没有凤凰社员愿意见到这一点。
小天狼星把培根和炒蛋放在面包上,胡椒和盐的味道在舌尖跳动。
他把玻璃杯子满上,一口饮尽了剩下的峡谷水,知道自己又要开始踩轮子了。
还来得及等多卡斯洗完澡出来,跟她道个别。
【羚羊之死】
“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亚里士多德《诗学》
“我知道您是来杀我的”,在后台,各类劣质的麻瓜木质背景板,闪光的丝绸,廉价的金粉和脂粉香气的包围中,那个栗子色鬈发的女巫坐在一堆垫子里坦然得看着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他在现场用了反幻影移形咒。
“不一定,如果你愿意把格兰芬多的宝剑给我,你可能也用不着死”,伏地魔有了些兴致,这个声名隆重的麻瓜种女巫面对死亡的态度让他有点吃惊。
“不了”,她微笑起来,“您永远也得不到你不应该得到的东西。虽然说我应该高喊什么,我是格兰芬多所承认的人,相信勇气和正义之类的,但是我觉得这不是面对死亡的时候体面的态度。”
“我倒不知道面对死亡的时候怎么能体面的起来”,斯莱特林的继承者轻蔑得发出嘶嘶的声音,他已经制作了六个魂器,是在长生的道路上走得最远的人,但格兰芬多们却像从来不知道死亡之痛一般,像蚂蚁试图撼动大树一样地反抗他。
“坦诚的面对自己吧”,年轻的女巫扶着额头,“比如我现在居然一点都不恐惧,而觉得是一种解脱——从我十一岁时起猫头鹰敲打房间窗棂开始的那场大戏终于要封箱了,未尝不是令人感到高兴的”,在他吃力得回忆自己的十一岁的时候,她拔了魔杖,反应速度很快,但是黑暗公爵拨开了那道昏迷咒的红光,然后轻松得给了她一记阿瓦达索命。
他并不遗憾,她已经没有用了。而麻瓜种的世界他总是不能理解的,被霍格沃茨录取那一年对他来说是迎接到了天命的转机,而不是什么一场戏剧。
小天狼星收到多卡斯的死讯的时候是1979年8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他那个时候在莱斯特兰奇庄园的外面蹲守。他腿刚刚好,就收到了雷古勒斯在6月末失踪的消息,开始漫无目的的四处寻找。贝拉特里克斯那里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是嘲讽了雷古勒斯的软弱,他们又打了一架,纳西莎倒是说了点什么‘黑魔王召唤食死徒的时候他不在’,他知道雷古勒斯大概是被杀害了,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找到雷古勒斯是否有什么东西留下来。
不列颠岛上的夏天总是非常短暂的,小天狼星几乎忙疯了,他只是下意识的发现天气开始转向寒凉,穿短袖在街上走不慎适宜,但好像一件精纺羊毛衬衫也就够了。事实上他几乎没有精力做一些休憩活动,只是偶尔在多卡斯公寓留宿一两晚,她最近也精神状态不太好,两个人抱在一起睡一个晚上也就很好了。
像熊那样巨大的黑狗安静地趴在欧石楠灌木从中,隐藏着自己的踪迹——然后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通讯硬币在发热,在阿尼玛格斯状态下,那就正好是他下腹右侧那一小块毛皮,非常巧得是,他在那里的肋骨上有一处旧伤,被分到格兰芬多后,一二年之间回家的那个暑假,和沃尔布佳第一次斗殴,打断了他的一根肋骨。他最终变回了人形,在口袋里找到了那枚硬币,边沿上是很普通的四个字母“ciao”,一个小小的数字4前缀,来自多卡斯那个频道。
那是意大利语“再见”的意思。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但他甚至都没法定位到她在哪里。
最终凤凰社的成员在麻瓜报纸上发现了她的死讯,登出的说明是剧院工作人员因劳累过度,在后台突发心源性猝死。
凤凰社的成员都参加了她的葬礼,往坑里抛下洁白的花束,她被埋在去年刚去世的祖母身边。她的父亲也在,流丽的侧面轮廓和她很像,而她的短脸和漂亮的栗子色鬈发大概继承自她的母亲。他现在才知道她的父亲是哑炮,出身于古老的巫师家族,小天狼星·布莱克发现自己对多卡斯·梅多斯的个人生活几乎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她是个麻瓜种,很有趣,在西区的剧院后台长大,然后就没了。
她没有留下任何话给任何人,除了那句“再见”。
他习惯性得和她商量大部分事情,多卡斯总是问得很多,说得很少,像光一样温暖明亮,也像光一样活泼轻盈。他几乎带着愧怍得回忆他们在禁林和他的公寓里度过的时光,只能自我安慰还好他们在那个时候至少是快乐的。
小天狼星在胸口别着洁白的山茶花,送别他的情人,他的朋友,他从未说出口的爱人。他觉得自己或许离死亡不远了,所以也不用悲伤,他们已经在漫长的战争里失去了太多人——即使是站在敌对一面的,他的父亲奥勒恩,两个月前失踪的弟弟雷古勒斯。崭新的生命也在不断诞生——莫丽和亚瑟的孩子们。他会为了他的朋友们死掉,而年轻的一代人总会不断成长。
多卡斯曾经在他怀里拖着长声开玩笑式的吟诵“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但是她总是自己做出回答,“ Tous les hommes sont mortels(所有人都是凡人),凡人总是要死的,不管是懦夫还是英雄”,然后又笑着和他滚在一起。
他来不及了解她,但是又好像已经足够了解她,她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一种思维方式,如影随形得陪伴他。
茶花焚毁,名剑折断,主人这时候才知道后悔和珍惜。
小天狼星在过去的一年里过得,时好时坏,伦纳德发现了多卡斯留下的他们之间通过的信,在葬礼之后全部交还给了他,还有一封是给安提戈涅·迪戈的,提到了他,应该是自己的留底,伦纳德没有在葬礼宾客名单上发现她,就干脆也让小天狼星自己处理。
还有一些他送她的私人衣物之类的。
事实上他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麻木状态,他甚至去了她喜欢去的那家东南亚酒吧,就坐在那里,点了一杯茴香酒,坐一个晚上——第三次去的时候有个栗子色鬈发的女孩子坐在他对面跟他搭话,跟他回了公寓。但是当她第二天早晨和他坐在早餐桌对面的时候,小天狼星发现她身上那种神奇的魅力消失了,而他在不断在她身上寻找和多卡斯相似的地方,他被自己吓到了,直接和那个女孩子表示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这之后小天狼星的颓废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好在凤凰社的工作很忙,莉莉怀孕了,反应也很严重,詹姆忙着照顾他,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他尝试着和莱姆斯说说看,结果是两个人对坐了一个晚上,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或许是多卡斯不太愿意他们的事情被人知道,在她生日那天把他们所有的信和东西都烧了,结果是晚上她来看他,蜷在他怀里,摸他脸——小天狼星觉得自己要疯了,可能变成狗都没法冷静,于是他骑摩托去了戈德里克山谷,把詹姆抓到了那片他们五六年级之间去野营的草地上,把整件事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
“我大概猜到了一部分,小天狼星”,尖头叉子榛绿色的眼睛看起来表情相当严肃,“莱姆斯和我说你有什么不对——你在担心她变成幽灵来找你吗?所有幽灵都会回到霍格沃茨的”。
“她要变成鬼魂就好了”,小天狼星看着詹姆,“但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哈利满月那天他去戈德里克山谷波特家吃了饭,逗了一会儿刚出生的教子,他才一个月大,刚刚睁开眼睛,是莉莉的绿眼睛,他盯着他的绿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哭。他在葬礼上没有哭,过去一年了也没有为这件事哭,但是偏偏在整件事情过去一整年,看到哈利的眼睛的时候哭了。
莉莉抱走了哈利,詹姆把他拉到厨房,给他倒了白兰地。
“大脚板,我几乎要被你吓死——”
“哭有什么吓人的”,他还在流眼泪,在今年4月弗立蒙·波特去世的时候他也在哭,五六年级的暑假他离家出走到戈德里克山谷波特家的时候,他们慷慨得接纳了他,把他当成第二个儿子,带他一起去野营和钓鱼。但他年纪已经大了,战争消磨了大部分人的精神,而他和尤菲莉亚也不幸感染了龙痘,于是在哈利出生前两个月坦然得去世了。
“不哭才是吓人的”,詹姆在婚后被莉莉逼着剪了短发,没有那种乱糟糟得感觉了,但他还是习惯性得伸手抓了抓,“所以,发生了什么终于让你哭出来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而我们都不会死”,很奇妙的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以后,那个在他的心脏里挤压出眼泪的水泵不再工作了,他那个时候在想,他和多卡斯或许会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眼睛或许会是她的浅琥珀色。
尖头叉子拍着他的肩,“大脚板,你做事从来没有考虑过后果”。
“去你的”,他轻声反驳,“好像你考虑过一样”。
“是吗?”詹姆好像被他逗乐了,“反正无论怎么样,哈利还有他教父呢”。
“祝你好运”,卢平说,“我相信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如果不是”,小天狼星沉着脸说,“我就替你去找阿米莉亚·博恩斯算账”。
……
在哈利离开后,莱姆斯看了小天狼星好几眼。
“怎么”,他的朋友看着他,伸手把垂落的黑发挥到耳后去。
“去找阿米莉亚·博恩斯算账”,莱姆斯笑起来,“怎么还跟我们在霍格莫德夜游的时候一样”,巨大的牡鹿、黑狗、狼和老鼠,闯到那些小姐家的院子里去吓她们。
“在阿兹卡班的时候她来找过我好几次”,小天狼星皱着眉头,“她好像接手了调查一批陈年卷宗的任务,清算老巴蒂的影响吧大概”。
“你总是能得到女人”,莱姆斯说这句话只是习惯了,像在学校里一样,拿小天狼星的女人缘开玩笑,阿米莉亚是一个宽身材、方下巴,灰色短发,戴着一副单片眼镜的女人,她比他们大了三年,是赫奇帕奇公正而严明的女级长。
“她可不好相处,也不好糊弄过去”,小天狼星开始笑,他在笑得时候才仿佛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年轻,英俊,但还是很疲倦。
“谁都像”,一样好糊弄,莱姆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把后面的名字咽了下去。
“没事的”,小天狼星轻轻摇头,“她虽然不喜欢别人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但老朋友总是没关系”,他的态度好像她还活着。
“十五年了”,莱姆斯有些感慨,突然意识到她的死亡好像也就发生在十五年前,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点,他不太确定小天狼星有没有正确的时间观念,因为他有的时候仿佛还觉得自己只有二十岁,而不是三十五岁。“啊,十五年了”,小天狼星把杯子丢进水槽里,他的朋友看起来不想把对话再继续下去了,而莱姆斯也松了一大口气。
事实上小天狼星已经学会应对没有多卡斯的生活了,在阿兹卡班里他就变成狗,在格里莫广场12号里他就躺着,闭上眼睛,他开始想象如果她还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她会说什么,做什么。阿兹卡班的条件更恶劣一点,它就把长吻埋进前爪里,嗅闻那里的一小块皮毛,想象是她在禁林里抱着它,把脸埋进他脖颈的长毛里的时候;格里莫广场12号的条件稍微好一点,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能想象她皮肤上温暖的红茶香气,还夹杂着柚子微苦的味道。
每当他回忆起自己说过的某些话的时候,胃痉挛就会袭击他。这是在格里莫广场12号安顿下来,结束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和自己在做什么的错觉的之后开始的症状,那一天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不吃饭。他还是很瘦,像上了蜡的骷髅,蜷在床上翻滚,这时候他就开始自虐式的回忆那天和詹姆说过的话,“你知道我搞砸过什么事情,对吧,叉子——和我过分亲近的人没好处,相比之下彼得都靠谱一点”。
他已经习惯了他少年友人们去世的生活,因为他们在他的脑海里鲜活如初。
如果说这个故事还要有一个蹩脚的结尾的话,那或许发生在九月,房客们都搬走了,克利切嘟哝得消极怠工,小天狼星一个人在一件件空房间里晃过来过去,看到了比尔·韦斯莱丢下的一本法语小说,恰好是《Tous les hommes sont mortels》——《人总是会死的》。
“人不会因为出生而死亡,也不会单纯因为活在世上,或因衰老而死亡。人是因‘某事’而死亡。我的母亲在瘫痪垂死时仍乐观待之,因为她肯定每一刻的无价。但她徒劳的决心也撕开了庸常身上令人安心的屏障。世上没有自然的死亡:发生在人类身上的一切都不是自然的,因为他的存在本身便是对世界的质疑。人类都是‘有死’的,但对每个人而言,他的死亡都是一场意外,即使他承认并且赞同,也仍是不当的暴力。”
这本书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和芙蓉·德拉库尔相关,她为了男朋友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参与战争,被火焰杯选中代表学校的女孩子总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小天狼星捧着那本被主人落下的书,想,原来她是这个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