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洋房外的河道上,柳树绿意渐浓,重重叠叠地坠在河面,就像堆砌在她心上的浓烟。暮春三月,尚且留不住春光,更何况想要留住心上人。
总是学不会。
这段路很长,河边的风凉意更深,吹皱了一池春水,也吹破了她的屏障。
这就是她在一段感情中,彻底丢掉自己,换来的东西。破碎过的心,他用柔情蜜意粘合,她再次敞开心扉不容易,有多难,每一分都要深思,每一秒都要踟蹰,偏偏又情难自已。
她是真的傻,故事开篇就讲得清清楚楚,高手过招,这是他的游戏,她是他的棋子。
跳进他的战局,进或退,都是困境。
再也没有勇气放纵。
这场游戏,她已经全然被动,不怕,还来得及,还有最后一丝勇气退缩。
许柏月看到走进来的新导师,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法医学系三板斧,这是其中一把,这把斧头不是砍罪犯,是砍学生的。
当时她就是冲着方汀的好口碑,才敢申请在她的麾下,如果是这位大师,她极有可能弃医从文。
救救孩子吧!
趁着还剩一口气。她低下头,摸出手机,想给方汀发信息呼救,刚打了一个嫂子,就发现不合适,只好打回方老师。
方汀的信息回得太晚,她已经被大师虐得体无完肤了,她嫌弃地摘下口罩,里面有她的呕吐物,扔在了卫生桶里,才出去瞟了眼手机。
这个信息看起来就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了。
“张老师严一些,但是给学生安排的实验都是有理有据的,你还需要锻炼。”
“谢谢您为我考虑。”
许柏月关了手机,有火憋着发不出。她边换衣服边在心里诅咒许柏筠,他种的因,果却让她来吃,这是哪门子道理?今天她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个时间,他只会呆在一个地方。
她冲到会所里,报了许宗仁的大名,就顺畅地找到了那个包房。
这淫靡不堪的画面,简直比她早上看到腐尸还膈应,那好歹是冤死,这是在找死。
方昶正在一个春光乍泄的女人身上辛苦地耕耘,就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妹怒气冲冲地站在门边,手像是痉挛一样甩着。
这不可能是他老婆,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许柏月。他冲着那边玩得不亦乐乎的男人“喂”了一声。
光是靠近门边,她都觉得恶心。许柏筠竟然能日复一日地窝在那个真皮沙发上,耳边听着霏霏之音,浑然不觉。
大概是因为长时间固定一个姿势很乏力,他站起来时,抻了抻肩骨,露出了腰腹部的一截冷白皮肤,放在这样酒肉池林的背景下,让人觉得极度罪恶。
许柏月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关上房门,“嘭”声音很大,把里面几对吓得兴致都没了。
她烦闷的往外跺了几步,脑子里都是刚才的画面,挥之不去。
恨不得和他断绝兄妹关系。
立刻,马上。
许柏筠在拐角处找到她,勾了勾唇角就冲着她伸伸手,还没摸到她的头发,就被嫌弃地避开了。
“脏死,别碰我!”
他无所谓地笑笑,另一只手晃了晃手上的游戏机。
“玩马里奥都不行啊?”
画面上一个戴着红帽子的小人正在山上跳房子。
许柏月身体里的崩溃阈值已经到了临界点,极力克制才能不吐脏字:“你的底线还能多低?”
墨黑色的瞳孔倏忽放大了,很快又坠入无尽的灰暗中去,他靠在避光的位置,一时相顾无言,整个人渐渐被巨大的阴影吞噬了。
再不抓他一把,她就没有哥哥了。
许柏月把他拽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直到暖黄的光附着他全身。
“哥哥,我快不认识你了。”
“那你之前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一直是这个样子。”
许柏筠捏了捏眉心,他不太适应这样明晃晃的日光,有一点眩晕。
“大伯说你准备接下所有的场子,你要是选了这条路就回不了头了,你真的愿意过这种生活?我不信!你想要什么,你倒是努力去争取啊!”
她恨铁不成钢,就差把方汀两个字说出来了,但是又觉得毫无意义,不能提,许柏筠忌讳。
他冷笑一声,捻了一根烟,这半年烟瘾越来越大,手里总是闲不住:“我说话就像是放屁。我什么都不想要。他累了,想休息,我接也行。懂?”
她不甘心:“我爸的公司呢?那好歹是正途。”
“叔叔想要我接,也行。”许柏筠吐了一个长长的烟圈,那双眼迷离在雾中,清冷无味。
也行,都好,没什么。这几年想要从他的嘴里套出一两句真心话难上加难,所有的话题,无一不是被这三个词终结。
不怪孟晓芬骂他,活得不像个人。更多的话,没当着他的面说,像他妈死之前那几年,根里带出来的病,医不了。
许柏月从来不知道男人失恋是这么严重的一件事情,打破了她二十多年来对他的认知,也更新了她的三观。
他的磁场全为负,蛮横地阻绝了所有阳光雨露,自从方汀离开的那天起,他的世界只剩冬夏,再无春秋。
不知道是怎样的蛮力催促着她。
方汀的的离开决绝又爽利,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彻底切割只用了三天,准确说是两天半。
许柏筠的东西全部分类打包,送到了孟晓芬的洋房,她的人没有出现,孟晓芬连帮忙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整个过程就像身负巨石,从高处向下,坠入深渊,许柏筠坐最快的一班飞机回来,方汀的家已经人去楼空。他还没来得及赶到学校,就收到了许柏月的短信:她要去国外高校交流学习,已经请假提前出国了。
手机号、微信号全部拉黑。
等他赶到那个以法医学著名的高校时,只看到她和前男友相携离去的背影。
这不可能,他压根不信这个邪,站在她的楼下等了一天,只等来了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透心凉。
方汀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冷着眼看他,他刚擦掉额头上的水,还想要冲上去死缠烂打。
路过跑步的姑娘,好心递给他一块毛巾,他接过还没来得及说谢谢,方汀举着家里浇花的水龙头,没头没脑地往他身上冲。
那个眼神,许柏筠忘都忘不掉。
他妈在去意大利之前,就是这样看许宗仁的,他终究把方汀变成了第二个她。
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
“哥,她快回来了。”
许柏月看着他的神色,有些不忍。
“哦。”
“你当时......到底是不是.....”
“做不做有区别么?”许柏筠把游戏机插在裤兜里,又摸出一根烟,刚吸了一口,就呛个不停。
“别抽了,手指都是黑的。”许柏月把他手里的烟夺下来,扔在一边的垃圾桶里。
“我想帮你,但是我不愿意骗她。”
路过两个穿超短裙的姑娘,看到许柏筠,就靠过来倚在他身上,手滑过他的喉结。
“瞎眼了!看不到旁边有人?”许柏月厉声呵斥。
那两个姑娘一点都不怵,眼睛望着许柏筠,似在等他的回答。
忘了他
许柏筠把那双娇嫩的手拽出来,对她们笑笑:“进去找你们昶哥玩儿去。”
“哥,我求你了,你要么就回去继续赛车!医生说......”许柏月真的心力交瘁,她没法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自甘堕落。
“已经取消资格了。”
是,他心神不宁地回了意大利,训练,生活一样不落,甚至比之前强度更甚。
唯独在比赛那天,活该他赛车命数已尽。
他在极致的美景里,看到了一样的流云、羊群,想起了他爱她的每个瞬间,想起了他失去她的那一天。
许柏月无言以对,你别想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更不可能叫醒一个喝醉的人。他在纸醉金迷中冷眼,就像一个行尸走肉。
“没说的,我走了。”许柏筠转身准备回房间。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
“你现在回去,真的就是打我脸了。”
许柏月把他拖到了孟晓芬的小洋房。
门口有几个快递,看着还不小,许柏筠蹲下去想帮忙拿上去。
他看到了寄件人的手机尾号,就怔在原地。
孟晓芬听到许柏月的声音,“啊”了一声,就从楼上冲下来,面色尴尬地看了他一眼。
那就是她了。
原来尾号没变。
许柏筠站起来,孟晓芬就伸手想去接箱子,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让他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绕过她往里走,“啪”地把东西放在二楼桌子上,转身去了阳台。
孟晓芬跟着他,没敢多说话。从客厅偷偷看他,他的衣服被风吹得鼓胀,更显得脊背瘦削,低着头敛火点烟,手指颤抖。
她心里不忍,快速拆开包裹,给许柏月使了个眼色。
许柏月默默拿起一小包椰子脆片,走到烟雾缭绕的阳台上去,放在他的面前,就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他抬着头远眺高处,那个膨化小袋子在桌子边缘跟着风转,一圈又一圈。
“嘭”。
它要掉下去的瞬间,许柏筠一把抓住了。
他拿起那个小袋子,眯着眼,对了阳光,将上面的文字说明,凝神看了很久。
——
方汀惬意地躺在沙滩上,和煦的阳光一点点刷过她身上每一寸皮肤,薄如蝉翼的轻纱被海风掀起,隐隐约约地看到白沙洒在她的肌肤上,闪烁着迷人的光。
章晋手里拿着两杯果汁,嘴边噙着笑,用脚趾往她身上刨沙子。
方汀抬手挡着阳光,从手指的缝隙中看到那个居高临下的人,他站的位置刚好挡住光,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你是哪种狗?”
“滚,你妈让我给你拿杯果汁。”
方汀一骨碌坐起来,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凑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章晋站的位置有点玄妙,刚好看到两个浑圆的胸/部,被比基尼包裹着,随着呼吸起伏。
“我觉得我早晚要被你害死了。”
方汀挑了挑眉,权当回应。
“我什么时候转正?”章晋在她旁边盘腿坐下。
“你不是已经转正了?调到什么单位?”方汀顾左右而言它。
“公安局。”
“恭喜。”方汀把轻纱拢在上半身,赞许地看着他。
章晋看着她淡定的表情,存心不让她好过:“你没觉得他们已经发现了?”
闻言,她果然变了脸色:“发、发现什么?”
“一对血气方刚的青年情侣,每晚都自己睡。你当爸妈是猪脑子?”
方汀的表情瞬间舒缓了,涌上的血气也从侧脸淡了下去。
“发现和有证据是两码事,我爸妈找了一圈,就你最靠谱,就算发现了,也会将错就错,放心。”
啧,没劲透了。
她真当他是闲人一个,天天陪着她过家家。
章晋手里抓了把沙子,稍稍握紧一些,细沙就全从指缝中流走了。
“汀儿,我......”
海风衔着一丝咸味,清脆嘹亮的鸣笛声划破长空,他们的视线被逗引过去,停留在远航归来的船儿上。
两人相对而坐不过方寸之间,心却似鱼与飞鸟,海洋与天空不会有交集。
他们静静地望了好久,方汀像是突然接受到他的信号,终于恍然大悟,开始上下打量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看中谁了?我随时让位。”
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
章晋破罐破摔,不愿再陪姑娘打太极了。
“不然还是我俩凑......”
方汀“切”了一声,豆蔻色的脚趾甩了甩,置若罔闻地朝着海浪走去。
“汀儿,他究竟是哪里好?”
前面的人脚步顿了一下,身上的轻纱拂过曼妙的身姿,她迈进冰冷的潮水中,终于冷到心颤。
“我宁可看你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要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你找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