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始终行走在玫瑰花丛里，一次次笑着面对现实，原本再站直一些就能看到盛放的玫瑰，可在他倒下之前，他只看到了那些划伤他的刺。
迟慕森只觉得痛苦。
“做错事的人是你和你丈夫，毁人家庭的是你，逼死那个女人的是你丈夫，你凭什么要求我放手？康若宸错在哪里？康若阳错在哪里？我又错在哪里？我们都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我们因为你们年轻时的错误承担后果？”
迟亦雪下意识叫停：“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妈妈没有要你为我和林木的事情买单。”
“你为什么还在这替他说话？林木对我们整个家族唯一的贡献就是让你怀孕的那三秒钟，这么多年下来，他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他管过我的学习吗？在乎过我的成长吗？参加过我的家长会和毕业典礼吗？知道我在国外过着怎样的生活吗？他明明什么都没为我做过，现在却在觊觎我孩子的姓氏。林这个姓氏有皇位要传吗？他凭什么在我面前摆出那副长辈姿态？他凭什么要求我有孩子之后跟他姓？他配吗？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好几个名字，而那些名字里都有一个‘阳’字，他配用这个字吗？他知道他第一个孩子后来改了名叫康若阳吗！”
他的嗓门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大。
“你也是，你有什么资格冠冕堂皇？你以为你这样做是爱我吗？你只是在把我当做惩罚你自己当年过于恋爱脑的工具，你把我送出国远离林木只是因为你自己都觉得你选错了人，你把公司交给我是因为你想在经济方面补偿我，你在不停地惩罚我也惩罚你自己，你被这种婚姻关系甚至家庭关系蒙蔽了双眼也蒙蔽了理智，你想把这种矛盾的心理转移到别人身上！你年轻时因为自己的叛逆反骨走错了路，现在却不敢再反抗外公外婆也就是你的父母，因为你知道他们当初劝你的话迄今为止都得到了应验，而现在总要有个人来为你的错误承担后果，那个倒霉鬼是你亲儿子我！”
迟亦雪再次沉默。
迟慕森笑得勉强：“所以……迟亦雪，你爱过我吗？”
无人说话。
“说真的，我觉得我自己像个笑话。这个问题我问了两个我最爱的人，结果都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康若宸从来没爱过我，而你只把我当个惩罚你自己的工具。”
他步步后退，满眼受伤，但说出的话依然字字带刀。
“你不会醒悟的，就像康若宸说的那样，你束之高阁惯了，你永远体会不到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你以为你和林木就是最纯粹的爱情，但你的梦被打碎了，现在你只能你的错误强加在我头上来弥补你心里的不安，你把这种矛盾转移给了别人之后还在沾沾自喜。”
迟慕森自嘲地笑，摇摇头，转身出去，临了还不忘嘱咐她。
“哦对了，你要是真觉得不开心，也可以让你老公发个公开邮件说我擅闯董事长办公室，就和上次你们对康若宸一样，把名字改了就行，正文都不用动。反正你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不想我这么指责你和你老公，应该也不想知道你老公在祁城和一大把漂亮妹妹共同出海的事情。我等着内网的公告，告辞，迟董事长。”
他大步走向电梯间，心情越来越差。
什么门当户对啊，林木那种人能大摇大摆地倒插门进迟家，凭什么要求他必须要有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甚至还用这个借口撵走了康若宸。
富家大小姐的梦终于醒了，但就算醒来，康若阳和他母亲的生命也回不来了，他也无法再面对康若宸了。
迟慕森垂着脑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第一次觉得光是待在办公室里都这么窒息。
肖执从会议室回来，本打算把会议报告交给他，却发现他始终坐在老板椅上发呆，双眼毫无焦距，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头儿。”
话到嘴边，肖执又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迟慕森这一段时间都过得很不好，但他不是局内人，不知道迟慕森究竟为什么心情差也不应该多事，只能以助理的身份待在他身边。
究其根本，或许还是康若宸。
康若宸毫无征兆的离开着实伤透了迟慕森，如果给了他缓冲时间，他或许不会这么难受。
半晌，肖执还是什么都没说，把文件夹轻轻地放在桌上，随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办公室。
迟亦雪下楼来的时候，正好肖执刚出来不久，总经理办公室里依然只有迟慕森一个人。
她推门进去，在办公桌前站定，眼里是过去不曾有的疲惫和苦涩。
“小迟，妈妈爱你，对不起。”
迟慕森置若罔闻，依旧漠然地盯着落地窗外的高楼大厦，心如止水。
“这么多年下来，我一直都忽略了你的感受，真的对不起。把你送出国是外公外婆的想法，那时我只想着平息你和林木之间的矛盾，你回国之后，我一直都想补偿你，想给你最好的。但是我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当初我因为一己私欲就毁了其他人的家庭的事情，我甚至让一个无辜的母亲丢了性命，让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去了孤儿院，我跨不过这些坎。”
他依然没有看向迟亦雪，只是在听了她的这些话之后冷笑着摇摇头。
她是跨不过这些坎吗？
如果真的是因为惦记着那些事情，当初为什么以“家世背景不好”为由，用钱把康若宸打发走呢？
根据乔桉的说法，林木一开始想给一百万的支票，后来康若宸找了律师要求签订赠与合同，他才不情不愿地转了账。之后还有迟亦雪的三百万支票，康若宸当场撕了。
这就是所谓的“跨不过这些坎”吗？
既然真的愧疚，那他们夫妻俩为什么还会像提前商量好了一样前后用钱埋汰人？
林木难道就是什么出身高贵的富家子弟吗？
自己的丈夫都那个鬼样子，不想着反应自己的过错就罢了，凭什么还要对儿子的选择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为什么连道歉都还要撒谎呢？
见迟慕森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迟亦雪又后悔又着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小迟，妈妈知道过去很多事情都是我和林木的不对，你别这样好不好？你听我说话。”
“你的话没有值得相信的地方。”他轻轻地笑。“一直以来，你躲在迟家身后，让外公外婆来做这个恶人，让我觉得外公外婆是想用苛刻的标准培养出一个很好的我，我都认了。但是你这两年做了什么呢？你陪在你丈夫身边，他做错了事，你来给他善后扫尾；你做错了事，他来给你兜底断后。”
“我……”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的是乔桉。
她也才回来不久，说是有事要跟迟慕森说，想着这会儿是工作时间，她就直接来公司找他了。
但其实她是被肖执的电话喊来的。
肖执知道迟亦雪现在在迟慕森的办公室里，想起刚刚头儿的表情实在不对，再联想一下这阵子以来头儿和家里的关系都不好，担心迟亦雪的出现会让头儿情况更糟，但他也没有理由随便进办公室，只好找乔桉求助了。
乔桉知道迟慕森为什么心情不好，也不想他真的和家里人闹起来，正好打算过来找他，接到电话时已经在楼下了，立刻就上来了。
迟亦雪及时控制住了表情，换上那副热情待人的模样：“乔乔怎么也没放假？你们不打算出去度蜜月啦？”
乔桉拎着pad在沙发边坐下，笑得客套：“工作太忙了，度蜜月纯属浪费时间，我们两个都很注重事业，不想让无所谓的事情耽误工作。”
迟亦雪笑了笑，说了句“那你们聊”就匆忙起身出去。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关上，乔桉总算舒了口气，起身走到办公桌跟前，拖了张椅子坐好，看着同样放松下来的迟慕森。
“你都问清楚了吗？”
迟慕森木然地点头，心里很乱。
他能猜到乔桉突然出现是为了救场，这会儿也不想说什么，只是垂眸盯着桌上的文件。
怎么办呢……以后他要怎么面对这些事呢……
第98章
当天下班，迟亦雪提前给父母打过电话，直接去了父母家。
两位老人都很好奇女儿这么匆匆忙忙地回来的原因，晚饭之后连散步都没去，就这么坐在客厅里等着。
迟亦雪在去父母家之前还和两位股东吃了个饭，这才匆忙去了别墅。
老人还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到女儿回来，先是招呼着她喝点果汁，这才拉着她坐下，问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急躁。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司机甚至说她刚出餐厅的时候还有点站不稳，他们更是着急。
迟亦雪直接把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定了定神，这才扭头认认真真地看着父母：“今天小迟跟我说了些话，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我现在也想明白了，有些事情确实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回避的。”
老人并没有理解她的话，但全程都没插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我想恢复单身生活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老人笑着搭住女儿的肩膀。
虽然不知道她这么说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想清楚了，但至少现在愿意说出这个决定，这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你们不问我原因吗？”
“这是你的人生选择，我们之前没有左右你的人生，现在当然也不会左右你的判断。”
迟亦雪点点头，但内心随即泛起微澜。
父母确实没有左右过她的人生，之前她嫁给林木也是自己的想法，父母在这其中做的事情只有代表迟家出面与林木签订婚前协议并要求孩子随迟家姓。
但现在转过来想想，她自己也是母亲，却在左右自己孩子的人生，自作主张给小迟安排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甚至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难怪小迟会说她在惩罚他也在惩罚自己。
孩子不是没有感情的物品，而是一个真真正正有感情的人。
迟亦雪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我会去问问小迟的意见，如果他还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合适，那我会去和乔家谈谈的。孩子自己的想法确实更重要，我也不能左右他的人生。这段时间林木都会在祁城出海，我想在他还没回来之前把这件事情办好，等他回来之后直接签字就可以。”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总算长舒一口气。
林木在迟家这里一直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这人虽然文化不高，但胜在知道讨好迟亦雪，在她年轻时就能凭花言巧语骗得她七荤八素，非他不嫁。
这几年下来，迟家也懒得管了，反正公司的实权在迟慕森手里，家里就由着他们夫妻俩继续作。
现在迟亦雪终于决定离婚，这的确是个需要不小的勇气的决定。
现在时间不早，老人也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讨论些严肃的法律问题，叫保姆收拾了个客房出来让迟亦雪住下，说是双休日时开个家庭会议认真商讨。
其实他们也在担心迟亦雪突然说要离婚是因为喝多了，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矛盾和麻烦，他们想在迟亦雪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跟她讨论这件事。
召开家庭会议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到时候还能让迟慕森过来参与讨论，也充分尊重小迟站在晚辈角度提出的意见。
周六一大早，迟慕森被外婆叫回了老家，四个人坐下来认真又严肃地开了个会。
肖执也在场，只不过他全程一言不发，只作为透明人的角色坐在迟慕森身后。
迟慕森也是来了才知道今天要开家庭会议并且讨论的主题就是迟亦雪要和林木离婚，起初还觉得有些惊讶，在看到妈妈明显比前两天疲惫了不少的样子之后，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安安心心等着长辈先开口。
老人也是明白人，第一句话就是问迟亦雪现在是否还想离婚。
迟亦雪毫不犹豫地给了肯定答复。
迟慕森依然没接话，但大概猜到了妈妈突然提出离婚的理由，开始无意识地放空。
如果他当时没在办公室说那些话，是不是妈妈现在并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到底为什么离婚呢？
是真的因为他的那些话看清了现实也想明白了一些道理，还是因为她想做好一个母亲的角色，在儿子面前树立起良好的形象？
老人点了点头，旋即让一直坐在边上没说话的肖执去书房取来那份放在书桌上的文件。
肖执立刻照做，那牛皮纸文件袋交给老人，随后再次回到迟慕森身后坐好。
他没看到正文内容，但通过手感可以判断出那份文件不薄且很有分量，估计是涉及到迟亦雪现在这段婚姻的重要文件。
等等，涉及到迟亦雪的婚姻的文件？
是之前媒体盛传的那份婚前协议吗？
迟亦雪自己都不知道正文内容的那份协议？迟家和林木签署的那份协议？
“在小雪和林木结婚前，我们和林木签署了一份婚前协议，为的是保障你在婚后的生活依然和婚前一样，并且保证你的利益不受损。这份协议的签署过程有律师在场，我们也存了录音证据，一旦林木违反其中的条款，他或许最高会面临被扫地出门并且拿不到一分钱的惩罚。所以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一旦你确定要离婚，这份协议我会拿出来一条一条对照。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离婚之后又马上复婚，你面临的将会是和林木一块双宿双飞的结局，你在迟家的股权也都会被收回。”
迟亦雪默默绞紧手指。
这些年里，她极少听父母这样说话。
过去她刚从父母手上接管CO时，听父母在股东大会和董事会上说话时的语气就是这样。
那时她觉得父母真的是风吹雨打都不怕的铁腕强人，现在再听见这样的语调，她竟然有些脊背发凉。
她的抗压能力其实很好，这么多年下来，商场上的风风雨雨也都见过，每次都能处惊不变地处理好那些问题。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她好像一直都处在被动的一方，始终不知道要怎么正确面对。
迟慕森冷不丁地开口：“协议里面规定了林木的合理行为范围吗？”
“是的。”
“只针对他们夫妻俩吗？”
“没错。”
“那意思就是说，就算林木从我家滚出去了，我承担的那些责骂和体罚就当一笔勾销了？”
迟慕森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三位长辈。
“你们在制定协议的时候甚至完全没考虑到那时已经有了生命体征的我吗？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但是我小时候过的是什么生活，你们也不是没看见。现在真的要把林木扫地出门了，为什么我就像个局外人一样呢？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情，你们完全不在乎吗？”
短暂的寂静之后，三位长辈都叹了口气。
“不是没考虑到你，是我们当时太想保护好小雪了，小迟你别因为这个生气。我知道你小时候受了林木的很多气，我也知道你委屈，我们现在一样一样来解决好不好？你别着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