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白似乎也没能从中反应过来。
大约两三秒后,她忍不禁笑出了声音,笑声丁零悦耳,莫名地动听。
紧接着教室里也跟着响起了笑声,不过短短几秒钟,教室里的笑声接踵而至,一声盖过一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秋夜的风在窗外呼呼作响,树叶在狂风中簌簌地落下,像一场夜雪,但教室里没有一丝寒风透进来,温暖又热烈。
肖望走出教室时高三的学生将将放学,道路两旁的枫树落了一地,像一个个精灵纷沓至人间,她站在树下,难得抬头欣赏一场夜景,她抬手,一片片落叶擦过她的指尖落下。
当一片枫叶擦落时,她伸手去抓,火红的枫叶,粗糙的手感,她举在路灯下,枫叶的每一条纹理都一清二楚。
回去的路上昏昏暗暗的,耳边的风声很大,几乎吞噬她,但肖望还是听到了那个跟在身后的脚步声。
在离家一百米远的地方,肖望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捏着背包带,“楚慕,是你吗?”
黑暗中的身影滞了片刻,随后走出来。
那户人家门口挂着一盏红灯笼,他站在灯笼下,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是我。”
肖望抬头看他,但是灯笼被风吹风摇摇晃晃,灯光恍惚,她看不太清他的脸,“你都知道了吧,这段时间你一直跟着我。”
少年的脸在灯笼摇摆的红光下明明暗暗,“抱歉,我不是刻意想探知你那些事,之前在医务室我看你手上都是伤,我还以为……”
肖望垂下眼睫,瘦小的身躯在风中更显弱小,“你还以为我被人欺负了,结果没想到,欺负我的人是我爸爸……”
楚慕到嘴的话一哽,不知道说些什么。
“楚慕。”肖望抬头看他,风将她的碎发吹到额间,她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怕我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才一直等我等到高三放学。”
少女的笑颜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楚慕斟酌再三,忍不住开口:“肖望,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
“不需要。”肖望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人好,但是那不是我趴在你身上喝血蚀骨的资本,你是个学生,你不需要特意为了我像个大人,你放心,老师一直在偷偷帮我,而且我现在已经高二了,还剩一年半,我就可以解脱了,如果那以后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我会告诉你的。”
她的语气十分轻快,让人难以想象她背后经历的那些痛苦挫折。
“卢梭不是说过吗,‘磨难,对于弱者是走向死亡的坟墓,而对于强者是生发壮志的泥土’,既然我已经坚持了那么久,没道理挺不过剩下一年半。”少女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语气认真道:“真的很谢谢你,你快回去吧,以后不用再陪我了,这么晚你回去也很不方便,不是男孩子走夜路就绝对安全,这条路我走了很多年,不会出事的。”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一阵一阵的,楚慕借着摇摇晃晃的灯光看着她那双眼睛,明亮又闪烁,里面都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和她认识也有一段年头,楚慕知道她性格倔强,他只好先退一步,“我可以不提帮你的事,但是晚上你一个女生回家的危险率一定比我高,以后还是我送你。”
在肖望开口拒绝前,他又开口:“你放心,我会让我家司机跟在后面,等你一到家我就坐车回去,这途中我们也可以对一对题。”
肖望眨了眨眼,许久,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早点回去吧。”
看她接受了他的要求,楚慕一贯冷若冰霜的脸上化开了寒意,“你进去了我再走。”
很晚了,两人都知道彼此性格执拗,肖望没有再跟他争辩,她低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
楚慕:“嗯。”
从妈妈死后,肖望还是第一次在别人的目送下回家,心里说不出的感激涕零,然而在她转身以后,一张巨大的夜网将她笼罩。
她的手脚霎时变得冰冷,在家门口的男人探究的目光瞥来时,肖望迅速转回去推着楚慕离开,“楚慕,你,你先回去,快点……离开这里。”
肖望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楚慕有些不明所以,他握住她的肩,感受到掌下的瘦弱身躯不住地在颤抖,他声线温缓,“你别怕,怎么了?”
肖望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一边推着他,一遍低颤着重复:“快走……”
“肖望?”男人的不确定的声音落在她身后。
楚慕明显感受到肖望的身体随着声音传来而僵硬,紧接着她用力将他推倒身后昏暗的拐角处。
做完这些,肖望深呼吸两口,转身朝那个连灯都没亮一盏的瓦房去。
肖德汉看她慢慢走过来,颓废消糜的脸上堆起了不悦,“臭丫头,你不能应一句?老子还以为我看花眼了。”
第55章
一般这个时间段肖德汉要么在外面鬼混,要么醉倒在家里任意一个角落酣然大睡,鲜少这么清醒的出现在家门口。
肖望不确定他刚刚有没有看到楚慕,所以战战兢兢地开口:“我没听清,回去吧。”
看她这副要死不活的蔫样肖德汉就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女人,无端的晦气让他心里极度不爽,他一脚踹在她大腿处。
肖德汉平时不锻炼,但是这一脚踹得不轻,尤其对她来说,肖望站在门口的台阶处被这措不及防的一脚给踢得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整个人从台阶上摔下去。
肖德汉没好气地呸了一口,“妈的,老子的家想回就回,你听不清就别读书,浪费老子钱,还害得老子回来吃不起一顿热乎的,老子能有现在这个鬼样都是你这个拖油瓶害的。”
这话越说越讽刺,她读书不仅没花他一分钱,还因为成绩好拿了不少奖学金补贴家用。
刚刚走过来肖望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也知道他酒后什么德行,她一如既往没有接话,稳定身影后往身后看了一眼,随机一言不发地打开大门,拉亮院子里的灯。
肖德汉嘴里还在念叨着些什么,但到底没有再动手。
楚慕在肖望刚挨一脚的时候就震惊了,忍不住走过去,可是他清晰地看到黑暗中她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那一眼制止了他的步伐。
他站在黑暗中,看着少女进院子后立在灯下,关门的那一刻她的动作极其缓慢,目光落在他的方向。
少女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只是和刚刚充满憧憬的不同,她的眼底盛着一汪清水,在灯光下闪闪烁烁。
他看懂了。
她说。
别管我。
肖望不知道楚慕走了没有,但她可以肯定他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心里拢过来一大片阴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简单的洗漱后,她回到房间里。
说是她的房间,不过是和肖德汉的床隔了一块帘子的破败小屋,但是肖望有男女意识以后就从外面捡了块厚木板,每次她睡觉都会用木板挡住没有门的房门,然后用桌子凳子堵住。
刚开始肖德汉知道了还揍了她一顿,边揍边骂,“连你老子都防!别忘了你吃谁的住谁的!”
后面看她怎么挨揍都坚持,肖德汉也就没拿这个说事。
进屋时肖德汉正在自己那乱得无处落脚的床边念叨什么,见她进来,条件反射的藏着什么。
肖望向来不和他对视,因此直接略过他往房间里走,可是进门前脚步一顿,她回头,看向他床边的一抹蓝色。
下一秒,她似是有所反应,跑过去把那蓝色校服捡起来。
肖德汉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面一想,不对,他为什么要心虚?
这房子里所有的东西不都是他的嘛。
他坐在满地杂物中对着肖望抬腿就是一脚,带着几分恼羞成怒,这次肖望直接被他踹地上,但她没有和之前一样一声不吭地走开。
而且爬起来扑到他面前,那双平日里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里满是怒火,“你进我房间了?钱呢!”
肖德汉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但听她提钱,就知道被她发现了,虽然原本在他设想中应该是他明天花完了才被她发现,但提前被发现他也并不觉得多么羞耻。
“臭丫头,我是你老子,进你房间怎么了?你每天白吃白住老子的,老子拿你一点钱补贴家用怎么了?”
这种不要脸的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
“补贴家用?”肖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家是赌场吗?还是酒场?那是我的钱,你还给我。”
肖德汉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说他只知道喝酒赌博是个没用的男人,他心里多少知道自己没用,这种话他也听邻居和狐朋狗友说了个遍。
但是当这句话从一向乖张不敢忤逆他的肖望口中说出来,恍惚间让他想死那个女人,她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晦气样。
但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女人死也要挑一个他睡觉的时候,她在报复他,让他一觉醒来就看到她的尸体飘荡在空中,给他那段时间留下来极大的阴影。
他瞬间被她这句话激怒,大手一扬,一个耳光落在她脸上。
“妈的!跟你那死去的没用妈一个德行!老子告诉你,你只要一天是我女儿,就没有什么是你的东西,老子想要就得给老子!”
那一巴掌打得她整个脸偏过去一半,耳边一阵嗡鸣过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脸上又麻又胀的刺痛感。
打完这一巴掌,肖德汉甩了甩用力过猛而隐隐发麻的手,随后也不躲躲藏藏,从身后掏出那一把钱,沾沾自喜地继续刚刚被打断的动作输钱,他冷笑。
“两千块,呵,你哪来这么多钱?刚刚门口站着的男同学给的?看不出来平时表现木讷,跟男生玩起来倒是有一手,不过他出手这么大方,你可别放过这个免费的饭票,你多赚些钱给老子老子也不会亏待你。”
赚钱……
肖望这辈子听过最不堪最不要脸的话,都是出自这个“爸爸”口中,谁的父亲会让女儿这样去“赚钱”来满足自己贪婪的无底洞呢。
可是那钱,是容白放学后塞给她的,让她平时没饭吃的时候给自己买些东西垫垫肚子。
那这个钱肖望接过来时是难以言喻的沉甸甸,老师的关心呵护太沉重了,她满心满眼都被无以言表的感激占满,几乎要从眼眶鼻腔里涌出。
可是这个男人就这么轻易地抢过去占为己有,还用那些下流恶心的话编排她的同学。
男人的话还在耳边滔滔不绝,这是他喝酒后的毛病。
肖望被碎发盖住的目光挪到他床边那堆杂物中,一抹亮光在灯下晃了她的眼。
肖德汉伶仃大醉时打人没个分寸,捡到什么拿什么打,妈妈去世后,肖望生怕哪一天被他捡起屋里尖锐的刀失手捅向自己,因此家里的刀具都被她藏起来了。
除了平时做饭都不会拿出来。
那把菜刀,肖望在隔壁刘婶那看到过,前段时间刘婶得了个孙子,几乎每天都会在门口杀一只鸡给她媳妇补身体,有时候还会趁着肖德汉不在的时候给她端一碗热腾腾的鸡汤。
刘婶东西一向丢三落四,这把菜刀隔三差五落在门口的石凳上,想来是被肖德汉无意中看到了给顺了过来。
她真的好累。
这样的日子她每天都在倒数,为什么,为什么长大要这么久。
为什么这日复一日的让人担惊受怕的日子这么的漫长。
为什么这么漫长……
视线倏忽间像是闯入了浓雾间,那一道亮而突兀的反光在晶莹中极其刺眼。
下一秒,像是有什么从眼中夺眶而出,她定定地看着那把菜刀。
因为肖德汉。
因为他,这本该和其他人一样普通的日子才如此煎熬。
可是,如果他死了呢?
他死了……
肖望几乎是狼狈地冲回自己房间的,她把门板堵住那称不上门的口子,整个人靠在门板上近乎脱力。
门板后还有肖德汉骂骂咧咧的声音,但因为拿了一笔突如其来的钱财让他十分高兴,没一会儿就消停了。
胸口的跳动清晰得几乎蔓延至全身,肖望被自己刚刚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了。
那一刻,她居然想杀了肖德汉。
肖望一直不觉得自己会对肖德汉有什么同理心,她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有一天他醉死在外面,或是被追债的砍死在她面前。
她要不要装装样子哭一哭呢?
她大概会很高兴。
不,不是大概,她一定会极其高兴。
但是让她自己动手去杀他,她从来不敢想,尤其是像刚刚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她很笃定,那一刻的欲望极其强烈。
杀了他。
她怎么可以杀了他。
他不配她动手啊,她要是动手了,只会被他连累,那么她苦苦坚守的,想要有一天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的心愿。
还会有实现的一天吗?
想到这,肖望才逐渐平息下来。
她还真是冷血呢。
认识到自己真实到可怕的一面,她心里对自己冷笑。
别倒下,还有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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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更啦~
尽量在这个月完结。
第56章
容白备完课已经很晚了,她看了眼窗外吼得近乎凶残的狂风,院子里的桂花落了一地。
这是要降温了。
第二天容白从床上爬起来充分体会到天气的随心所欲。
这踏马何止是降温,这踏马都快冻麻了。
出门前容白从柜子里翻出去年的棕色毛呢大衣裹在自己穿得厚实的身上。
白行止看到她都惊了,“你夸张了吧?待会儿开车呢,你开空调不就是了。”
容白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冻得脸上僵硬得给不了他一个表情,“那我去车上的这段距离呢。”
外面的天仿佛也没能从骤然降温中反应过来,一直到他们出发还是昏昏沉沉的,马路上到处亮起了灯。
自从林女士和老白不在家,他们都是在外面吃早餐,说了要照顾肖望以后,容白就每天会给肖望捎一份早餐。
肖望怕麻烦容白推脱了几次不见效,就会在固定的时间过来拿早餐,生怕容白买早餐还亲自给她送过来。
但是今天容白一直忙着其他事,回办公室时发现桌上的早餐都凉了还没被拿走。
到教室她才发现肖望脸上多了几道红印子,尽管少女刻意用碎发挡住脸,但耐不住容白一直想和她对上视线,因此很容易发现那伤。
容白的眉毛紧跟着发现她脸上的伤而皱了起来,但是现在把肖望叫出去,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瞩目。
一直等到下课,还不等她找肖望,肖望就走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