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
“老师，我没事。”少女率先开口。
“没事？”容白眉头又皱了几分，“你脸上应该自己冰敷过了吧，还这么严重。”
肖望喉咙动了动，有些干涩，“真没事，老师，这个很快就会消的。”
“因为什么？”
肖望怔了怔，才开口，“没什么……”
她不能说是因为钱，那样的话老师只会再给钱，她觉得自己已经麻烦老师很多了。
“他哪只手打你的？”容白问。
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肖望急急地开口：“老师你别去找他，我，我知道大家都说你打架厉害，但是你毕竟是女生，这方面容易吃亏……”
她不想让容白去找肖德汉，肖德汉的可怕，在她心里扎下了极深的根，任何人说要帮她教训肖德汉，她只会担心对方会被她连累。
“肖望。”容白打断她，“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他？”
肖望怔了片刻，那个“想”字几乎脱口而出，却在跳到喉咙口时被她强行咽回去了。
她笑了笑，笑容是自己都不知道的苦涩，“老师你说什么呢？他毕竟，毕竟是我家人。”
家人，说出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讽刺。
问出那句话时也是在容白自己没有想好的情况下，她一直都觉得是这件事帮起来很麻烦，而自己又是个讨厌麻烦的人。
可是今天她发现那仅仅只是自己找的借口，她不过是在等肖望告诉她，“我需要你的帮助”，然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手。
但是现在看来，肖望不是会开口的那个人，即便是她当初提出物质上的帮助，肖望都是一口拒绝，更何况是在这么麻烦的事情上。
她不想让别人掺和这么麻烦的事件中，更不想直面自己内心形成条件反射的恐惧。
可是容白必须等肖望自己开口，否则即使她有心帮忙，肖望却因为内心对他扎根的恐惧而退缩，她也有心无力。
“如果你需要帮助……”
“不需要。”这三个字肖望说得斩钉截铁。
她很清楚，肖德汉是片沼泽，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救，但她不想让其他人受到他的污染，最好一点泥点子也不要沾上。
这场对话不欢而散，容白到嘴边的那句“如果你需要我帮助我随时可以帮你”收回腹中。
少女纤细瘦弱的背影，在这瑟瑟的秋风中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卷走。
容白下意识的摸摸口袋，没找到烟。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支烟，烟夹在他修长冷白的指尖，竟也有了别样的美感。
少年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笑，并没有一个偷听墙角的人该有的愧疚，他说：“不用谢。”
容白接过烟，将他另一只手中拿着的烟盒也拿走，面无表情，“学校不许抽烟。”
看着她“恩将仇报”，并且一脸不爽地没收他的烟，江辞舟脸上并没有丝毫不悦，空空的两手一摊。
“姐姐说的对。”
对于他这种顺毛撸的行为容白心里并没有舒服多少，但是她也不好把气撒他身上，因此一脸冷酷。
“你还有事吗？没事就回教室。”
“姐姐你看。”他伸手到她面前，轻轻一抬，腕上一块纯黑的表置于她眼前，“现在是下课时间，我的活动自由。”
“那你自由吧。”容白把烟揣兜里，“我走了。”
“姐姐。”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他叫住了她。
容白脚步没停，头也不回，“说。”
“你的手链呢？”
容白哈了一声，回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跟过来就是问这个？”
“是啊。”他脸上是从容的笑，“我看姐姐今天没戴，姐姐戴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戴呢，是不喜欢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容白的错觉，最后那句好像还夹着一些其他莫名的意味。
容白没有细究，而是反问一句，“好看吗？”
江辞舟看着她侧过来的半张脸，饱满圆润，杏眼似有若无地勾起，这样一张脸上面无表情可真让人意外的上头。
他愣了一秒，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问得是手链。
“好看。”
容白转回去继续走，声音轻飘飘地传到他耳中。
“那是因为姐姐戴什么都好看，你管那么宽干嘛，好看你就看。”
随着她的背影消失，空旷的四周安静了一会儿，响起了江辞舟的笑声，笑声是不加掩饰与克制的爽朗。
姐姐还是这么的有趣。
这么的……面冷心热。
楚慕的出现打得肖望措不及防，她张大发红发热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在眼眶里转了半天的泪花也在那一刻落下。
楚慕那张本就冷若寒霜的脸聚起了乌云，“他昨天打你了？”
脸上的湿润让肖望很快回过神来，她哭不是因为自己委屈，而且因为她预知到容白即将说出口的话。
她想帮她。
或是出于同情，或是出于关爱。虽然她与老师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她也了解她的性格，如果自己答应了，老师说什么也会拉她出来。
可是她不能不懂事。
“我没事。”肖望拭去脸上的泪，“楚慕，晚上我还是想自己回去，你不用等我了。”
在她擦身而过之际，楚慕伸手抓住她，“为什么？”
脑海中骤然间闪过肖德汉的话，肖望扒开他的手，语气还是万年不变的轻，说出的话却是异常的决绝。
“不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挺麻烦的，有时候或许带给我恐惧的不是别人，是你。”
楚慕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他喉咙动了动，“是因为我吗？”
“是。”她抬头，那双眼睛对上他的目光，里面是一片荒凉，“我以前的生活挺好的，起码我适应了，我只要按照那个生活轨迹再忍一忍，就能熬过去了，可是你这样给我造成困扰了，我在学习和挨打之余，还要担心你被我爸发现，你知道的，我最怕麻烦了。”
“所以。”肖望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尖锐，“请你不要给我造成麻烦。”
一旁站立着一排排枫树，在一阵风吹过时，齐刷刷的开始摇摆，耳边满是簌簌的声音，他说：“……我知道了。”
就这样吧。
肖望几近麻木地想着。
回到以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缩回自己的壳里，继续以第三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的人和事。
都很美好，都很幸福。
只是与她无关。
但这才是她该过的生活，凭什么要别人来和她一起承受。
第57章
后面几天容白发现肖望再没来她这拿过早餐了，也没有再到她这里问题目，像是要和她划清界限一般。
认识到这个可能性，容白被气笑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和她划清界限，还是这么不明不白的。
就在她想着该怎么和肖望好好谈一谈时，办公室有个人影“唰”的冲进来，几乎跑出了重影。
吓得李卉绮正在补妆的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摔了，她眉毛一皱，正要张口。
就见那学生连把气喘匀的时间都没有，就急慌慌地对容白说，“老师，你，你快去教室看看……”
碍于办公室有其他老师在场，那名学生没有把话说完。
但是直觉告诉容白，和肖望有关。
肖望这两天没有在家里任何一个角落找到能吃的，肖德汉也有几天没有回来了。
在教室里写作业的时候，肖望只觉得胃里隐隐作痛，现在是下课时间，她从抽屉里扒了一颗糖塞嘴里。
手肘不小心磕到楚慕搭在桌子上的手，自从上次她把话说得那么决绝，楚慕就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但是回去的路上，她还是察觉到，他依旧和之前一样跟在她身后，只是距离远了不少。
她不是会说狠话的人，那一次之后，她也没办法对着他再说一遍“你不要给我造成麻烦”之类的话，因此她只装作不知道。
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或许有一天他意识到这样做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自己就会停止这种行为。
也怕他太晚回去不安全，这几天肖望没有在学校等到高三放学，回去后趴在门上听了半天，确认他离开了她才放下心。
她顿了顿，小声道：“抱歉。”
楚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冷淡，“没事。”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因为上次的事生气，但这才是应该的，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但是看他这样的态度，肖望脑袋空空的，她知道，或许自己推开的，是唯一的朋友。
她从抽屉里拿起水杯往外走，楚慕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继续刷题。
大概一分钟后，楚慕听见外面喧哗吵闹的声音，他皱起眉头走出教室。
肖望打好水走回教室时，发现十三班走廊站满了自己班的同学，人群里一阵阵喧哗不断。
发现她回来了，围在外面的同学都递来怪异的目光，她心里蓦地敲了下鼓。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那熟悉又令她生理厌恶的声音。
“是不是你跟踪我们家肖望？我告诉你，我女儿还是高中生，你要是想和她在一起必须过我这一关，你看你一身名牌货，总不忍心我们父女俩住那破烂的房子吧……”
肖望只觉得耳边像是被炸开了，在剧烈的冲击后接踵而至的是长长的嗡鸣。
她听不清下面的话，也听不清旁边人的指指点点，手上骤然间脱力。
杯子怎么落地发出怎样的巨响她也不知道，她扒开人群冲到里面。
果然，肖德汉那张令人反胃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就在这个学校里，她的班级门口。
吊儿郎当，一张胡茬满脸，眼青脸红的脸上写满了洋洋得意，终于找到了饭票他能不得意吗。
他甚至像是没看到肖望微缩的瞳孔和颤抖的身躯在人群中看起来是那么瘦小无助，反而是一把拽她到楚慕面前，动作十分粗鲁。
肖望就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纸片木偶，被拽得脚下一个踉跄都没反应，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
楚慕顺手握住她的肩，才没让她摔倒。
“哎哎哎，都牵上了。”肖德汉很是高兴，这个赔钱货拖油瓶终于有点用场了，他高兴之余还不忘看向四周，企图寻找和他一样被逗乐的人。
但是环顾四周，不到没有人笑，那群学生反而一脸严肃地瞪着他，好像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
他讪讪地收回目光，继续道：“小子，现在大伙儿都看到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摸我女儿，背地里指不定还干些什么呢，我也不要多的，你给我拿三千块钱，三千块钱对你这种富家子弟应该都是小数目，要知道现在谈恋爱没有不花钱的。”
耳边充斥着混沌的声音，肖望终于从泥沼中爬出来，她急促地喘了口气，身体不禁地颤抖。
他居然……找到学校来要钱。
他要毁了她唯一的圣地。
他把她和妈妈的血吸得一干二净，现在又如同附骨之疽将目光转向她身边的人。
肖望不敢抬头看楚慕的眼神，不敢抬头看其他同学的反应，她的脑袋像是压了千斤重的铁，让她喘不过气来。
肖德汉说完还在笑，仿佛日后的保障都有了，那三千块钱也在向他招手。
下一秒，肖望挣开楚慕的手，用力推开肖德汉。
“滚！”
肖德汉还沉浸在虚无的喜悦中，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于是毫不设防地连退好几步，差点摔地上。
他稳定心神后，发现那个一向哑巴似的赔钱货居然敢动手推他。
肖德汉脸上是勃然大怒，他一步冲到肖望面前，一巴掌狠狠地甩到她脸上。
“啪！”
这一声即便是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也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他动作极快，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反应过来，也没人会料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四周瞬间噤声。
楚慕在他动手时就冲过去想护住肖望，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一巴掌带着他被挑衅权威后的极大愤怒，落在肖望脸上差点把她整个人打倒，好在楚慕及时拉住她。
“他妈的你敢推老子！赔钱货，你别以为吊了个男人就有了靠山，老子抽你是不犯法的。”话落，肖德汉还想再补一脚。
楚慕挡在肖望面前，长腿一抬，在肖德汉踹过来之前先给他踹倒。
他这一脚不轻，肖德汉摔出去足足两米，周围的人像是早有准备，躲得远远的，没被他沾到一点边。
楚慕扶了扶滑落一点的眼镜，脸上积蓄着乌云，“我警告你，再打她一次我把你腿打折。”
肖德汉狼狈的在地上吭哧吭哧两声，“来人呐，快来人，这里有人打老人，哎呦疼死我了……”
喊了半天都没人搭理他半句，反而是周围围着的学生都一脸不屑，他们大多家境富庶，家里教育方式都不会这么偏激，大部分甚至从小都没挨过家里人一顿打。
因此受惊吓之余还带着对他该行为的不屑和唾弃，“你当我们瞎吗？打死你都是多余的，居然家庭暴力。”
还有的忿忿不平，“肖望那么优秀，居然有你这样的爸爸。”
“知道这是哪儿吗？这是恒中高二十三班，你当着我们班人的面动手打我们班的人，今天不挨一顿狠的你别想走。”
“草，这也配当父亲，把肖望同学当成你赚钱的工具吗？”
……
宋梨和许晴柔等几个女生纷纷绕到肖望身边扶着她，“你没事吧？”
肖德汉没想到自己被他们团团围起来，那副架势看起来像是真的要围殴他，他往后退了退，“你……你们想干什么？这可是学校，你们敢动手老子就告到你们校长那去！”
退着退着，他身后碰到一个硬物挡住了他的退路，他回头，两条黑色的裤管子挡在面前，抬头就看到一片刺眼的白。
少年黑发被风吹乱在额间，他垂眸睨了他一眼，睥睨众生的目光，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仿佛面前的人不过是一坨污秽。
那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上面无表情，让人无端地生出了恐惧的心理。
肖德汉还没开口，就见他眉头一皱，吐出了一个“脏”字，就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