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看到彭博上楼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
彭博一路加急赶过来,又爬楼梯上二楼,整个人稍显一丝狼狈,胸口起伏很大,正在喘气找人。好在二楼总共就两桌有人,他也一眼就看到了言笑,于是咧嘴笑了。
言笑也微笑着回应他,朝他点了点头。
他快步走过来,坐下。额角上微微有汗,索性咖啡馆空间大,暖气不像办公室或家里那么充足温暖,他只把把外面的大衣脱了,觉得刚刚好。
言笑坐在他对面,小十天没见,仅从外表上看,更加温温柔柔的,之前身上仿佛带着防备性很强的刺,如今看着还好。
阳光斜照在窗户玻璃上,一束光打在他身后的沙发椅背上,光晕衬得她更加柔和粉茸,气色比之前好多了。外面天寒地冻,他的身上、心里倒是暖意融融。
她低头轻咳一下缓解气氛,然后抬头,面色和缓,但并不直视他的眼睛。
她说:“刚刚提前给你点了一杯美式,不知道你爱不爱喝,我这杯拿铁刚上也还没喝”。
“好,我想喝你那杯拿铁”,彭博一点儿也不客气,喝什么他都无所谓,但他就是想喝言笑的。
言笑愣了一下,然后把自己面前的拿铁递给他。
咖啡一递过来,彭博就喝了一小口,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拿铁这么好喝”,然后招徕服务生,又点了一杯拿铁,对言笑说:“美式苦,不喝也罢,咱们都喝拿铁”。
言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在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礼貌性地回了个笑脸,并没有注意他特意用了“咱们”这个词。
言笑有事情找他才来的,所以根本懒得管咖啡是拿铁还是美式,寻了个他说话的空隙,从包里拿出装好现金的信封,放在桌上,推过去给彭博。
“这是我上次住院的费用,没想到你提前付了,谢谢你。今天过来就是还钱给你”。
言笑说。
彭博本想多聊几句,话还没说上几句,言笑就要结束这场“约会”,他本来激动急切的心理,一下子被兜头浇水冷却下来。
他只好挽救:“没事的,你太客气了,朋友之间互相帮个忙,没必要的。”顿了下,灵光乍现,于是补充:“要不这样,一会儿就到中午了,要不你请我吃顿饭就行,别这样还钱,伤感情”。
言笑坚持,语气冷静。
“我很感谢你,但我不是你的朋友。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想欠你的,这个钱是你帮忙付的,欠钱就应该还钱,我必须还给你。”
彭博本来高昂的心情,因为她一句“不是朋友”冷了半截,她十分坚持,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神情有些落寞,仍然坚持说:“那……既然这样的话,一会儿我请你赏光一起吃个午饭呢?”
言笑摇头。
彭博说话的时候就猜到了,大约会被拒绝,只是心还不死,抱着一些侥幸。
“我中午跟朋友约好了,不好意思。”
服务生走过来,把第二杯拿铁端上来,言笑准备起身,对彭博说:“那,我就先走了”。
彭博没想到结束得如此之快,但就目前的谈话,确实已经没有再继续的空间了,只好也起身,说:“好,那……我送你回去”。
言笑抬头望向他,准备要说什么,他看到了,她满心满眼,全是拒绝。果然,言笑立刻摇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还方便一些”,怕他坚持,又加了一句“真的不用”。
彭博见她这样抗拒,内心深感挫败,也不再坚持,把她送到楼下,再回二楼拿钥匙、手机和钱,服务生正替他看着,他道了谢后,很快也下楼离开了。
一切,仿佛都有了应有的归宿和轨道,每个人都在静默地朝前走。
言笑在学校,为毕业论文而烦恼,又在实习的公司,为策划而想破脑袋。已经不再去想一些人和事,慢慢接受,慢慢消化。
章程仿佛比以前忙了许多,单位上的事情总像做不完似的,周末也在加班,在家里的时间很少,但渐渐开始有了一个准爸爸的自觉,会买很多婴幼儿用品,在家里也尽可能体谅和照顾妻子。
时巧和彭博回国后都在一家大型金融集团做投资,项目来的时候也忙的日夜颠倒。
章程妈妈担心时巧的身体,让她减少工作量向公司申请休息,一开始时巧没有答应,结果有一次开会时莫名眩晕,被同事搀扶休息的时候发现见红了,当下整个人都慌了,幸亏去医院检查并没有严重后果,此后,便不敢再折腾,安心养胎,工作便挑了轻松的做。
彭博本来跟时巧搭档,多年的默契让他们工作起来又稳当又锐利,时巧因为孩子的缘故慢慢减轻工作有意退居二线,他便在越来越多的场合逐渐独当一面狠厉起来。
叶云终于在刚过完年就拿到了去法国的offer,回校后便精神抖擞,不是出去喝酒,就是在宿舍抱着言笑又哭又笑,每天都过得很感性很抓马。
言笑终于用存款去买了一台智能机,她注册了微信,读取通讯录后她把同学们都逐一加上了,拉到底部,看到了章程,他的微信头像还是她给挑的。
那时,Iphone4 刚面世,她还用着2G的智能机,章程要给她换手机,买了一黑一白做情侣款,她死活不要,说要自己买。
但一起的时候,倒是经常用章程的手机玩,微信的许多设置,就是她一手操弄的。如今,她的微信,第一个和第N个加上的好友,永远都不可能是他了。
第21章
她点开章程的微信头像,看了很久,下午的太阳有些刺眼,她逐渐看不清画面。
但她知道,那是一张静物照,半边薄纱窗帘,一截阳台,以及满画面的阳光。在章程的房间,言笑照的。
她还记得,那天是周末,他们在章程家里休息。午饭过后,章程困意袭来,牵着她一起午睡。
本来他的手臂搂着她的肩,熟睡后便失去了力道,言笑轻轻慢慢地拨开她的手臂,蹑手蹑脚地出门,在客厅里收拾。
太阳从窗外照过来,窗明几净,热烈又柔和。她拿起章程的手机拍了不少照片,最后留了两三张。
那时,他们从海边旅游完回来不久,章程的微信头像,用的就是他们抵头相望的剪影。
言笑虽然活泼张扬,但只在可亲可爱之人面前,在外人眼里,她绝对是乖巧温柔的模样。
就像那张剪影,她会特意洗出来摆放在家里,却不会轻易放在人人都能见到的地方,因此,一照出满意的照片,她就把章程的微信头像换了。
他们本就日日相对,天天相拥,已然幸福美满,不用让别人知道他们有多恩爱。
弄好后实在无聊,在客厅发了会儿呆,仍旧蹑手蹑脚回房间,章程依然睡着好觉。
她又慢慢爬上床,用最轻最小的幅度挪动身子,但章程还是被窸窸窣窣的动作弄醒了。
他微微睁眼,看到言笑正在朝他蠕动,像一条可爱的蝉蛹,他稍微转身侧向她,闭着眼睛嘴角带笑,用双手把她捞进怀里按住,身子半压着她,不说话,只是舒服地叹气,气息绵长缱绻。
言笑被他裹进怀里,顺势也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姿势过于亲密,睡意就渐渐没了。
章程刚吻了她的额角,她就不老实起来,从喉结处亲到耳窝旁,温柔又有力道的亲吻吮吸,他简直被言笑亲到没脾气,等她亲到嘴角时,才终于回击,翻身压住她,再吻将下去。她立刻就抬了下颌,迎了上去。
他们闭着眼睛,沉沦在一个美妙而动情的吻里。
言笑看着照片,那窗帘仿佛在阳光微风中流动起来,就像那天他们缠绵的喘息,起伏流动。
好像过了很久了,言笑想,她失去他的怀抱,也已经很久了。
上一次看见他,他在婚礼上,笑容和煦,他应当是幸福圆满的,想到这里,言笑才终于退出照片的大图效果,点击删除了。
前尘往事留下来的一点余韵,也将渐渐消失。
只是元旦那天,城市里灯火通明,电视里烟花绚丽,言笑从图书馆回来,走在每天都要经过的路上,却突然体力不支,蹲在路边的椅子旁,哭了。
只怪这夜晚,和三年前她表白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是她苍老了,失去了天真幸福的笑容,失去了那个温柔抱着她的人。
叶云见她久久没回来,下楼找她,然后静静坐在椅子上,陪她哭完。
年后开学不久,言笑又遭遇了大变故。家里来电说奶奶病危,她哭着赶回去,见了奶奶最后一面。
再回到学校,言笑精神总是不济。叶云时刻陪着她,怕她出意外。
4月份的时候,北京终于开始有春天的样子,叶云想跟言笑一起去植物园看看花。
言笑在卫生间,许久也没回答她。
她终于起疑,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冲进卫生间。
有锋利的金属片跌落,言笑手腕上有了一丝划痕,只破了一点皮,划痕的末端有一点血珠,并不碍事。
言笑看到叶云闯进来,她噙着泪的眼睛,盛满了慌乱和惊恐。
叶云大骂了一声,爆了粗口。
看了伤口后,发现没什么大碍,于是倾身上前,给了言笑一个重重的耳光,仿佛要打醒她似的。
然后又返回床铺,拿了一个创口贴,血珠已经凝结,但叶云还是给言笑贴上了。言笑吃了耳光后,便愣在那里,扑簌簌落泪。
叶云抱住她,劝慰着说:“笑笑,还有我,还有很多人爱你,你想想,是不是?你奶奶若有知,应当也在天上默默守护着你。你要好好的,不能辜负我们。”
言笑大恸,抱着叶云,在卫生间里嚎啕大哭。
叶云并不阻止,就让她好好地痛哭一回吧,她实在太需要发泄了。
此后,再没其他大事。
只是4月份的时候,章程突然接到了叶云的电话,他备注了她的电话。
说不慌乱是假的。
叶云从没给他打过电话,上一次通话,还是让她转告言笑,要接他的电话。
这一次,她要么兴师问罪,要么便是,有什么关于言笑的不好的消息。
他更担心后者。
滑向接听键的时候,叶云几乎在吼他,“章程,如果言笑就这么死了,你也不管她吗?”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章程几乎崩溃。
“她怎么了?她在哪儿?”
“她快死了”,叶云仍然激动,“你满意吗?”
章程焦急愤怒起来,音调也高了些:“你别吓我,她到底有事没事?”
叶云沉默了一秒,从兴师问罪的激动状态平静下来,冷静地说:“现在没事了”。
章程揪着的心一下子平展起来,叶云接着说;“你还爱她吗?”
章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爱不爱已经不重要了,即使爱她又如何,他们已经错过,再说都是妄言,除了增加痛苦,再无其他。
叶云又开口,仿佛哀求般:“我求求你,如果你还爱她,可不可以请你再回到她身边来,她真的需要你。”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我知道我这么说,听起来像疯了一样,但我是真心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叶云没再说下去,声音有些哽咽。
“所以我求求你,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回到她身边吧!”
说完便挂了电话。
章程仔细想了想她的话,越想越后怕,觉得自己难以承受。
有一种想法瞬间升腾起来,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越来越浓,他很少有不够沉稳的时候,少有的记词,都是因为言笑。
他什么都不想顾了,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快点回去,找到时巧,跟她说,跟她商量,祈求她的谅解。
车开得很快,开车的时候章程的头脑异常清晰,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为他助力似的,也不堵车,也没旁的事情来分他的心让他冷静一些。
车一停,他就急匆匆地下车,朝屋里走去。
时巧的肚子月份渐渐大了,行动开始不方便起来。
她听到有车引擎熄火的声音,觉得诧异,挺着肚子往门口走,正好手里拿了一条薄毯,用来盖腿盖肚子的,一起身,便掉了,她弯不下腰去,只能扶着自己的腰,慢慢蹲下去。
章程一进门,时巧便是这幅受难不便的模样,他立刻过去,一手捡了毯子,一手扶着时巧,让她借力好稳当地站起来,然后又扶她走了两步坐下。
时巧脸上透着高兴,“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她问。
刚刚着急扶时巧,情急之下忘记此行目的了。
这时时巧一问,提醒了他,他看着时巧,她眼带笑意,他含在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时巧见他神色不豫,一副有心事又不愿意明讲的样子,便低头笑了,岔开话题,摸了摸肚子说:“刚听到声响,他就在肚子里踢我,我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知道爸爸回来了。”时巧说完,望着章程,幸福满足的样子。
然后又拿了章程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你看,还动着呢?”
亲情是一种很奇怪的连接,章程的手掌里,感受到了新生命的跳动,他被带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的体验中,周身附满了父爱的光环,他这一时的冲动,被另一种柔软的爱,渐渐抚平。
后来,他层层打听,也去过言笑学校偷偷看她,确认她没事,才放心了些。
他终究,已做了选择。
时间依旧流驶,太阳照常升起。
5月份,言笑的论文修改完成,只等着答辩。
同学们都陷在离愁别绪里,一点事就伤感不已,一聚会就喝酒,仿佛不喝醉不足以表达情感。
言笑却冷静些,经常搀扶着喝醉的女同学往宿舍楼里送。光叶云就送过好几次,有两次简直喝的不省人事,扶到床上了还在说胡话。
毕业那天,是个雨天,微雨。
上午是毕业典礼,毕业典礼一结束,四年的大学生活就真正结束了。
言笑虽然保送了本校研究生,离别之感不那么沉重,但也是伤感的,老校长在台上给她们拨穗的时候,她才礼貌性地笑了起来,走下台的时候,叶云牵了她的手。
有人举着相机在拍她们。
毕业这些天,仿佛人人都挂着个相机到处在拍照留念,她本来不甚在意,但这时同学们都在参加典礼,于是心里有些狐疑,抬头循着相机望去,人也在往前走,斜前方,有人正捧着一束花,等她过去。
她立刻扯了扯叶云的手,准备往同学们坐着的座位里面窜,避开尴尬。
叶云很吃惊,身子被她急转弯,一句“干嘛”还没问出来,一声响亮的“言笑”已经响起。
典礼很热闹,音响的声音,主持人的声音以及同学们的欢呼声,彭博这一声“言笑”并不显得突兀。
学生们参加典礼的区域,用警戒线拉着,防止家长朋友们进来扰乱典礼秩序,彭博站在警戒线外,满是期待地招呼着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