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山间的早晨很冷,特别是在这草木枯荣的秋季。
楚辞紧皱着眉,不安的朝阚钦怀里躲了躲,鬓角全是冷汗,嘴里还模模糊糊嘟囔着梦话。
阚钦就这么被吵醒了,他睁开眼迷茫的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楚辞,大概是做噩梦的原因,她狭长的丹凤眼竟然沾着泪珠,眼尾微微泛红,像阳春三月里开的最好的桃花。
阚钦轻轻喊她的名字:“楚辞?楚辞?”
楚辞猛然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冷冽和警惕。随后飞快意识到如今的状态,垂着眼睑掩饰自己的眼神,她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柔软与沙哑:“怎么了?”
阚钦并没有注意楚辞的一系列活动,见她醒了便松了口气:“没事,就是你好像做噩梦了,就把你叫醒了。”
楚辞底底“哦”了一声。
山洞外边,模模糊糊的几声叫喊声传来——
“公主——”“公主——”
“世子——”“世子——”
阚钦把楚辞扶起来说道:“有人来找我们了。”
楚辞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阚钦发现,今天早上的楚辞格外安静,可能是做了噩梦吧。
阚钦走到洞外,对着林子传来声音的方向喊:“我们在这——”
不一会儿,一群人就跑了过来,边跑边喊:“我看到公主和世子了!”
等他们跑过来,激动的跪下齐声道:“我等救架来迟,请公主世子恕罪!”
楚辞看了他们一眼,“没事,起来吧。”
侍卫们松了一口气,谢了恩,站起来。
阚钦问他们:“昨天那些刺客是怎么回事?”
皇家每年这时候都会来秋猎,所以这里每到这时候御林军和锦衣卫就会把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守卫很森严。而且每天都会有专门的御林军和锦衣卫来回巡视,像昨天一样埋伏进刺客这种事压根没出现过。
领头的侍卫长说:“是丞相大人。”
楚辞皱眉:“李丞相?”
“是,”侍卫长解释道:“李丞相起了歪心思,想……呃,想……”
许是想不出不那么大逆不道的词,侍卫长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
楚辞替他说:“想谋权篡位?”
侍卫长擦汗,点头道:“是,不过已经被锦衣卫逮捕了。”
楚辞“嗯”了一声,侍卫长道:“那殿下、世子,现在回宫吗?”
阚钦瞥了他一眼:“不回宫在这看风景吗?”
侍卫长连忙应和:“是是是。”
……
皇宫。
太璇殿外穿着红色马面的锦衣卫押着一个年过花甲满头白发的老人跪在淮安帝面前。
淮安帝站在石阶上睥睨着老人,眼中满是血丝,他如今不过不惑之年,却苍老的仿佛已经年过半百。
他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宦官,是大内总管高德安,此时他正小心翼翼的端着杯茶,低声劝道:“陛下息怒,喝杯茶去去火。”
淮安帝不答,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下石阶来到老人面前。
他盯着老人苍老的脸,眼中有气愤,有疑虑,有心酸。他五指紧握,微微颤抖的拳头被宽大的龙袍袖口淹没:“子敛,你、糊涂啊!”
李丞相,名贤,字子敛。
君子贤才,温润内敛。
李贤低头,白须下的嘴唇颤抖,嗫嚅着,半晌才道:“老臣有罪,辜负陛下的信任。”他的嗓音很低,像是枯木被踩碎时发出的细响。
淮安帝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对锦衣卫道:“押下去,剥除官爵,贬入蜀地,此生为奴,不得入京都。”
锦衣卫低头作揖恭敬道:“是。”
李贤给淮安帝缓缓磕了一个头:“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淮安帝不理,淡淡道:“退下。”
锦衣卫领命,把李贤带了下去。
淮安帝突然生出感慨,他与李贤少年相识,一起许下大业,在诡谲暗涌的京都,他们是彼此最信任的人,可他着实没想象有一天李贤会背叛他。
谋杀皇嗣,意图谋反,是重罪,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到高德安耳边说了几句,高德安打发小太监下去,然后对淮安帝道:“皇上,世子和十六殿下回来了。”
闻言,淮安帝睁开眼,眸子里闪过一抹暗光,随即笑了一声:“他们是一起回来的?”
高德安:“是,不仅如此,他们还一起在山洞里待了一晚上呢。”
淮安帝很满意,孤男寡女,一齐在山洞里待了一晚上,干柴烈火,不烧起来都对不起他好生栽培的好女儿。
淮安帝想起了什么,嗤笑一声:“小十六和她生母一样,是个很会勾人的女人。”
当初镇国公的儿子为她戍守边疆三年,屡立战功,专门回来求娶。如今又勾上了北雁世子,真是个好用的棋子呢。
淮安帝:“他们现在在哪?回来了怎么不先来拜见朕?”
高德安回道:“世子受了伤,此时殿下真陪着他在太医院里治伤。”
淮安帝神色不明的笑了:“那就好。”
淮安帝吩咐道:“你去,让他们包扎好了来太璇殿。”
高德安道:“是,奴才遵命。”
……
高德安到太医院的时候,太医已经给阚钦包扎好了。
楚辞就站在旁边,连身衣服都没换,依旧是猎场上的那身红色戎装,此时已经沾上了泥土,她一头乌发有些乱,有几缕发丝垂下。眼睫带着水珠,眼尾带着薄红,柳眉微蹙。已经没了往日娇纵蛮横的模样,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特别能引发男人的保护欲。
阚钦半哄半骗道:“好了,别哭了,我没事,倒是你,再哭就变丑了。”
闻言,楚辞赶忙想止住眼泪,却无济于事,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哽咽道:“我、我才不丑!”
阚钦笑道:“那你先别哭,不哭就不丑了。”
这小公主,表面看上去娇纵蛮横,没想到背地里竟然是个小哭包,还那么天真。
高德安在门外干咳一声,众人一齐转头看他,高德安捏尖嗓子作揖:“老奴拜见十六公主殿下,拜见世子。”
楚辞看了他一眼:“高公公免礼。”
高德安道:“殿下,世子,陛下吩咐老奴来告知你们,包扎好了,记得去太璇殿见他。”
阚钦一笑:“谢高公公传达了,我们这就去。”
高德安:“那老奴来带路,殿下,世子,请。”说完,他微微侧身。
阚钦:“有劳高公公了。”
……
太璇殿。
红烛微晃,金黄的纱幔垂地,铺着金丝毯子的白玉石阶上的檀木龙椅上,坐着淮安帝。
楚辞和阚钦来到殿里,对淮安帝行礼。
淮安帝看着他们,神色不明:“小十六,来,父皇看看你有没有事。”
楚辞心中暗自唾弃淮安帝假惺惺,面上跑到淮安帝面前装委屈道:“父皇,吓死儿臣了。”
淮安帝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满脸慈爱:“吾儿莫怕,父皇在呢。”
然后对阚钦道:“凌寒,听闻是你救了小十六?”
阚钦字凌寒,本来是没有的,但来大周的时候淮安帝说入乡随俗,就赐了他这个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1]
说实话,他挺看不起这个字的,觉得土,但奈何他爹没文化,还乐呵呵的说这个字好,一听就很文雅。
阚钦回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陛下不必介怀。”
淮安帝摇头,语气肃穆:“救命之恩,怎能不介怀?这样,刚好你也没娶亲,小十六也没嫁人,不如朕把她赐给你,你自幼在朕身边长大,朕信得过你的品行,小十六虽性格娇纵,但为人不坏。”
阚钦皱眉回绝:“陛下,公主金枝玉叶,臣配不上。”
淮安帝道:“朕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别说了,下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婚事不必担忧,朕来给你们操办。”
阚钦看了眼站在淮安帝身边的楚辞,她此时不知道再想什么,垂着眼睑,不说话。
阚钦只好谢恩:“臣谢陛下赐婚。”
淮安帝乐呵呵的道:“不必多礼,今后都是一家人,以后你也同小十六一样,叫朕父皇罢。”
作者有话要说:[1]:《梅花/梅》王安石恭喜世子喜提媳妇一枚(撒花)
第3章 成婚
在雁北世子与十六公主大婚之际,雍州发生了一件事,让今日来心情颇好的淮安帝大发雷霆。
当时,楚辞刚好就在太璇殿。
淮安帝笑眯眯的看着楚辞道:“日后嫁给凌寒,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楚辞眼底闪过嘲讽,她故作娇蛮道:“父皇为何要将儿臣赐婚给阚钦?是嫌弃儿臣在宫里太蛮横吗?”
淮安帝立马哄道:“女儿长大哪有不嫁的?凌寒他只有在皇宫长大,把你交给他,朕放心。”
楚辞蹙眉:“之前你把儿臣许给纪将军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听话。”淮安帝听到纪将军面露不悦,“当时朕看他对你一片痴心,没想到竟是个薄命的。”
薄命就算了,还害了楚辞的背上了克夫的名声。
楚辞:“那万一阚钦也薄命呢?”
“不会。”淮安帝肯定道,“凌寒自小身体就很好,体格也健硕,回雁北之前他不会出京都,所以性命无忧。”
楚辞撇了撇嘴,心说你说无忧就无忧?她闷闷道:“哦,儿臣知道了。”
淮安帝刚要说什么,外边就来了一个小太监禀报事宜。
淮安帝让楚辞先回去,然后传太监进去。
楚辞走的时候看了一眼小太监,小太监满脸忐忑,额角都是汗,低着头像她行了个礼就急匆匆的进去了。
楚辞看着太监的背影,嘴角上扬,眼神意味不明。
这时候,莲珂走到楚辞身前,满脸担忧的问道:“怎么样殿下?皇帝可有为难你?”
莲珂是楚辞生母的随身侍女,之前一直跟着楚辞的生母,什么苦都吃过,楚辞生母去世后把年幼的楚辞托付给了莲珂,而莲珂也一直把楚辞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照顾,楚辞也很尊敬她。
楚辞摇头:“我没事。”
莲珂松了口气:“那就好,对了,我给你做了蜜饯,你从小就爱吃这些东西,所以我给你多做了一些,够吃好几天的。”
楚辞笑了一下:“嗯,好。”
……
大婚当日,红色的绸缎布满了公主府和世子府。
街道上都缠满了红绸挂了带着烫金囍字的红灯笼,笼共从世子府铺到了公主府,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百姓夹道,人声嘈杂,空前的热闹。
楚辞穿着嫁衣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给她描眉梳妆。
她的眉眼本就精致极了,此时又被精心打扮过,眉目间的风情仿佛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但她此时眼神有点冷冽,像是千层寒冰,虽然漂亮,却像把个漂亮的刀,不知何时就会利刃出鞘狠狠刺穿心脏。
她身后的侍女不敢看她,只是默默的替她梳头。
莲珂端着一盘桂花糕过来,她接过侍女手中的梳子:“大周有个习俗,女儿出嫁时母亲要帮她梳头,这样女子就能和丈夫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说着,莲珂声音有点哽咽:“你娘不在了,我就姑且替你娘帮你把头梳了,只希望你能幸福。”
楚辞轻轻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眸色渐深。半晌,红唇微动:“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幸福。”
莲珂通过铜镜看着她:“不,你配,只要你把之前的事都放下……”
楚辞打断她:“可我放不下!只要我活着的一天,我就放不下。”
莲珂看着镜中她执拗的眼神,叹了口气:“如果你娘在的话,她也一定想让你放下。”
楚辞不答,她把自己的一缕发丝交给莲珂:“莲姨,你梳的头最好看了,我从小就喜欢,今日我出嫁,你再帮我梳一次吧。”
莲珂叹气道:“好。”
她挑起发丝,用梳子重头梳到尾。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等梳好头,楚辞看着镜中的自己笑道:“还是莲姨梳的头最好看。”
莲珂给她戴上瑞凤步摇道:“你自小就爱美,寻常侍女梳的头你连看都不看,只有我给你梳的时候才会开心一点。”
楚辞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那时我便觉得,要让莲姨给我梳一辈子的头。”
莲珂摇头:“梳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你长大了,快要嫁做人妇了,头以后也会有手艺更好的侍女来给你梳。”
楚辞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这时,小太监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他道:“殿下,世子迎亲的马车到了。”
莲珂把楚辞扶起来,给她盖上绣有合欢花的盖头。
楚辞在一大群宫女的簇拥下走了出去,许是她成婚的日子,所以她走的格外沉稳,少了平时的娇蛮,多的是稳重与恬静。
阚钦穿着喜服,骑着马,马头上绑着红色绸缎系成的红花,看起来格外喜庆。
他看着上了喜轿的楚辞,总觉得她现在的模样才是真实的她,平常那个娇蛮无理、遇事慌张的小公主只不过是伪装的。
阚钦自嘲一笑,怎么可能,一个小公主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深的心机?
待新娘在喜轿里坐定,太监高喊一声:“起轿——”
随后便是锣鼓声天,浩浩荡荡的走去世子府。
待到了世子府,阚钦下马,楚辞也被喜娘搀扶下了轿。
一段上好的红绸被喜娘拿过来,一边让阚钦牵着,一边让楚辞牵着,中间是一朵大红花。
由于红盖头盖着,阚钦看不到楚辞的脸,自然也没看到楚辞牵起红绸时眼底闪过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