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还有几分小聪明。
齐采月此时已经被行馆里的下人收拾妥当了,穿着一件浅紫色裙衫,一张脸干干净净,长眉淡扫,肤色白皙,虽然有些过分的瘦,但仍是个清秀佳人。
舒嫽看她一眼:“先起来吧。”
齐采月站了起来,长挑身材,腰肢纤细,更显得清瘦。
舒嫽围着她转了一圈,有些满意,心中暗想,还不错,只是这样,与自己便有三分相像,要是能再打扮打扮,至少能有五分相似了。
齐采月被她看的有些发毛,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额头出了一层汗。
不知怎的,这位舒相明明是个女子,人也生的秀气,但被那双乌黑的眼睛打量着的时候,她还是会不自觉的紧张。
这时候舒嫽开了口“你父亲那边,想必常邈已经派人安置妥当了,你若是想,随时可以去拜祭。”
齐采月下跪:“民女谢过相爷,相爷的大恩民女无以为报,日后一定当结草衔环,报答相爷。”
舒嫽‘啧’了一下“说得好好的怎么又跪下了,以后不必如此拘礼,本相是有些事情要你办,等你拜祭过父亲再慢慢告诉你,现在么,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齐采月起身,俯首侍立一旁:“相爷要问,民女知无不言。”
舒嫽点点头,在椅子上做了下来,做不过是问些常邈在云州的作为,齐采月一一答去,只觉得此人虽算不上什么爱民如子的好官,但也算尽职尽责,在民间有几分薄望。
她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令齐采月自行休息,明日派人送她去拜祭父亲。
接下来的几日,舒嫽仍旧是跟着常邈一起巡视些周围的乡镇,所见情形还是那般,连舒嫽自己都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皇上的消息出了问题,可是常邈若真的为官如此清正,京中那些灾民又是如何得来的,实在令人费解。
闲着没事的时候,便在屋中教齐采月写字——教她学着自己的字体写字。
齐采月人很聪明,又有个做教书先生的父亲,学起来快的很,舒嫽眼看着她写的越来越像,心中对这个学生很是满意。
明察没有结果,舒嫽便只好将希望寄托于暗访的崔绍,然而崔绍那边也是摇头,同样的无所收获。
舒嫽喝着云州特产的茶,深色的茶汤入口先是淡淡苦味,而后才慢慢回甘,她问道:“崔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崔绍回道:“下官打算之后走得远些,往偏远的地方寻访,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舒嫽点点头:“好,我同你一起去。”
崔绍沉吟片刻,方才慢慢的道:“舒相想要同行,下官认为,很是不妥。”
舒嫽愣了一下,只听他接着说了下去:“皇上派下官前来,本就是为了协助舒相,是以这种奔波劳碌的事情,还是下官来做较为合适,再者,偏远地带道路难行,舒相到底是个女子,不宜同往,而且舒相不在这里坐镇也容易打草惊蛇,令他们有所防备。”
还是一如往常的斯文语调,却有些不容反驳的气势。
这还是崔绍第一次拒绝她。
言辞婉转,有理有据,听起来还是恳切的为了她好,然而就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不知为何,他越是如此,舒嫽越发的想要同去,也不去同他掰扯那些道理,只是坚持道:“本相心意已决,崔大人就不必多言了,至于其他事情,我自有安排。”
崔绍眉心微微蹙起,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你怎么这般……”
舒嫽狐疑的看着他,想听他能说出些什么来,崔绍却就此打住,轻轻叹了口气:“好吧,舒相既然心意已定,下官只好随了舒相便是了。”
也不知怎地,舒嫽生出一种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的错觉。她摇摇头,将这种错觉晃得远些,自去回房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课真的好多哦,短更见谅。
第17章
听说舒相病了。
因为云州天气不佳受了风寒,加之多日奔波,身体虚耗,一时支持不住,竟至卧床不起。
舒相养病闭门不出,常邈每日过来问候,每次到了舒相的院子前,都只见两位脸黑的如同钟馗一般的大内侍卫守在门前,不管常邈说什么都只说舒相重病在身不能见客,无论如何也不肯通融。
行馆之内中他特地吩咐照顾舒相的人回报,京中来的公文每日照样送进送出,每个公文上面,都有舒相的亲笔批示。
偶尔,还能看见舒相被人扶着在院子里走动。
猫腻自然是有的,就在常邈还在为舒嫽手中的账目而殚精竭虑的时候,舒相却已经一身轻装跟着崔绍上路了。
崔绍微微侧过头,只见那人的半个侧脸浸在半斜的金黄色阳光中,连脸上细小的
绒毛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记得临行前,崔绍犹自想要阻止她,同她讲她这些日子以来巡视灾情,这张脸太过让人眼熟,怕是不出云州府就会让人发现,那时舒嫽一挑眉:“这还不简单。”
于是出发那天,崔绍见到的舒嫽,便是眼前这幅模样。
一身浅杏色裙衫,腰间配着同色的腰带,挽得不松不紧,却已经显出过人的纤细,半分脂粉未施,也不见钗环装点,白皙的脸上两道舒展的长眉,黑白分明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嘴唇仍旧是淡淡的水红色。
从他的角度看去,睫毛很长,垂下去的时候,显得整个人很安静的样子。
崔绍心中叹气,难道她就不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更加的不安全吗?
不过这样看起来,竟然像是个小姑娘了。
唔,可不也就是个小姑娘,说起来,自己还要长她两岁。
只是这个人啊,是十几岁的位极人臣的当朝丞相呵,万人之上的人物。
两人一路尽往偏远的地方钻,这云州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山高路险,好不容易有那么几片能种庄稼的平坦地方,都被暴雨冲成了汪洋。
赶路赶了一天,所见越发荒凉,暮色沉下来,暗沉沉的笼罩四野,就在舒嫽以为今晚要露宿荒野的时候,前面渐渐浮现了一个矗立着的暗沉影子,看轮廓想必是一间寺庙。
隐隐的还传来一群人玩笑的声音,飘散在这黑夜的乡野间,有些瘆人。
崔绍开口询问:“想必今日是难以寻到客栈人家留宿,只好在这破庙中将就一晚,不知舒相是否介意。”
舒嫽自是不在意这些,二人于是向着寺庙赶去。
离得越近,里面的玩笑声越是响亮,到了门前,崔绍抢先一步推开门,只见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围坐在一个火堆旁边,一见有人,齐刷刷的抬头望着他们。
崔绍上前行礼“在下回乡寻亲,路过宝地,无处留宿,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一个中年男子摆手“嗨,客气的什么,读书人就是麻烦,我们也不过是在这儿歇脚,你们进来吧。”
舒嫽跟着崔绍走进门内,里面坐着的几个男人都愣了一愣,崔绍介绍道:“这是我家小妹。”
舒嫽含笑点头,做出一副家中小女儿的样子来。
几个男人挪了挪,给他二人让出位置来“要不要来烤火?”
二人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
崔绍眼见着他们身后堆着一堆瓶瓶罐罐,再看他们的衣着,便知道是灾民,于是从包袱里取出干粮来分给他们,这些人眼睛都直了,也没多客气,接过去便大口的吃了起来。
崔绍趁机道:“不知几位兄台是哪里人,家里灾情是否严重?”
一个男子嘴里嚼着干粮,含混不清的道:“我们都是前面百里外的陈家村人,家里的庄稼房子都被淹了,这是要赶着上京去,听说京城人都有钱,在那里要饭也比在这里饿死强。”
舒嫽插嘴道:“听说朝廷下发了大笔的赈灾粮款,我们从云州府过来时,看到那里的灾民都被安置的极好,怎么兄台家中没有受到赈济么?”
一说起这个,便有人不忿的很,大声嚷嚷道:“我们这小地方的人命哪还算得上人命,赈灾粮?都是些稀糠,连畜生都不吃,官兵守着云州府还有一些重要城镇周围,连靠近都不让我们靠近,我们也是逼不得已,要不谁愿意背井离乡去干那讨饭的营生!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是啊,是啊,谁愿意啊!都是没办法!”他这番话很是让其他人感同身受,跟着附和起来。
崔绍和舒嫽对视一眼,跟着他们谴责了一下常邈的所做作为,没有再多话。
这世上,凡有破庙之处,必然有那么一两个鬼故事。
果然这一群人闲极无聊,就开始讲起那些灵异故事来。
所谓入乡随俗,舒嫽虽然很不想参与,但也只得乖乖坐在这里听。
“从前有一个书生,上京赶考,晚上睡在城隍庙中,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又响动,睁开眼来,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说到这里,还故意拔高了声调拉长了尾音,除了崔绍和舒嫽,其余人都伸长了脖子,眼睛也大了一圈。
那人接着道:“那女子娇滴滴的笑着,冲他吹了一口气,之后的事嘛,嘿嘿,自不必细说……”
崔绍看了舒嫽一眼,只见她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一夜情浓,书生第二日起的自然晚些,直到日上三竿,才慢慢醒过来,他睁开眼,觉得怀中有些硬邦邦的,低下头去看时,发现自己的怀中竟然抱着一堆白骨。”
崔绍看着舒嫽缩了缩脖子,伸手为自己拢了下衣襟。
此时破庙中有风吹过,眼前的火光晃动,忽明忽暗的,就有人心中发毛,口中抱怨道:“大晚上的,说这些干什么!这还有个姑娘在呢!”
舒嫽心道,你们现在看到有我这个姑娘在了?
这时夜已经深了,大家没了兴致,各去寻地方睡了。
崔绍和舒嫽二人也找了个角落,崔绍抱了些稻草,将地上垫的厚厚的,然后脱下外袍铺在上面“只能这样了,今晚将就些吧。”
舒嫽瞅瞅稻草上崔绍干净的外衫,刚想开口,便被崔绍截住了话头:“不要推脱,我是男人,身体怎么也比你强壮些。”
舒嫽又瞅了瞅他的身板,心道是么,我怎么没觉出来呢,不过还是没有推辞。
崔绍另抱了一堆稻草铺在她身边,自己也躺了下来,转头面向她,声音很是温柔“你害怕了?”
舒嫽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顿时撇撇嘴:“好生俗气的故事,有什么好怕的?”
崔绍道:“好,那睡吧。”
很是体贴的转过身去,怕舒嫽对着他会睡不着。
赶路赶了一天,两个人也都累了,合上眼睛,很快便会周公去了。
半夜里,崔绍也睡得迷迷糊糊,身下实在硌得慌,想调整一下睡姿,刚挪了挪身体,却感觉袖子似乎被什么压住了,沉甸甸的,动弹不得。
他睁开眼睛去看时,只见一只清瘦苍白的手,牢牢的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而手的主人双眼紧闭,眉头皱的很深。
崔绍哑然失笑。
这人啊,不是说不怕的么?
第18章
反正也醒了,便借着月光细细的端详起眼前的人来。
自己是被她弄醒的,看两眼总不过分吧。
这还是崔绍第一次距离舒嫽如此之近,这人淡淡的呼吸响在耳边,纤长的睫毛安静的垂落,细白的月光照下来,在她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目光落在她深深皱起的眉心,崔绍在心里叹了口气:不都说过叫她不要跟来,偏就是不听。
便伸出手指慢慢的替她抚平,梦中的舒嫽不知嘀咕了些什么,攥着他袖子的手又紧了一些,还往他那边蹭了蹭。
崔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慢慢的收回了手。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喜欢看着她。
可是看着她为的是什么呢,又好像什么也不为。
还真是让人费解啊。
罢了,崔绍转了念头,刚才摸到她的脸,好像有些凉。
舒嫽翻了个身,梦中,一个披头散发的骷髅架子咧开黑洞洞的嘴向自己扑来,她连连后退,慌乱中跌倒在地,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拿着剑,她举起剑来正要奋力去砍的时候,手中御赐的宝剑却突然断作了三截,眼看那骷髅的嘴得意的越咧越大,摇摇晃晃就要扑倒自己脸上,舒嫽惊醒起身,额上已是一层冷汗。
原本在身旁睡着的崔绍不知到哪里去了。
皓白月色洒在地上,舒嫽看向窗外,就在此时,似乎有一个影子一闪而过,窗棂嘎嘎响动,风打着转从树叶间吹过,沙沙的声音分外清晰。
院子里,似乎响起了某种诡异的声响,舒嫽屏息凝神,侧耳细听,野猫略显凄厉的叫声划破寂静,一声比一声高,仿佛在向什么东西示威。
舒嫽猜想也许是崔绍,便壮起胆子起身,推门出去,空荡荡的院子里却什么都没有,一个黑影突然从眼前蹿过,舒嫽后退一步,猛地转头看去,原来是一只黑猫蹿上了墙头,想必就是方才的那一只。
黑猫跳上墙头,还冲她的方向看来,幽绿的眸子闪着莹莹的光。
她刚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自己的肩头。
舒嫽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猛地转身,厉声喝道:“放肆!”
她这一回身,没看到什么骷髅,只看到一个顷长的影子立在月光下,也不知怎地,方才还觉得这月光白惨惨的吓人,可现在又似水般温柔了起来。
崔绍有些无辜的看着她,声音中还带着些微笑意“舒相,是我,崔绍。”
舒嫽确定是崔绍之后,急忙收敛了凌厉的表情,有些尴尬的捋了捋鬓角“咳,怎么是你,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了?”
崔绍摇摇头,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醇如浓酒,很是认真的抱怨道:“昨日夜里舒相睡觉还要牵着我的袖子,没想到一觉醒来,却连我这个人都不认识了。”
舒嫽登时就立在了原地。
无数个念头从她心头滚过:崔绍方才说的是谁?可是本相么?不不不,怎么可能是本相爷,我一定是听错了,这大半夜的,本相大概还没睡醒……
好在崔绍没有让她尴尬的打算,随意的指指远方:“哪里还是晚上,天光已经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