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与探花——王琅之
时间:2022-05-01 09:37:25

  舒嫽看他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方才委实自作多情。
  夜色浓黑,一道身影从相府小门走出,纤细的身影披着黑色斗篷,风帽遮去了大半张脸,剩下的也隐没在夜色之中看不清楚。
  穿过一道巷陌,有月光自缝隙中倾泻而下,打在她的脸上,竟然正是相府的主人舒嫽。
  舒嫽也不提灯,只接着月光穿行,终于来到一处院落的后门,轻轻扣了扣门环。
  里面立刻有人应门,将她请了进去。
  孙公公一见她,便笑着道:“舒相来了,太子殿下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舒嫽忙走几步,进得屋来。
  这个院落,正是先前德云郡主的藏身之所,舒嫽借着到侯府拜访的由头,从她手中将这小院赁了下来,还不等唐清若同意,那小侯爷魏紫朔便满口答应,连银钱也没要她一个。
  唐清若不服,小侯爷理直气壮的道:“你都人都嫁给我了,还留着那间破屋子做什么,你夫君我帮你妥善处置了,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唐清若一个团扇砸了过去,道:“哪个承认了你是我夫君,无耻之徒!”
  小侯爷微微偏过头,发丝也没乱一根,还是风度翩翩的冲自家夫人笑“祝我的屋子睡我的床,现在又来殴打亲夫,看来是想让本侯爷对你用家法啊?真惹怒了我,到时候可不要哭。”
  眼看着魏紫朔这般逗着唐清若玩,偏偏对方还不自知,舒嫽很有眼力见儿的告辞离开,不打扰人家夫妻雅趣。
  室内昏黄的烛火中,太子殿下负手而立,一身鸦青长袍,腰间环了暗红色锦带,细长的影子打在墙壁上随着烛焰摇摆,不知怎的就显出几分寥落,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他转过身来,舒嫽行了一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楚明则走近她,亲手将她扶起“舒相不必多礼,快请起吧。”
  舒嫽直起身,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的手:“臣谢太子殿下。”
  楚明则也就收回手去,微笑的望着她,烛光打在脸上,半明半暗,神色温柔,却也有些诡异。
  楚明则落座,示意舒嫽也坐,舒嫽顺从的坐下,这才发现眼前的圆桌上,摆了一套酒具。
  雕了暗花的银色酒壶,两支同样样式的酒杯,精致繁复,一看便知是宫中之物。
  楚明则抬手握住酒壶的把手,替她倒了一杯酒:“舒相明日启程,本宫想必是不能相送的,便在这里敬舒相一杯,全当做为舒相践行了。”
  舒嫽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
  楚明则拿眼睛盯了她半晌,方道:“坐下罢,你只当做是朋友替你送行,不必多礼了。”
  舒嫽重新落座,犹自道:“微臣不敢。”
  楚明则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有些话在嘴边盘旋半晌,终究只是说:“本宫年岁并不长你许多,母后与晋文公主旧日甚是亲密,你我也是自幼相识,私下里,就不必如此拘谨客气了。”
  舒嫽到底为官有些时日,很是懂得君臣之间,自然要守君臣之礼,可是守礼太过,就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尤其是这样的情况下,二则也容易让人疑心。
  她也从来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是以之后也就没有太过拘束。
  三杯酒过后,太子殿下放下酒杯,冲她笑笑:“本宫酒量不怎么好,再喝下去只怕回不了宫,也不好耽误了舒相明日的行程,便到这里吧。”
  舒嫽也道:“臣的酒量也不怎么好,无缘再多享用殿下的佳酿了。”
  便起身告辞,拜别的时候,她难得抬起头来,直视着太子的眼睛,慢慢的道:“臣请太子殿下保重,万事小心。”
  楚明则笑了,舒嫽难得从他一贯的温柔笑容中捕捉到了有几分开心的意思,他望着舒嫽,道:“舒卿亦然。”
  二人便就此别过。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舒嫽艰难的从被窝中爬起来,一边连连打着哈欠一边被细罗按在镜子前摆弄。
  等到管家进来禀告说车已备好,请相爷出发的时候,舒嫽方才清醒了些许,细罗一道将她送出府外,嘴上还不住的唠叨,直听得舒嫽又开始昏昏欲睡,此行算是轻车简从,皇上拨给她两个随身护卫,管家又安排了个把随从,不过也算够用了。
  好不容易上了车,离别之际,细罗还要责怪她不肯带着自己同行,舒嫽在她脸上拧了一把,笑嘻嘻的道:“细罗姑娘乖,等本相爷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啊,听话。”
  随即往车里一缩,全做保命。
  车子缓缓启动,舒嫽两眼一闭开始补觉,不知行了多久,又缓缓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相爷,崔大人在等你。”
  舒嫽整整略有些乱的衣衫,方才下车,果见崔绍站在一辆马车前,正含笑望着她。
  二人各自见了礼,又回到各自的车上,除却客套两句,任何多余的交流也无,舒嫽虽觉得略有些古怪,但懒得去想这些,复又合上了眼,不管不问,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启动,缓缓向远离京城的方向驶去。
 
 
第15章 
  京城到云州路途很是不近,直到第四日傍晚,一行人才终于来到了距离云州不过五十余里的一个小镇。
  舒嫽本想一鼓作气直接赶到云州府,却被崔绍遣人来叫停了车,说是多日奔波,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暂且休息,明日再出发。
  舒嫽想了一下,崔绍那身子骨单薄,怕是有些经不住折腾,于是点头应允,便找了家客栈歇了下来。
  要了几间上房,顺便打算在楼下用些饭食,舒嫽和崔绍同坐一桌,几位同行的侍卫随从另坐一桌,前方搭起的木台子上放了一张长桌,一个说书人手执醒木,正说得唾沫横飞,到了精彩之处,身边不住有掌声和喝彩声响起。
  此时这说书人说完了狐仙和书生的故事,忽然停了下来,神神秘秘的道:“这些都是老生常谈,想必各位早都听腻了,今日咱们来说一则新鲜的。”
  众人听他这样说,哪有不好,便起哄让他快些。
  说书人郑重的清了清嗓子:“大家该都知道咱们当朝的丞相舒相爷吧?”
  舒嫽的筷子停在了那里,暗自思忖,自己最近做什么了不得的事了,竟还这样叫人家编排起来了。
  底下立刻炸开了锅:“知道,这哪有不知道的……”
  接着什么“一介女子官至宰辅”什么“公主和老相爷的独女”什么“皇上的亲外甥女”便满天乱飞。
  即便舒嫽在不介意这些,不由得也感慨自己除却这些虚无缥缈的名头,还真是有些一无是处了啊。
  说书人见此很是满意,一拍醒木,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诸位只知道咱们这位相爷出身好,可能不知道这位的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京城中不少王孙公子都对舒相钦慕有加,这舒相身侧,可从来就不缺桃花相伴。”
  “今日我这里啊,就有一则舒相爷同今科探花郎当街画扇的风流故事,在座若感兴趣,在下便勉强说上一说如何?”
  舒嫽一口茶水卡在了喉咙里。
  隔壁桌子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那说书先生还在继续:“话说啊,这新科探花郎生的很是俊俏……”
  崔绍不动声色招来了店里的小二,低声和他说了些什么,之后在桌面下将一锭银子放在了他掌心,小二顿时笑逐颜开,点头哈腰的下去了。
  不多时,那说书人便向大家拱手致歉,说是家中急事,在一片倒彩声中走了。
  崔绍冲她笑了笑:“这些个人惯会胡说,公子不要介意。”
  单看这作为,的确是善解人意,深知分寸进退,可是不知怎的,舒嫽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第二日重新出发,崔绍弃了自己的马车,和舒嫽同乘一车,对外只说是舒府的账房先生,这是为了方便日后暗中寻访。
  马车越发接近云州,然而还未等进入境内,远远的便见到一队人马等在前面。
  这便是云州知州常邈常大人。
  对方一见到舒嫽的马车,急忙加快速度向这边迎来,待到近前,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接着自报家门:“云州知州常邈恭迎舒相,舒相一路辛苦。”
  马车里,崔绍轻轻唤道:“相爷,是常大人来接您来了。”
  舒嫽自睡梦中醒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头不知什么时候靠到了崔绍的肩膀上,忙不迭的直起身,偷偷在对方肩头扫了一眼,万幸没发现什么痕迹,便知道自己应该没做出什么更失礼的事情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抱歉,是我失礼。”
  崔绍笑笑:“相爷多日劳累,靠靠也是无妨的。”
  舒嫽在车上晃了这些天,脸色难看的要命。亏得昨日好生休息了一番,才勉强打点气精神来应付。饶是如此,下车的时候还是晃了一晃,亏得崔绍在旁扶了一下,不然只怕要丢丑。
  常邈生的一张瘦长脸,穿灰色锦袍,礼行得十分恭敬。舒嫽道:“常大人不必多礼,本相此番前来,乃是奉皇命巡视灾情,日后多有叨扰,还望多多常大人辛苦。”
  常邈忙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舒相折煞下官了。”
  寒暄过后,舒嫽复又上车,在他们的引领之下,驶入了云州。
  自进入云州境内,舒嫽便不住的掀起车帘向外查看,只见路上施粥的粥棚前有序的排着灾民,虽然看得出灾情严重,却也井然有序。
  常邈将舒嫽一行就安排在收拾妥当的行馆之中,还特地摆了一桌宴席接风,不过席上菜色很是清淡,知州大人颇为赧然的说最近州内遭灾,身为知州不敢铺张,只请相爷宽恕则个。
  舒嫽自然没有说什么,当天晚上略歇了歇,第二日让常邈带着自己去巡视灾情。一行人都是微服,一路看见的与昨日所见相差不多,虽然街上明显有不少灾民,但是都受到了妥善的安置,舒嫽心中略有安慰。
  正如此想着,突然冲出来一个女子,猛地仆倒在地,拉住了常邈的衣摆“知州大人,知州大人菩萨心肠,小女请大人怜悯。”
  一旁乔装的府衙差吏急忙挡在了常邈身前,粗暴的将那女子拉开。
  舒嫽状似不经意的瞥了身侧的常邈一眼,常邈的头上渗出了一滴汗,急忙前去阻止道:“都给我住手,谁准你们在这儿欺负妇孺的,简直反了!”
  差吏们也是一肚子委屈,然而不敢说什么,只得乖乖的缩了回去。
  舒嫽向眼前女子看去,只见她虽然衣衫褴褛,然而还算干净齐整,头发除却方才被拉扯得有几丝散乱,其余的都好好的梳做两个辫子,一张脸很是素净。
  常邈向她靠近些许,低头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官说?”
  那女子哽咽个不住,道:“老父本是郊外一个教书先生,却丧身洪水之中,小女子家中素来贫寒,何况遭此重灾,我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来求告知州大人,只求大人能够赏些银钱安葬父亲,让他入土为安,小女子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常邈强忍着着心头的不耐,道:“这个好说……”
  一旁的舒嫽却突然开口:“你今年多大了?”
  那姑娘这才意识到知州大人旁边还站了个年轻公子,虽不知是何来历,但看穿着气度,总不像是俗人,便道:“小女刚满十六岁。”
  “叫什么名字?”
  “齐采月。”
  舒嫽继续问道:“可认得字?”
  “些须读过些书,也认得几个字。”
  舒嫽看着她,沉声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齐采月抬头看看这位相貌清秀的少年公子,有些不解其意。
  只听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父亲的丧葬费用可以由我来出,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她咬咬牙,俯下身来“小女子愿意,只要能安葬老父,小女子做什么都愿意。”
  舒嫽向一旁的常邈道:“我这趟出来,身边没带个称心的人,我看此女还算机灵,有意留她在我身边,就是不知道大人觉得如何?”
  常邈面上有些犹豫“此女来路不明,若是就这么放到了公子身边,还是有些不妥。不如随便给些银钱打发了,明日我派人替公子寻几个聪明丫头送过去,可好?”
  舒嫽道:“不必,相遇便是缘分,我看她也不过一介柔弱女子,想必也兴不起什么浪来。”
  常邈见她如此,只得讪讪的笑道:“公子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
  又对那女子道:“还不快谢公子大恩?”
  齐月听了连连磕头谢恩,舒嫽颔首,便接着向前走。常邈早便安排人将送到了舒嫽的的行馆,妥善安置了。
 
 
第16章 
  回到行馆之中,崔绍早已经在等着她了,见她回来站了起来,欠身行礼“舒相回来了。”
  舒嫽随意的坐到了椅子上:“如今你我不在朝中,私下里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崔绍没说什么,只是同她讲道:“哦,对了,那个姑娘我已经派人将她安置好了,舒相可要去见见?”
  舒嫽不忙着去见齐采月,而是向崔绍询问“今日我和常邈出去,你自行查访,可有什么收获?”
  崔绍摇头:“没有,下官所见,估计与舒相所见相差无几,灾民都被妥善安置,处处都是井井有条。”
  然而越是如此,越是容易叫人生疑。
  舒嫽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将茶杯随手放到桌上:“我去看看那姑娘。”
  她被人引着一路走到行馆的厢房之中,齐采月就被安置在这里。
  此时齐采月正躺在床上休息,心中惴惴不安,她一推开门,便吓了一跳,急忙从床上起身,赶上前跪拜“民女拜见相爷,今日街上对相爷多有冲撞,望相爷宽宥。”
  舒嫽微微挑眉:“哦?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崔绍告诉你的?”
  “早就听说朝廷派了舒相前来巡视安抚,今日见到常大人对您毕恭毕敬的模样,除了相爷不做第二人想,只是今日太过激动,忽略了这点,民女也是事后才思量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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