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与探花——王琅之
时间:2022-05-01 09:37:25

  他穿一件家常的天青色长衫,乌发用玉簪束起,此时正含笑望着她,也不知怎的,如此日常的装扮,反而显得此人眉眼秀美,风姿绰绰。
  舒嫽瞪大了眼睛“你就是租客?”
  崔绍道:“正是下官。”
  见她在原地站着不动,崔绍笑着让道:“东家请坐。”
  舒嫽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顺从的坐在了一旁的石桌前。
  石桌上笼罩着绿树浓阴,头上便是一颗高大的杏树,此时杏花早已经谢了,累累的果子挂满枝头,似乎能嗅到若有若无的清香。
  对面的崔绍抬手替她倒茶,碧色的茶壶,碧色的瓷杯,衬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分外的好看,一杯泛着热气的茶放到了她的面前“舒相请用茶。”
  放在唇边浅啜一口,舒嫽的语气有些怀疑:“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五品官的俸禄虽算不上微薄可也绝对不是很多,何况这里管家仆人一应俱全,怎么看也是好大一笔开销。
  崔绍亦捧了茶杯在手,放在鼻尖浅浅的嗅着:“舒相可能对我们崔家有什么误会,我们崔家,”他顿了一顿:“有的是钱。”
  舒嫽见他那明明口出狂言还一脸温润无害的样子,暗自咬牙:怎样,了不起么?
  正这样想着,只觉一个什么东西从上方落下正正砸中自己后脑,舒嫽吃痛的捂住头,低头一看,一颗浑圆饱满的杏子滚落在地上。
  崔绍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走过来伸出手替她揉着被砸到的地方:“未得杏花吹满面,却被这杏子砸了头,舒相不枉是这宅子的主人,连这杏子也只砸你而不砸下官。”
  舒嫽有些别扭的避开了他的手“本,本相自己来,不用麻烦崔大人。”
  又道:“你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崔绍见她如此直接,也不去绕弯子,笑道:“下官近日人逢喜事,升任大理寺少卿,又赁得良宅,只是下官到京中日浅,也无甚亲朋好友,既是同僚,难道舒相都不愿为我贺一贺这升官乔迁之喜么?”
  舒嫽在心中摇摇头,原本崔绍升官,自己为了避嫌连贺礼都没有送,这下倒好,人家直接将她哄到了家中,此时也只好认命的道:“那要看看崔大人有没有好酒好菜等着本相了。”
  没过几日德云郡主出嫁,舒嫽亦受邀参加婚宴,从前心疼礼金,现在却觉得哪怕花上多一倍的礼金也要赶快将这丫头送出去。
  信远王爷和宁国侯结亲,场面自然是盛大无比,十里红妆耀人眼目,喜堂之中,司仪高声唱和,夫妻对拜,满堂喝彩。
  只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新娘子偷偷踩了新郎一脚,而新郎一扯手中红绸,新娘便不受控制的倒入了他怀中,惹得在座宾客哄然大笑。
  舒嫽也跟着轻笑,倒真是一对冤家。
  回到家中,细罗端上一个琉璃碗来放到案前,说是那边的租客差人送来的,琉璃碗里装的,正是一颗颗水嫩诱人的杏子,舒嫽拿起一个放到唇边,轻轻一咬,只觉唇齿留香,心想,今年未能去赏杏花,尝到了杏子倒也不错。
 
 
第11章 
  崔绍入朝不过数月,先后调任升官,朝中谣言愈发甚嚣尘上。
  皇上并不把此事放在眼里,崔绍的官儿是他升的,是看中了他的本事,至于舒嫽,更是巴不得她早日嫁出去的好,然而越是如此,越是引人非议。
  万幸当朝的御史大夫是从小看她长大的老崔大人,替她压下去不少,这才没有让弹劾她的折子满天飞。
  然而裴大人亦曾在上朝的路上言语间提点过她,言道老相爷一辈子鞠躬尽瘁,攒下一世清白声名和舒家的门楣,万万不可因为一己之私就坏了家誉,这是从来关照她的长辈绝对不会盼她不好,舒嫽不能反驳,只有垂首听训的份儿。
  茶已经换过三杯,这第四杯也眼看着凉了,舒嫽还埋头案首,不住的揉着额头,细罗在一旁看了道:“小姐是不是太过劳累了,左右这些公文并不着紧,不妨先歇歇吧,我看今日天气甚好,要不去街上走走散散心。”
  舒嫽放下手中公务,脖子已经僵硬得转不过来,她扶着酸痛的脖颈叹了口气:“也罢,准备一下,你和我同去。”
  主仆二人换上了便装,便上了街。
  外面果然如细罗说的一般,阳光耀眼,天空澄蓝如洗,街上行人如织,小摊贩的叫卖声和行人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当今圣上是个英明君主,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功绩历历,天子脚下,哪有不繁华的道理。
  细罗在一旁恭维她:“其实说来,如此的清平盛世,也不能说没有老爷和小姐你的功劳。”
  舒嫽笑笑:“是陛下圣明,父亲也就罢了,我么,愧不敢当。”
  她父亲是一代贤相,死时曾得圣上下诏陪葬皇陵,与当今圣上也算君臣相得,可惜去的早了些,读书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的父亲,也算是一代典范。
  而自己……朝堂内外对她的评价,多是以‘平庸’二字概括,她也不觉得冤屈,舒嫽无意像她爹一般青史留名,在其位而谋其政,只要不负先父所托,能养活全家老小,有朝一日挂冠归隐,便是善始善终了。
  越是如此想,便越是小心谨慎,越是不敢行差踏错啊……
  正这样想着,突然一个清脆的嗓音钻进了她的耳朵:“探花郎?你是探花郎?”
  舒嫽回身,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衫子,扎着双髻还绑了彩色发带的小姑娘站在那里,一手拿着一支浅黄的花,一手拉着崔绍的衣摆,仰着头问他。
  还真是,巧了……
  舒嫽想,自己与此人初识,便是街头偶遇,而后的的交往,却是不该有的多。
  崔绍显然是没想到在街上也能遇见自己的拥趸者,还是这么个小姑娘,有那么一刹那的愣怔,然后笑道:“姑娘你何以见得啊?”
  小姑娘手死死牵着他的衣摆,十足认真的道:“前些日子我阿娘抱我上街,我见过你的。”
  崔绍的语气很是温柔:“姑娘怕是认错人了,真是几个月前见了一面,姑娘只怕早就忘了在下长得是何等样子了,你说呢?”
  那姑娘登时就有些不服气,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腮帮子鼓鼓的,一本正经的宣告:“你长得好看!我不会忘的!”
  这时崔绍已经看见她转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她一眼,舒嫽哑然失笑。
  那个小姑娘将手里拿着的花枝递给他:“这个送给你。探花郎怎么可以不佩花呢?”
  崔绍只好接过花枝,插到腰间,作了个揖:“在下多谢姑娘。”
  这时候一个老伯急匆匆赶了上来,拉过那个小姑娘,对着崔绍连连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在下一时疏忽没有看住小姐,打扰公子了。”
  崔绍笑说“无妨,小姐很可爱。”老伯连连作揖,便抱着她家不情不愿的小姐走了,那小姑娘趴在老伯肩上,眼睛犹自死死盯着崔绍,
  一旁的细罗捂嘴偷笑,而崔绍好不容易脱身,一边冲她走过来,一边无奈摇头:“小姐天真烂漫,倒是让在下不知该如何是好,舒公子见笑了。”
  舒嫽笑道:“何来见笑,崔大人容色过人,连不知事的小孩子也要为之倾倒,一见难忘。”
  崔绍看着她,眼中的无奈愈深,却没有说什么,而是道:“舒公子今日怎么有空出来,没有公务要忙了?”
  舒嫽道:“忙里偷闲,出来走走。”
  “如此,那,可同行否?”
  舒嫽犹豫一下,想拿什么说辞搪塞过去,却被细罗抢了先:“这有什么不行的。”
  舒嫽瞪了她一眼,细罗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然而已经晚了。
  三人同行,舒嫽不欲多言,细罗不敢开口说话,气氛委实诡异。
  行至一处卖扇子书画的摊面前,舒嫽的视线从上面略过,停顿一下,随即转开,崔绍却走了过去,道:“敢问兄台这折扇多少钱一把。”
  那卖扇书生打量了他一下,道:“一两银子。”
  “我给你二两银子,可否借兄台笔墨一用?”
  这样好的买卖,那人怎么不肯,忙将笔墨奉上,只见崔绍给了银子,提起画笔,展开一个空白的扇面,饱蘸浓墨,笔走龙蛇,不出一会儿,行楷所书的《蒹葭》落成,看得出笔力非常,颇有风骨。
  舒嫽看他一眼,不知意欲何为。
  这厢崔绍画罢,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小的私印,改在了上面,然后便将扇子递给了舒嫽:“在下拙作,望公子不要嫌弃。”
  舒嫽却没有伸出手去。
  市井中并肩同行,还当街画扇相赠,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发生在他二人身上,只怕明朝,这又要被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传遍朝野。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身便向前走,等走到一个稍微僻静些的巷陌,方才站定,回身对细罗道:“我瞧着那边叫卖的栗子不错,你去给我买一包来。”
  细罗答应着去了,舒嫽方转过身来对着崔绍道:“本相有些话想说,不知崔大人可愿听否?”
  崔绍不理她这话,又将扇子往她眼前递了几分,舒嫽无奈,匆匆接过扇子,纳入袖内,崔绍方道:“愿闻其详。”
  舒嫽斟酌片刻,道:“近日朝中流言纷纷,想必崔大人亦有耳闻,我知道崔大人是君子,向来清者自清,只是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舒相觉得,在下影响舒相的声誉了?”
  舒嫽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避讳看向他,分明坦荡“人之多言亦可畏也。不独是我,崔大人大好的前程,为了这些闲言碎语有损官誉,实在不必。”
  舒嫽自觉已经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尽了,熟料崔绍拿一双好看的眸子望着她,慢慢的道:“如果我说,我不在意呢?”
  我在意!
  舒嫽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舒嫽言尽于此,告辞。”
  然后扯过犹自在一旁买栗子的细罗“走了。”便匆匆而去。
  “《将仲子》啊”,崔绍笑笑,眉宇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舒相有的时候,实在是可爱得紧。”
 
 
第12章 
  舒嫽在家中闻到似有若无的粽叶香的时候,便知道,端午是要到了。
  细罗心灵手巧也不怕麻烦,每年这个时候都喜欢自己亲手包些粽子,就坐在回廊下,手中拿着粽叶绕来绕去,舒嫽看不懂这般复杂的手法,但很爱吃,细罗一般只包三人份的,小姐,管家和自己,若有多余便送给那些小丫头,小丫头们自然欢喜。
  端午这天,皇上大宴群臣,宴席就设在御花园中。
  此次宫宴,太子殿下和三皇子也共同出席,三皇子却比太子殿下要先到,早早的和几位朝臣在那里寒暄。
  他穿一身浅黄色衣袍,眉目狭长,薄唇凌厉,在众人簇拥下更显得器宇不凡,何况长于皇家养出来的那份谈吐,称得上长袖善舞,挥洒自如。
  不多时宫人通报太子殿下到,果见太子殿下身着明黄锦袍腰环玉带在众人的‘千岁’声中步步行来,兄弟之间亦见了礼,太子坐下之后,冲舒嫽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舒嫽亦颔首回应。
  仔细看来,三皇子和太子殿下相似并不多,太子殿下肖似其母,生德一副温柔的面孔,举止优雅矜贵。而三皇子,周身笼罩的气度都完完全全在告诉所有人:本殿下堂堂的皇子,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儿子。
  这时皇上方到,宫灯映衬之下,威严的眉眼在此时显出些许柔和,百官起身离席跪拜,等到皇上说了平身之后,方才重新落座。
  崔绍坐在右手靠末位的地方,望过去,正好能看到坐在左侧靠前的舒嫽。
  舒嫽的身后摆了一盆石榴花,火红的花朵开在枝头,热烈得似碧绿叶子中燃烧起来的火一般,舒嫽坐在那里,一身齐整官服,清秀眉眼,小巧的鼻子翘起的弧度很完美,嘴唇是淡淡的水红,此时正垂首替自己斟酒,那双手从朱红的官袍袖子中伸出,白的几近苍白,握住青花的酒盏,能看到突出的骨节。
  这双手大多时候是要拿笔的,纤细的手指握着笔,手腕悬起的弧度很容易便让人得知她必然是自幼习字,先生也必然是个要求严格的人,写在文书或者奏章上的字端正工整,又有秀骨,仔细看去,能看出几分名家风采来。
  也有的时候手持笏板,文弱的身影挺直了腰身站在百官首位,出列禀奏时必是恭敬无比,声音清晰却不聒噪,一字一句落在朝堂之上,落在君王和百官的耳朵里,很多时候,这样的几句话,若能得皇上赞同,便可化作明令昭告天下,人人莫不遵从。
  本朝规定,正四品及以上官员方可参与早朝,因此崔绍并未见过她上朝的模样,但仅凭想象,也可以勾勒一二。
  其余□□分,还是要等有朝一日自己亲自验证才是。
  眼前她倒了酒却也不喝,放在唇边浅啜一口就放下了。崔绍忽然想起,这人的酒量怕是不怎么好,从前琼林宴上,还因自己给她招了人去敬酒而狠狠瞪过自己一眼。
  崔绍唇边泛起浅笑,舒嫽喝了两口果酒便去剥那粽子,沾了酒液的唇越发水润,碧绿的粽叶,在她手中层层剥开来,露出里面的糯米和红枣,舒嫽咬了一口,便放到一边,没有再动。
  这时可以看见她细白的手腕上系着一截红绳,越发衬得皓腕如霜雪,那怕是家中的丫头给的,想必还是自己上次见到的那个,光那份伶俐便像是她身边的人。
  其实端午节,女孩子家大多都爱系五彩绳,只是这位相爷大人顾忌身份,想必是不肯的。
  月出皎兮,皎人嫽兮。
  老相爷给自己爱女起的这名字端的是很好。
  不是倾国倾城,不是人间绝色,只是,美得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清而不艳,见之忘俗,恍若月明千里,春水梨花。
  舒嫽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眼神下意识的向这边望过来。
  崔绍收回目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怕不是病了。
  近来天气甚好,不冷不热的,自己怎么会无端端的就病了呢?
  崔绍亦拿起银碟中放着的粽子,慢慢的剥了开来,放进嘴里,凉的,果然并不怎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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