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与探花——王琅之
时间:2022-05-01 09:37:25

  新科进士游街完毕,按照惯例,设宴宫中款待,按照皇上的吩咐,由她和裴彰共同主持筹办。
  琼林宴设在湖心小岛上,来往均需乘船,虽则有些麻烦,但胜在雅致,傍晚凉风习习,吹得人很是舒服,丝竹声声,飘散在水面,粼粼的波光,晃碎了满湖灯火,佳酿的醇厚味道掺着舞姬袖底香,只欲熏得人醉。
  舒嫽的席位在左首第一位,旁边坐着裴彰,这人耐不住寂寞,好端端的位置不坐,挤到舒嫽这里对着那些个新面孔不住评判,舒嫽刚开始的时候还在认真的听,到后面裴兰阶从人家的家学渊源说到娶了谁家女,生了几个娃,她只好连连扶额,裴彰这八卦的毛病恐怕又犯了。
  虽则舒嫽再清楚不过裴兰阶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满朝上下除了他爹,恐怕也只有她一人清楚,旁人提起这位世家贵子,诗文横绝的裴大人,都要心悦诚服的赞一句清雅。
  一则因为此人的确才冠当朝,二则因为此人生的颇为疏朗周正,更兼一举一动都是姿容傲人,哪怕是摔跤,他能都比旁人摔的有韵味。
  是以哪怕此时他正拉着舒嫽聊八卦,落在别人眼里,也以为兰阶公子正吟弄风月,遗憾不能共闻他口中的绝世篇章。
  幸好不多一会儿,皇上来了,可算是把她从裴彰的喋喋不休中解救了出来。
  圣驾既到,众人闻声下拜,道了‘免礼’之后,皇上举起酒杯,向着在座诸位遥遥一敬“今日琼林宴,朕敬诸士子一杯,在座不必拘束,尽兴便可。”
  诸人陪饮既罢,只见皇上坐在首位环顾四周人物,面上有几分高兴的颜色,舒嫽起身出列,躬身道:“臣敬皇上一杯。”
  皇上笑着看向她:“丞相想让朕喝酒,可要拿出理由来。”
  舒嫽朗声道:“臣要恭喜皇上,此番科举,皇上恩沐八方,尽得天下英才,臣为皇上高兴。”
  皇上‘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还是丞相会说话。”
  席间诸位大人连连附和,舒嫽退回座位,裴彰‘啧’了一声:马屁精。
  舒嫽把头微微扬起,十分不屑:就是马屁精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其实这样的场合,皇上大多不过是来应个卯,露个脸以示皇恩浩荡,因此晃了一下便走了。
  皇上走后,宴席上的气氛轻松了许多,在座诸位大多年少气盛,畅谈无忌,舒嫽不欲拘束他们,又觉得有些饿,于是自顾自埋头吃着案上的点心,裴彰又凑了过来,笑嘻嘻的道:“舒相爷这杯酒敬的好,这下满座皆知舒相乃皇上宠臣,日后谁还敢造次。”
  舒嫽不客气的回嘴:“你若能把这份心思用在自己的仕途上,也不至于天天被裴大人唠叨了。”
  裴彰‘切’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看见崔绍举着酒杯走了过来,举止温文,面含春风。
  他本就生的好,此时被垂着的宫灯一照,更显得秀美非常,待到跟前,手中酒杯向她微微一举,未语先多了笑意“崔绍见过舒相,见过裴大学士。”
  裴彰对这位探花很感兴趣,站起身来道:“无须多礼,我看过崔探花的文章,很有见地。”
  崔绍恭敬道:“学生拙作,让大学士见笑,裴大人的才名才是天下士人共闻,学生的文章能入大人的眼,实在荣幸之至。”
  方才还鄙夷舒嫽是个马屁精的裴大学士被这一席话说的有些飘飘然,可面上还得压抑着谦虚道:“虚名而已,不值一提。”
  又道:崔探花可有表字?”
  崔绍报上两字:“斯游。”
  “斯游?”裴彰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念了一遍“有意思。”
  崔绍侧过身,向舒嫽笑道:“下官是来向大人道谢的,那日多谢大人相助。”
  裴彰斜着眼“哦?原来崔探花和舒相还颇有渊源。”
  舒嫽懒得理他,只道:“你不必谢我,京兆尹断案素来公允,你能全身而退说明是对方理亏,与我并无干系。”
  “下官是谢大人替我解围,在下并无亏心是不假,若是当街和人这样纠缠下去,可实在丢脸。”
  话如此说,面上却不见任何羞赧神色,舒嫽打量着他,有些微妙。
  连裴彰那样的人都能对他评价如此之高,看他这样更不是那种会因为面圣紧张而有失水准的人,为什么会屈居探花,就有些值得玩味。
  舒嫽不去理会他端着酒杯的手,而是道:“昨日殿试探花郎表现十分出色,本相在旁看了,很是欣赏,你能位列前三,也是意料之中。”
  崔绍做出十分的恭敬神色“承蒙皇上垂青,来日同朝为官,还望相爷指点。”
  舒嫽摆摆手“本相入仕也不过数载,自己尚摸不着头脑,哪里能指教别人,何况以崔探花的心智,想必也用不着本相指点。”
  崔绍面上笑意愈深“舒相太过谦虚,打扰了这多时,那学生这杯酒,大人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啊?”
  舒嫽举杯站起身来“今日乃是琼林宴,还是本相敬探花郎一杯,就祝探花郎他朝走马上任,锦绣前程。”
  “那下官就多谢相爷吉言了。”
  二人碰了杯,各自饮酒,崔绍行了一礼,也便回了自己的席位。
  反倒是席间诸人见此有些坐不住,纷纷前来向她敬酒。
  其实他们对这个女相的态度一直有些微妙,不知该如何讨好,更不敢轻易唐突,眼看崔探花能与相爷这般谈笑风生,一个个也都不甘落后,走上前来攀谈。
  裴彰见状扯扯她胳膊“喂,你可有的招呼了。”趁早闪人回了自己的席位。
  舒嫽在心里摇摇头,心道崔绍这杯酒,喝的可真是要命,目光便不由得便向这罪魁祸首飘过去,恰巧崔绍也正含笑向她这边望来。
  与她眼神碰撞之际,拱手作揖,乃是赔罪之态。
  舒嫽偷偷撇嘴,并不领情。
  酒酣宴罢时,夜色已深,舒嫽被轿子抬回相府,管家和她的贴身丫鬟细罗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见她下轿,脚步还有些虚浮,忙迎了过来搀住她的手臂,不由得抱怨道:“哎呦小姐,您怎么一身的酒气,做什么喝这样多的酒?”
  一边说着一遍径直将她扶回了屋子。
  舒嫽被她扶着,一进房间便歪在了贵妃榻上不起来,细罗吩咐小丫头叫厨房做了醒酒汤来,自己则去拧了手巾来替她擦脸,舒嫽眯着眼睛,任由她摆弄自己。
  父亲去世之后,她将宅中大半仆人遣散,除却一些做杂事的下人,贴身就只留了这么一个大丫鬟。
  细罗从小就在她身边侍候,对于她的性情习惯摸得一清二楚,二人的感情也亲厚非常,旁人说不得的话在她这里可谓百无禁忌,此时一边替她擦脸一边抱怨她“小姐,小姐酒量不好,醉酒更易头疼,怎么还这么不知节制。”
  舒嫽含混不清的道:“无事,不过是今日御宴上,和他们多喝了几杯。”
  所幸到后来裴彰人性未泯,替她挡了不少,否则她此时怕是神志都没了,都怪那个崔绍……
  细罗皱了眉“依我说,小姐当初便不应该出仕做官,一个女儿家成日混迹官场,才会这样叫人欺负。”
  舒嫽笑笑“又说孩子话,我不做官,拿什么养家糊口。更何况,你家小姐我乃是当朝的丞相,满朝文武,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欺负我?”
  “是,是,我的相爷,丞相大人,”细罗答应着,仍不忿的小声道:“那您也不必这样辛苦不是。”
  舒嫽在榻上微微翻了个身,胡乱答她:“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诶呦,快来帮我按按,实在头疼。”
  细罗伸手替她按着头,又招来她的不满“哎呦,你轻点,好好的女孩子怎的手劲这般大……”
  细罗瘪嘴,手下放轻了些“小姐你可真难侍候……”
  “死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微妙,微妙~
 
 
第3章 (修)
  琼林宴后,皇上的任职诏书便下来了。
  前三甲中,状元郎陈子恒外放从做官,任从四品琼州知府,榜眼蒋函柳任从四品翰林学士,成了裴彰的手下,崔绍任正五品礼部主事。
  其余诸人,各有安排,虽则封的官职都不大,但若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出成绩来,升迁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全凭各人的本事而已。
  一个月后。
  舒嫽刚从户部尚书处探病出来,坐了轿子打算回家。
  户部尚书乃她父亲的旧友,昔年自己任职户部时对她也多有照拂,是以自己一听说吴尚书告病在家,便前去探望。
  软轿从街上穿过,喧嚷人声充斥耳畔。
  近日天气和暖了许多,行人也就越发多了起来,不知经过何处,原本的哄闹的声音变为女子略有些黏腻的招呼,舒嫽心中猜到这是京城里最大的花楼倚红楼,微风杂着脂粉气吹起她的轿帘,舒嫽不经意向外瞥了一眼,这一眼,却瞥见了个熟人。
  崔绍站在倚红楼那显眼的招牌下,和一个穿红戴绿的女人对面笑语,形容颇为热络,交谈两句,崔绍便随那女人走了进去。
  此时轿子也从倚红楼前略了过去,舒嫽暗自皱眉。
  她在朝中偶尔听几个大臣嚼舌根子,也曾提到过崔绍,他逢人总带三分笑意,十分恭谨守礼,遇事从不推脱,办起事情来更不拖泥带水,因此很受称赞,只要这样做下去,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这样前途无量的后生,怎地光天化日的,就做起了这寻花问柳的勾当,真是枉费了他那副好皮囊,这样的长相身份,有的是好人家的姑娘往跟前凑,偏要往这烟花丛里钻,也不知是他嫖花娘,还是花娘嫖他。
  舒嫽扼腕叹息。
  可毕竟事不关己,是以她也没有多言。
  没过几日,礼部尚书的孙子做百天,她带了礼物前去,席间多是朝中同僚,一见她来了,少不得要前来搭讪,宴至一半,舒嫽为了躲酒,借口出去吹风偷偷溜到园子里的假山后面打算避避风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避人的地方,没想到那里早便站了一个人,见到她,脸上的三分笑意变作了七分。
  崔绍行了一礼:“下官见过舒相。”
  舒嫽嗯了一声,道:“不必多礼。”接着寒暄道:“本相已有一月未见到崔探花,哦不对,现在该称崔主事了,崔主事新官上任,在礼部可还适应?”
  崔绍欠身拱手:“承蒙相爷关心,礼部同僚对下官都很关照,下官还算适应。”
  “嗯,那就好。”
  舒嫽的眼神从他身上转来转去,欲言又止半天,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本相有句话,说来是多嘴,崔主事可愿意听听?”
  “相爷训诫,下官求之不得。”
  舒嫽清了清嗓子,觉得这事实在有些难为情,但身为同僚,又不忍不去提醒,斟酌半晌,才拿捏好了分寸“本相也知食色性也,乃人之常情,只不过崔主事刚上任不久,多少双眼睛盯着,平日里行事,还是小心些好。”
  崔绍一愣,随之听懂了她这弦外之音,苦笑两声“相爷这话,下官听了好生冤枉。”
  舒嫽微微挑眉,两只脚长在你身上,你若不想去,难道还是有人逼你去的不成?
  崔绍知她心中所想,笑得越发苦涩:“相爷若是不信,今日可随下官去一趟倚红楼,自然知道缘故。”
  舒嫽面上登时涌起几分薄怒:“放肆!本相一个女子,怎能随你去烟花之地,我好心提点你,你反倒来拿我开心,简直不识抬举。”
  说罢一甩袖子,径自离去,只留个崔绍一个背影。
  崔绍站在原地,轻轻摇头,脸上还是一般的温润形容。
  次日晚间,舒嫽用了膳,正在喝茶,细罗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张字条:“小姐,方才有人递来了这张条子,说要呈给您看。”
  舒嫽取过来看,只见上面写道:下官冒昧,恭请舒相倚红楼一聚,望舒相赏脸。
  舒嫽一口茶倒灌到了嗓子里,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便直接拿这条子喂了火,气的想拍桌子:这个崔绍,自己逛窑子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带着她这个丞相一起逛窑子?
  请女人逛窑子,这是个什么爱好?她不答应,还不依不饶起来了!
  一旁的细罗见她这幅样子,担心的询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这字条里面写了什么,您激动成这样?”
  舒嫽摆摆手“无事,不过是一个脑子不太好的,不算什么大事。”
  细罗‘哦’了一声,柔声劝慰:“既是脑子不太好,小姐您何必同他计较,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舒嫽点点头“你说的是,我不同他计较,我同他计较什么。”
  熟料第二天,一模一样的条子在同一时刻递到了她眼前。
  舒嫽看都没看就将其撕了个粉碎。
  第三天还是如此。
  细罗手里捧着条子,已经不敢直视自家小姐,只得偷眼去看她的脸色,只见她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细罗,准备一身便服,我要出去。”
  舒嫽站在门口,有些犹豫。
  倚红楼的招牌高悬在头上,三个烫金大字分外醒目,两边垂下的灯笼和五彩的绫罗摇摇晃晃,浓重的脂粉味道直往她鼻子里钻,她打了个喷嚏,便感到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攀上了她的胳膊,一转头,一个年纪已然不轻的女人挑着眼角望着她,眼里精光像是要将她活吃了一般。
  “这位官人是个新面孔,以前没有见过,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害羞了?”
  舒嫽不自在的甩开那双手,生硬的道:“我是来找人的。”
  说罢不管那老鸨作何反应,径直走了进去,似乎怕被人认出来一般,抬起袖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被她甩在身后的老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找人的,来这儿的哪个不是来找人的,装什么清高,现在的小白脸忒没礼貌。”
  舒嫽踏进大门,只听无数声“公子~”从四面八方响起,紧接着一大堆花娘围了上来,直要把她从里到外扒个干净,四五只酒杯举到面前就要往她嘴里灌,比方才浓烈百倍的脂粉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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