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清苦,油水少得可怜,还要整天在一些琐碎案件里打滚,远比不上礼部清闲,想了想又道:“哦,也是,刑部虽则苦了些,若是差事办得好,也容易被皇上看见,凭着崔主事的本事,想要出头也是轻而易举。”
因此便点头应允:“可以。”
无论如何,在朝中能多一个自己人,总不算坏处。
崔绍拱手道:“那下官便多谢大人了。”
当天晚上,舒嫽便去拜访了刑部尚书,请他在皇上面前开口把人要了过去,崔绍如愿以偿进了刑部,她便以为这些事可以告一段落,然而不知为何,舒嫽近来总是觉得自己总是许多双眼睛盯着,虽然说她坐在这个位置上,从来都是被人窥探的所在,然而这些日子以来感觉尤为严重,甚至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偷偷议论自己,留意去听时,又听不到什么,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这日散朝过后,舒嫽再次被请到了南书房,她站在那里犹自低头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招他老人家不开心的事,上首的皇上便开了口,声音中透着些欣喜,望着她的眼神也越发慈爱。
“你的事,朕都听说了,崔绍么,虽然现在官职小了些,不过人还年轻么,文采出众,也算得上机敏,总之还是大有可为,假以时日……”
舒嫽心头一震,急忙道:“皇上此言从何说起,臣和崔大人只不过点头之交,皇上怎么说这样的话?”
皇上摆摆手:“你不用说了,朕是过来人,明白你的心事,虽然是当朝丞相,也到底是个女孩子么,这些朕都懂,都懂……”
舒嫽欲哭无泪,皇上您老到底懂什么啊……
她还想为自己辩驳几句,皇上却下了逐客令“好了好了,朕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朕乏了,你下去吧……”
她刚要开口,皇上已经悠然的闭上了眼睛,仿佛已在梦中,只得把话生生咽到了肚子里,告退离去,她一边向外走,一边听着皇上乐呵呵同李公公讲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刻意压低了些许:“这下,朕总算可以跟小妹交差了。”
舒嫽被门槛绊了一下,勉强正了身形,觉得这南书房的门槛今天似乎格外的高。
她揣着满怀的疑问一路走到宫门口,便见前面两位穿着翠绿官服的两位大人正一边向外走一边说些什么,有那么一两句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几日看舒相可真是精神极佳,容光焕发啊。”
舒嫽:我有么?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另一位应和道:“还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说有人在倚红楼门前看到了舒相和崔绍一道从里面出来,举止亲密,羡煞旁人呐!”
“难怪崔绍无缘无故便从礼部调到了刑部,原来是攀上了这样一层关系,啧啧,现在的年轻人,惯会抄近路走。”
舒嫽一口气闷在了胸口,却生生扼住,打算听他们接下去还要说些什么。
“听说舒相还为了这事亲临刑部尚书杜大人的府邸,请他开口帮忙,如此是亲力亲为,也算是很上心了。”
“世上竟有这样天大的好事,若真是陪着逛了一回花楼便能想调到哪里就调到哪里,明儿我也陪陪舒相去。”
“你,可得了吧,也不看看探花郎生的什么模样你生的什么模样,你愿意,舒相还不肯呢!”
舒嫽想了一下,觉得他这话说的还算有理。
她慢慢从后面踱了出来,幽幽的道:“两位大人口口声声听说听说,不知是从哪里听得,又是何人所说啊。”
“这你有所不知,我府上负责采办下人的和裴府的采办熟识,这些便是我夫人的丫鬟从她那里听说的,而裴府的那个采办又和裴家的门房是一家子,至于那门房是从哪里听说的嘛,那就不得而知了,呵呵呵呵呵……”
等等,这个声音,怎么好生熟悉?
那二位大人对视一眼,后背慢慢的僵了,却没人敢回过头去,只听方才讲的尤为起劲的那位道:“我方才想起,我家夫人叫我今日早些回家,哎呦,年纪大了,记不得事,再不回去,恐怕要惹夫人发脾气,这便先行一步了,呵呵,呵呵。”
另一位也很是配合的道:“我,我也想起手头还有些文书没有处理,这就去了。”
两人互相拱手:“告辞,告辞。”
接着便一东一西,各自走了。
只剩了舒嫽在原地暗自磨牙:裴兰阶,本相就没见过哪个男人似你这般碎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舒嫽: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6章
回府后还没来得及换下官袍,皇上的谕旨便到了。
舒嫽带着阖府上下出去接旨,只听李公公站在庭院中间,拖长了调子道:“皇上口谕:丞相少而勤勉,劳苦功高,朕心怜之,特赐:苏州特贡胭脂两盒,翡翠手镯两对,金雀叉四只,步摇一对,蜀锦十匹,钦此~”
宣完了旨,还看着她笑“舒相爷,还不谢恩。”
舒嫽俯身下拜:“臣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站起身来,便见李公公笑得满脸皱纹都挤在一起,冲她挤着眼睛“相爷,皇上为了您,可真是操碎了心啊。您这次可千万不要辜负了皇上的好意。”
舒嫽‘呵呵’干笑两声,道:“劳烦公公了,公公慢走。”早有管家备好了‘茶钱’,一面攀谈一面将他送了出去。
舒嫽捧着御赐的胭脂水粉钗环绫罗,神情变幻莫测,最后,脸直接绿了。
细罗不明所以,还向舒嫽笑道:“皇上必定是知道小姐在穿着打扮上从不用心,才特意赏了这些东西来,皇上可真是惦记咱们小姐。”
舒嫽微微眯着眼,咬着牙道:“去拿纸笔来。”
细罗答应一声,去取了纸笔,铺在一旁的案上,又磨好了墨,舒嫽走过来,执笔在手,开始写道:裴郎敬启。
一别之后,两地相思。魂梦无据,寝食无味。郎看点点墨,是妾斑斑泪。不知何日候得郎再来,同游明月下,谈笑在花前。妾居相思亭,望眼已欲穿,唯盼郎音讯。
落款:青莺泣书。
这字迹与她平日大相径庭,一笔一划都是柔媚无骨,若是当年教她写字的先生看见她把字写成这样,只怕要拿戒尺来将她手打成猪蹄。
写完之后看了一遍,自己都险些被酸倒了牙,这才满意地取出一个信封,写上‘裴郎’二字,又叫细罗去取香粉来,在上面撒上些许,直弄得芳香四溢,方才递给了细罗,唇角满意的勾起。
“去,找个合适的人给裴兰阶送过去,记住,一定要光明正大的从正门送进去,但不要让人知道是我写的,知道了吗?”
细罗不知道她家小姐要做什么,但也不多问,收好信封,道了声“是。”,便去按照她吩咐的做了。
次日晚间,舒嫽用了晚膳,正随便拿了本书在看,细罗从外面进来,道:“小姐,小裴大人来了。”
舒嫽冷哼一声,随手将书扔到一边,道:“快有请,本相许久不见裴大人,正想念得很。”
‘想念’两个字咬得犹重。
她话音刚落,裴兰阶已经哭丧着一张脸进来了,一见到她便开始控诉“我说舒相爷,下官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整我,你知不知道我被我爹举着家法追的满院子跑,要不是我娘护着我,恐怕你现在看见的,就是我的冤魂了。”
舒嫽听见他如此说,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什么仇什么怨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下次再敢随意散播我的谣言,就不是伪造两封书信那么简单。”
裴彰拱手朝她晃了两下:“大人明鉴,小的委实冤枉,那日在场的还有我随身小厮,说不准便是他散播出去的,我回去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他还不成么?”
信你才有鬼!
舒嫽不去理他,裴彰趁机坐在她旁边,小声的道:“你两个大晚上的从那种地方出来,换成谁都会想入非非,也怪不得别人么。”
察觉到某人凌厉的眼风,又急忙改口:“好好好,是我错了,我给相爷赔罪,您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和我一般计较好不好?”
舒嫽瞥他一眼“下不为例,”又道:“其实我本也没想到裴大人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了。”
裴兰阶一听这话,脸上委屈更甚“我爹说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嗤。”舒嫽再也控制不住,笑得颇为开怀。
打发走了裴兰阶,她心情很是不错,见夜色已深便打算就此歇了,却见管家匆匆走了进来,步履中带几分慌张。
舒嫽停下脚步,管家上前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她闻言大惊,急忙起身向外迎去,然而殿下已经到了门外,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披风高大身影出现在眼前,披风里面依旧是黑色的长袍,下摆用金线绣了如意云纹,大半张脸被风帽遮住,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刚迈进屋内,有下人迅速的从外面将门关上,舒嫽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摘下风帽,露出脸来。
他的轮廓生的很是柔和,眉眼也温柔,看上去是讨人喜欢的脸,只是作为太子却欠了几分威严,他从宽大的袖子中伸出手来虚虚一抬:“舒相免礼。”
舒嫽直起了身,恭敬道:“殿下请上座。”
太子坐到了方才她所坐的位置上,舒嫽侍立一旁,低垂着头,面上不见波澜,心中却有些揣测不定。
眼前人便是当朝的东宫太子楚明则,已故恭哀皇后唯一的嫡子,恭哀皇后乃是武将之女,其父乃是战功赫赫的威远侯,虽则如今告老在家,但仍有子侄一辈效命军中,手中兵权虽不如从前,对太子殿下却仍算得上是一股支持的力量。
舒嫽承她父亲遗志,辅佐太子,数年来也算得上是君臣和睦,但除却公事甚少有其他的交流,太子不为皇上所喜,因此一直是小心谨慎,从不敢半分逾矩,更别提是深夜到访臣子家中这等事,是以她心中惴惴,一时拿不准这位殿下心中所想。
太子看她一眼,笑道:“舒相,这是你家,不必如此拘束,一同坐吧。”
舒嫽道:“是。”便坐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
这时管家亲自奉上了好茶,又低头出去,将门重新关得严严实实。
舒嫽如坐针毡,太子殿下却真的喝起了茶,一举一动都是天生的优雅,眼看着他似乎不打算主动表明来意,舒嫽只好问道:“殿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楚明则低头浅啜着茶水,闻言抬头看她一眼,道:“哦,本也没什么事,不过许久未见舒相,便来看看。”
过了一会儿又慢悠悠的道:“本宫近日听说了不少关于舒相的传闻,舒相近来可是桃花运盛,羡煞旁人啊。”
舒嫽面上一僵,道:“殿下说笑了,臣与崔大人所以同行,不过为了公事,所谓传言,实在不可尽信。”
楚明则点点头,似乎对她的坦白还算满意:“本宫想来也是,舒相从来是恭谨守礼的人,想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倒是那些人,口无遮拦,毁人清誉。”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殿下能够相信臣,臣便放心了。”
楚明则的目光笼罩在她身上,轻声的道:“本宫怎么会不相信舒相呢,普天之下,本宫若不信舒相,还能相信谁。”
舒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不知如何作答是好,万幸楚明则在此时站了起来:“时候不早,本宫就不多打扰了。舒相事务繁忙,早些歇息吧。”
舒嫽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微臣恭送殿下。”
楚明则阻止道:“舒相留步,”
舒嫽知道太子深夜来此,必然要掩人耳目,因此不便相送,是以也没有坚持,只躬身行礼,目送他离去。
细罗进来时,见她坐在椅子上以手扶额,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上前来撤去茶水,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太子殿下深夜到访,可是有事吩咐?”
她有气无力的道:“没事。”
细罗不解的问道:“那小姐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舒嫽长叹一口气:“头疼,想告老还乡。”
作者有话要说:
舒嫽:本相心累。
第7章
舒嫽自然不可能真的告老还乡,一则舒家的门楣还要靠她撑着,二则若真的要告老还乡,以她的年纪,似乎也不大令人信服。
是以如何的头疼,第二天也依旧要打点精神爬起来上朝。
半天下来又听了满肚子的闲言碎语,只好当自己是聋了,下朝之后,看到隔壁空置已久的信远王府里的下人进进出出忙着布置打扫,才想起来问了细罗一声是不是王爷要来京了,怎么王府的下人今天这般勤快。
细罗无奈的道:“半个月前不是小姐你嘱咐过我的,怎么这会儿自己倒忘了。”
舒嫽被她这样一提醒,才想起来这件正事。
早听说信远王爷将于不日抵京,按照脚程算来也就是这两天。
信远王封地远在西南,此次来京,乃是出于一个缘故,嫁女儿。
王爷年庚五十有七,膝下育有一子二女,长子早已成家,大女儿早年进宫侍奉,颇受宠爱,早早的封了宸妃,家中只剩了这么一个小女儿,被皇上封为德云郡主,闺名唐清若。
家中幺女,夫妇两个自然视若掌上明珠,千娇百宠,在选女婿一事上慎之又慎,拖到今年,德云郡主已是双十年华,方才择定了宁国侯爷家的嫡子,约定了婚期,便举家赴京操办婚事。
想起来之后,舒嫽觉得有些肉疼。
礼部尚书的孙子方才做完百天,这信远王爷又要来嫁女儿,也不知道她这相府的开支还吃不吃得消。
想当年她爹出身世族,向来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又极重官誉,甚为清廉,别人送他一篮子自家庄园里的果子,他都要惦记着从哪里钓两条鱼还回去,万幸的是娶了她母亲,她母亲虽然是堂堂的公主,然而进门之后,全无架子,操持家务,将上上下下打点的井井有条,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来,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