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酌青回过头去,便见杨凭风似笑非笑地慢慢踏步过来。她绕着宋酌青走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拖长了音调道:“我素来以为,宋大人无论何时,说话到底都是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没想到也有今日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
宋酌青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然而啊,宋大人,有些事情可不是说话的声音大就有用的。”杨凭风只继续冷笑道,“宋大人一个人声音叫得再高,难道真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么?”
宋酌青平静道:“杨将军以为这方寸朝堂的地方便是天下了么?”
杨凭风挑了挑眉,刚要再开口,从宫门里忽然小跑出来一个小太监,见到宋酌青便欢喜地迎过来:“宋大人!还好您还没有走远。长公主殿下请您入宫叙话呢。”
杨凭风忽然“呵”地一下笑出声,只道:“好了,我不能再耽误宋大人的事情了。告辞!”
☆、方来尚可追
宋酌青原以为会像往常一样与连城玉在两仪殿见面,小太监却还是将他引入了每日上朝所在的金龙殿中。看到连城玉示意之后便悄悄离开,小心将殿门合掩。
平日里容纳文武群臣的金殿现下只剩下连城玉与宋酌青两个人,显得忽然有些空旷寂寥。
宋酌青下跪施礼:“殿下千岁。”
“起来吧。”连城玉的声音有些疲惫,远远地从珠帘后头传过来,“今日群臣所议之事你也都听到了……你如何作想?”
宋酌青语气坚定道:“殿下如何作想,臣便如何作想。”
然而珠帘后的连城玉却只是长久地沉默,宋酌青渐渐也有些局促不安起来。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珠帘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连城玉的声音似有似无地飘过来:
“所以……你愿意么?”
宋酌青愕然地抬起头来,然后便是久久地凝望着连城玉,尽管视线隔着一道珠帘,他却依旧能看到她面上的疲色,身子也歪在扶手上。她一双常含笑意的星眸此时也无了往日的光彩,几乎不再是宋酌青熟悉的模样。
她看上去好像真的是累了。
是啊,如果一定要如群臣所谏议的那般,宋酌青便已经是最合适的人选了。除去他本人之外,再不必担忧身后的家族掣肘,更何况宋酌青在京城中若无连城玉作为助力根本无法站稳脚跟。更何况他——
连城玉见他长久地没有回音,只很平静地合上了眼睛,微笑道:“罢了,是我过于任性。方才我所说的,你都不必放在心上了。若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
“微臣其实一直心悦长公主殿下。”
连城玉微讶地睁开双眼,便见到宋酌青站在阶下,眼神坚定,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微臣一直心悦长公主殿下。”
宋酌青脸上漾着温柔的微笑,抬起头直视连城玉的眼睛:“长公主殿下有什么想要的,微臣都会尽力满足。”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摇了摇头:“只这一件,不行。”
连城玉坐直身子,面上的讶异已经尽数收敛。此时她表情平和冷静,只淡淡问:“为何?”
“殿下,可还记得与臣从前的约定么?”宋酌青道,“当年,殿下向臣许诺会让臣看到宓京梅花开放。臣也向殿下承诺,要让殿下在牡丹盛开时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如今牡丹尚未到花期,臣不愿做出违背旧约之事。”
连城玉却是摇了摇头:“昔日本宫尚且天真,你更是稚拙。此事如今极难,便是不成,也不当怪你。本宫自然也不觉得你是违约背信之人。”
“可殿下还记得当时还说过些别的什么吗?”
连城玉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宋酌青不再给她追忆往昔的时间,只道:“难道殿下不记得了么?当初在一个老旧的农庄之中,殿下却是志得意满豪言壮志。殿下当日说,愿与臣、与杨将军共效昔年高祖起事故事。”
连城玉点了点头:“不错。”
宋酌青又继续道:“殿下不负当日所言。与高祖一样,陛下召集天下军队,率几十万大军一路浩浩荡荡杀入宓京、平定社稷。如今放眼天下四海升平、国富民安,难道不都是殿下的功劳么?这些与当年高祖之事实在无甚差异。可如今殿下说,大臣们要您代为摄政,却只许您的儿子得登大宝。难道昔年高祖入主宓京时也是相同的境遇么?”
连城玉望着他,颤抖着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便只能看着宋酌青继续说下去:“殿下,臣尚且记着几年前与殿下初见之时。那时候殿下说:‘人人想争,那便一定是好东西,一定要抢过来把玩把玩才好’。这位子,殿下想要,殿下能要,除殿下外现下其他人都不配要……殿下功德可比高祖,高祖所有,殿下又怎么可以没有呢?”
连城玉听完他的话,却是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她低低俯下身子,双手却紧紧把着椅子的扶手。她的头埋得很深,宋酌青已经看不见她面上的表情,心下却并不觉得害怕忧虑,只依旧平静地定定地看着她。
忽然便是“哗啦啦”一连串的珠玉碰撞之声。反应过来之时连城玉已经一把掀开隔断二人的珠帘,力道之大以至于扯下了几颗珠子在地上咕溜溜滚来滚去。她大阔步地历阶而下,终于在宋酌青面前站定。宋酌青几乎能感受到连城玉的鼻息打在自己的脖颈处,洒下一片温热。
他听见连城玉问道:“当时我还说了一句话,你记得吗?”
宋酌青只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等她说完下半句。连城玉果然也不是想向他卖这个关子,很快便接下当年的那一句话:
“哪怕只到手了一刻一秒,也是值得拼了命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