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玉“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随口道:“让他进来,嗯,你们都退下吧。朕与宋大人还有要事商议。”
正为她盘发的宫女正是自小服侍她的,名唤“朝酣”,此次返京也始终跟随她左右。或许是因为随侍日久,也学出了连城玉几分神韵,说话也直言不讳没什么忌讳,此时便有些为难地直截了当道:“陛下,距离登基大典不剩多少时间了。奴婢先为您将头发盘好,让宋大人稍候吧?”
连城玉却是轻笑一声道:“无妨,朕看你已经编得差不多了。宋爱卿手巧,劳他动动手费费神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朝酣露出有些怀疑的眼神。
看着宋酌青已经跨门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连城玉又笑着对宋酌青道:“如何?宋爱卿,这样的活计应当难不倒你吧?你可得点头应下,要不朝酣还不信任你呢。”
宋酌青一怔,随即含笑答了一声“是”。连城玉又使了个眼色,殿内的宫女便齐齐行礼“喏”了一声,依次低头垂首鱼贯而出。这下室内一时便只留下她与宋酌青两人。
她依旧端坐在镜前,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身后为自己绾发的宋酌青。
“这样可以么,陛下?”
她听见宋酌青这样问,不知怎地就忍不住掩着嘴笑起来。宋酌青只能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墨发,只无奈地看着她,小声说:“陛下再乱动,头发就要散了——陛下笑什么?”
连城玉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花:“我……朕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叫朕‘陛下’。哎呀哎呀,这可不行,朕还得好好习惯别人把自己当做皇帝的感觉。”
宋酌青道:“臣还以为您小时候就想过呢。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陛下时,您说的那些话,似乎已经显露出想要做皇帝的意愿了呢。”
“唔,宋爱卿真了解朕。”连城玉仍是笑眯眯的,“小时候看父皇那样威风八面,朕自然便想着有一日也要坐父皇的位置。后来母妃说,我……朕是一定没机会的,但可以帮帮皇长兄。朕不服气别人有的自己没有——就算是皇长兄也不行,便又去求皇长兄将机会让过来,皇长兄说这东西让不得,只能靠抢的,所以他也爱莫能助。”
她抬起右手放到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这只手曾经是一只不沾阳春的纤纤玉手,如今也因为长久地沙场拼杀而粗糙起茧,满是伤口与新肉。
她攥紧了这只手。宋酌青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抢到了。
虽然走上了一条更艰难、更惨痛、更疯狂的道路,但她抢到了,从那些原本更加“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人的手里,就这样连皮带肉地血淋淋地撕下了这份荣耀。
宋酌青蓦然觉得眼眶发涩,又不愿在这样一个大喜之日在连城玉这位主人公面前落泪,只好垂眸抿唇,沉默不语。
“怎么?宋爱卿怎么忽然低头?是被朕感动到掉眼泪了?”连城玉却是注意到,已然笑着,“你怎么总是这么爱哭——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哭啼啼的,真不像话。”
宋酌青抬起头浅笑:“今日陛下登基,臣可不敢落泪,只怕陛下嫌臣晦气,治臣一个大不敬之罪呢。”
“唔,登基,登基真好啊。”连城玉喃喃道,“小时候朕便盼着了,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坐上父皇的位子,朕也要像父皇一样在后宫里养数不清的莺莺燕燕。今天去这个宫里,明天去那个宫里。就算是只坐着看什么都不做,也一定觉得赏心悦目。”
说着,她用调侃的眼神瞟了一眼镜子里的宋酌青,饶有兴致地期待他将作何反应。
宋酌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只温声道:“陛下既然贵为天子,如果要三宫六院也是理所应当的。”
连城玉眨了眨眼,语气中有些许惊异:“唔?爱卿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宋酌青倒是爽利地点了点头。
连城玉长长“哦”了一声,尽管掩饰,面色仍然难掩失望:“好吧……既然如此,上次朕就瞧王中丞家的那个小儿子模样极好,雪肤花貌又温文尔雅,一双秋水瞳含情脉脉像会说话一样。那,到时候接进宫里来做个——唔,就做个贵妃吧,这样也算不枉费了。”
宋酌青叹了口气,这才又温声道:“陛下误解了臣的意思了。”
连城玉这才又一脸兴致勃勃:“那你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宋酌青将最后一支金钗稳稳插进连城玉墨发之间,微微弯下腰扶着连城玉的双肩:“作为臣下,臣自然无法对陛下指指点点。但……”
他又低了低头,鼻尖距离凤冠克制地留下了一寸的距离:“但,作为宋酌青,我发誓今生今世不娶妻不纳妾不近女色,如此是否有资格请求连城玉除我之外不另加男宠呢?”
宋酌青故意放软了腔调,此时显得倒有些楚楚可怜的意思。连城玉被他逗得忍不住笑起来,连声叫道“你学会了”,只是笑了一会儿,还是故作为难道:“咳,这倒也不是不行——”
她仰着脸去看身后的宋酌青,眸间明亮恍惚昔年初见时。她狡黠地笑着:“不过,若是爱卿先朕一步而去,可就管不得朕三千佳丽了。”
宋酌青哑然失笑,点点头:“那也要公平的。若是陛下先臣龙驭宾天,也管不得臣妻妾成群了。”
“那就说好了。”
连城玉说着,笑意盈盈地抬起手,广袖随之滑落露出两截小臂。她揽着宋酌青的脖颈慢慢压下。宋酌青便也顺势放松身体,由着连城玉将自己的脸贴近,直至双唇交接。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连城玉松开手,双眸沉静地注视着宋酌青,半晌道:“你会后悔么?”
她这一问虽然有些突兀,宋酌青却明了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