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连城玉俯下身,伸手区区摸他的脸颊,却摸到他满脸的湿润,先是惊讶,随后又忍不住嗤嗤笑起来:“我还没有哭呢。宋朝思,你怎么先哭了?”
宋酌青连忙用衣袖去擦拭眼泪:“是微臣失态了。”
“无妨。嗯,你抬起头来。”
宋酌青便听话地仰起头,正对上连城玉笑意盈盈的眼睛,终于恢复成了他所熟悉的一直以来的那样令人着迷的神采。看着这双眼睛,他便很容易回想起童年时坐在窗边仰头看到的夜空。
明亮星子从夜空划过,最后迫近他的眼眸。
宋酌青惊愕地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回忆着唇上一触即离的柔软触感。他视线恍惚地游离到连城玉身上,张了张嘴想说许多话,最终只有一声变了音的“殿下”。
“唔,你错过了一次机会嘛。我言出必行,只好先给你一次补偿。”连城玉笑着,语带调侃,“毕竟等我下次想好愿意生下一个流着你血脉的孩子作这天下的太子可能要等很久之后了。”
宋酌青仍是呆呆的没有回神,又是轻声唤了一声“殿下”。
“傻了?这可不行。你要是傻了,对我现在还有什么用呢?我现在还算是自身难保呢,可架不住还要带上一个傻兮兮的拖累呢!”
连城玉说着,笑着将宋酌青扶着站起来。等到宋酌青终于回过神来,这才又轻咳了两声,神色严肃了些许道:“从前我以为示敌以弱便是万全之策,谁知道愈是弱势反而愈招人虎视眈眈。如今细想便也明白,我想要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自然也要拿出应当有的能力手腕来……好,我倒也当真铁血铁腕一把!若真不发威给他们看,还真的以为我果真柔善可欺呢!”
在风起云涌的宓京城中,仅仅以柔顺作为武器已然是行不通的了。此时不褪下柔软的外皮重新披甲上阵,换上新的利刃重新上阵。
“殿下想从谁先开刀?”宋酌青沉静下来,轻声问道,“臣已经将朝中每位官员事情都详细记下,随时供殿下使用。”
“那就一个一个来。”连城玉低声轻笑,却显出十分的冷淡与狠绝,“反对我的,针对我的,想从我身上挖下好处的,都让他们一丁点的便宜都占不到。让我们都看看,他们是要权,还是要家族世世代代的荣耀和脸面!总之左不过是鱼死网破,我孤身一人,若扯得这么多人为我陪葬,不也是帝王的体面了么?”
“若是真到了这一步,”宋酌青也对着连城玉清浅微笑,“殿下也决不是孤身一人。”
正如当初镇安王府轰隆隆大厦倾时连城玉千里迢迢而来给了他一线生机,如今无论连城玉将面临如何的刀山火海血雨腥风,他都会死生相随。
于情,于理,都应如是。
连城玉便笑着点头:“是,是我说错了。”她伸出手,去抓宋酌青的胳膊,从柔顺的布料上慢慢滑下,碰到宋酌青不算温热却依然带着暖意的手,紧紧地握住。
她轻声道:“朝思,谢谢你。”
宓京的风起云涌实在令人目眩神迷。一无所有之时,便不惧失去。如今手中之物越来越多,心下反而患得患失。她固然想咬着牙坚持本心匪石不转,却也难免在自以为是的以退为进当中真真切切地做出了退步。朝臣们步步紧逼,世家们虎视眈眈,终于让她原本坚定不移的内心生出了几分得过且过的勉强。
她不否认自己从前并未将宋酌青真正放在眼里。他不过是个落魄世子罢了,既无甚政治手腕,又无甚军事才能。她原只将他做好用的棋子,也不求他有什么作用,只是放置的一步惹眼的闲棋,要他去搅弄风云。所有的亲近、信任、重视,在三分的真情之中,混杂了七分的算计。
但现在若问她这三分的真情从何而来?
或许当年宫城当中短短几语,她便已经知晓。宋酌青,他心中真心爱慕的是梅花高洁,于是耐得住苦寒,守得住寂寞,不攀附权贵,不爱慕虚荣。
当年他也曾孤身一人站在风雪之中,只为看一场花开。
宋酌青看了看自己被紧握着的手,只垂首恭谨道:“微臣分内之事,殿下不必言谢。”然后他慢慢从连城玉手中抽出手,退开两步拉开到君臣之间应有的距离。
连城玉领悟了他的意思。她转过身,历阶而上,越过金碧辉煌的龙椅,站在它的后面抚摸上面盘龙雕刻。
等到她真正能坐稳这个位置的时候,再分精力去考虑其他的事情吧。无论是说她自己,还是说宋朝思。毕竟他们二人之间,无论是怎样的关系,最先,最早,也永远都是君臣。关于这一点,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同时也都坚定不移。
连城玉指尖收回,双手背到身后,昂起头时宋酌青又看到他下巴处那颗小黑痣,看上去依旧是自信而不可一世的样子:“宋爱卿。”
宋酌青掀袍跪下,头深深叩下时面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微臣在。”
宫城中的雪已经差不多融化殆尽,梅花干枯的枝干下的泥土表面散落着依旧红艳的花瓣,仿佛是将熄灭又将重燃的零星火焰,酝酿着将来的故事。
终有一日,它们将全部被掩埋在泥土之中。在黑暗中再忍耐过不见天日的一段时光,最终又将全部的心血浇灌在另一些种子的身上,等它们破土而出,等它们含苞盛放。
转眼间又是草长莺飞,碧柳出妆。
春天到来了。
☆、独占第一香
“陛下,宋大人请求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