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问:“是京里出了什么样的急事?你先坐下,喝口茶慢慢说。”
镇安王摇了摇头,声音仍低沉着。他先是挥退了屋内的下人,又亲自将门扉扣严,便是这样也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方才我瞧见刺史夫人刚走,想来她回去之后也该听到消息了——”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似乎浑身的劲都卸了下来,半晌才道:“陛下,龙驭宾天了。”
王妃“啊”了一声,惊恐地捂住了嘴,随即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有些茫然地说:“这未免也太突然了……这,陛下龙驭宾天,东宫空悬,是哪位皇子继承大统呢?”
“应当是四皇子了。”镇安王语气有些惋惜,“两个月前刚听说皇长……那位刚刚……如今陛下竟也去得这样快。朝中局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叫人心生惴惴。”
宋酌青忙安慰他:“父王何须忧虑?咱们只老老实实在这南境尽忠职守,无论京中掀起多大的浪,终究也殃及不到咱们这里来。”
他话这么一说,镇安王夫妇的神情也平复些许。过了片刻,镇安王妃忽然“哎呀”一声:“这可不是完全殃及不到咱们家!陛下驾崩,那便是国丧!青儿,你这婚事可又要拖后了!”
宋酌青道:“拖后便拖后罢。姻缘既然是天定,若是因为晚了便没有了,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王妃叹气:“我只怕迟则生变……”说完,她也觉得这话晦气似的,掩着嘴摇了摇头,又说:“算了,我不说这丧气话。咱只顾守好这国丧,之后嫁娶另论就是了。我只是可惜,成梦这样好的女孩子,最后竟嫁不到咱们家里来,难免让我觉着心焦。”
镇安王道:“婚事都在其次。只是这位四皇子从前寂寂无名,我也不熟悉他为人行事,还要先摸透他行事路数才行。在此之前,还是不贸然行事,警醒着过日子才行。”
一朝天子一朝臣。君臣有别,纵然镇安王是世袭罔替的王位,但仍然还是要小心揣摩着上意,在政治漩涡当中确保周身的全身而退。
镇安王妃跟着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咱们就守着不出事就好了。只是怕新皇登基了,剩下的皇裔还有风浪没平下来,又不知道还要牵连来牵连去到谁身上呢。”
她看了一眼宋酌青,揉着儿子的肩膀絮絮道:“母妃还记得当年在京中的时候,那位四公主也没少照顾你的。之前听说成王……造反,我就已经开始为她揪心了。这回新皇登基,也不知道她还要怎么自处。唉,还是希望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才好。”
宋酌青心想,当初连城玉的照顾也就是那一次赏了一份酸菜鱼下来而已,实在不算是“没少照顾”。但,无论如何,究竟是说过话有过交情……不管怎么说,他心里暗自也祈祷着连城玉没事就最好了。
“不说这个了,”镇安王摆了摆手,“无论局势如何变化,走一步算一步也就是了。”
他对着妻儿安抚地笑了笑:“总之无论如何,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也会尽力保全咱们全家无虞——还有李家,也不能让未来亲家受委屈才行呢。”
镇安王妃温柔地笑起来,柔声道:“好了,都该饿了吧?我去叫厨房多做些吃的。今天方妈妈新尝试的糕点我尝了些,觉得不错,等下叫她再多做一些,你们也都一起尝尝看。对了,正好是红糖的,青儿多吃一点,补补血。”
她说着,轻移莲步到门口去推开门,吩咐外头的女使去小厨房传膳。等着用饭的工夫用不了太久,镇安王索性先将公务搁置一旁,只先坐着同妻儿说些话。不多时,一队侍女便捧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鱼贯进屋,依次将手中捧着的器皿均匀地放在桌上。
宋酌青扫了一眼盘中点心,忍不住微笑起来。
原来是红糖米糕啊。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起来,放到嘴里咬下一小块细细咀嚼,唇齿间立时逸散开微涩的甜味。刚把口中的这一点咽下,门外忽然传来下人的通传:“王爷,安南将军说有紧急军报,请您速速前去商议!”
宋酌青听得心头一紧。镇安王蹙着眉,低声交代了一句“不必等我回来,你们先吃”,便迈着大步匆匆出门。
宋酌青心口忽然一疼,不由得站起身来:“父王!”
镇安王似乎没听到儿子的呼声,只直直向外不回头。空留下面带忧色的镇安王妃与宋酌青面面相觑。
一顿饭就这样吃得没头没尾。
镇安王被安南将军叫走之后的时间忽然好像便也这样流逝得极快,仿佛一瞬之间就过了许多个白天黑夜。
镇安王妃开始几天还点灯熬油说要等他晚上回来,只是左等右等,只听到自家夫君传话回来说有要紧公务,再就没见到他的人影。每天只能是在儿子的宽慰下有些焦虑地被哄着上床就寝了。
等哄了母妃安寝,宋酌青便也回到自己的卧房。他一向习惯晚眠,皓月高悬之时就算已经觉得有些困倦,也还是要先再读一会书再睡。于是他着小厮将满屋的灯火都点着了,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就着灯光与月色读书。
夜夜月色皆好。
今夜月色亦好。
“……苒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弭在空气当中,在月色下泛起微小的涟漪。他复又开口,将要吟出下一句来。
“美人清江畔,是夜越吟苦。”
这一句带着隐约的笑意,又轻灵若无物,仿佛寂静暗夜当中忽然自月宫投下的一道微茫月晕。宋酌青张了张嘴,眼睛迷迷蒙蒙地循声望过去。窗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娇小纤细,并不如何引人注目。
她回过头来,在月色映照下露出光洁白皙的侧脸,上挑的眼尾妩媚之余更显英气,与记忆中的面孔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宋酌青舔了舔唇,仍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望着她,莫名的情绪涌起,不知算是熟悉还是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