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侄儿,你这诗念得可真应景呵,”她抬头仰望空中残月,声音带着梦境般的空灵缥缈,“当年思越者是你;而此夜吟诗思越之人,果真是我呢。”
☆、惊鸿照影来
“公、公主殿下!”
宋酌青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音难以置信地小声叫出来。
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容貌难免有些变化,但要说哪里有什么变化他也说不清。宋酌青只注意到连城玉的眼睛仍然闪着有些狡黠的光芒,只是似乎比过去更加锐利精明。她唇色似乎也比从前更加艳丽,红得仿佛一朵染了血的牡丹花。
她的语气也——
“好侄儿记性真好——让一让。”连城玉笑眯眯的,身手利落地从窗边翻进屋内,裹挟着几缕淡淡的梅香。她随手将身上的黑披风脱下丢到一旁,里面仍穿着全身的黑色,倒显得没什么差别了。
她嘴里还小声调侃着:“这南境的天气当真炎热得很,还闷得很,这我过来这一路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宋酌青方才虽然给她让了位置,实际却还未回过神。这下听得连城玉这样忽然抱怨,又有些茫然局促地四下扫了一眼。
按道理来讲,公主殿下亲至,理应阖府恭迎。但如今见连城玉夜半翻窗偷偷进来,再加上京中现下局势正风起云涌。虽然无法得知其中的具体缘由,但亦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宋酌青收了收纷杂混乱的思绪,虽仍是一团乱麻,却兀自强压低声音:“公主殿下此来有何贵干?”
“睡觉。”连城玉眼珠一转,掩嘴小小打了个哈欠,“我已经几日没好好睡上一觉了。正巧侄儿你这床铺也算松软,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她往宋酌青床榻上一坐,顺势就要倒下。宋酌青愈发不知所措,只用拇指的指甲轻轻刮着手上的皮肤,生出几分迟钝的不大分明的痛觉。
见他只站在原地不动,连城玉或许是觉着有些无聊,又支着身子坐起来。她上下扫视一番宋酌青,又似笑非笑地转过头,状似只无言欣赏空中皓月。
宋酌青终究先沉不住气,他不敢上前,只呆呆地站在原地,小声开口试探:“公主殿下?”
“今夜镇安王也不在吧。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连城玉忽然开口,“想来现下也正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府中之事,这才让我能有机会偷偷溜进来呢。”
不待宋酌青回话,她又道:
“王妃也累得倦了吧。睡得这样沉。我们说话再小声些,可千万别吵醒了她。”
宋酌青听得半懂半不懂,只隐约觉得紧张,嗓音干涩道:“公主殿下此话想来……另有深意?”
“好侄儿!”连城玉笑眯眯的,却是避而不谈,“我来的路上听说了你不日将要成婚?定的是哪天良辰吉日?我侄媳妇戴上了我当年赐给你的那对珊瑚耳坠了么?哦,你是不是还有个叫温良的好友,他——”
“公主殿下!”
见宋酌青有些急了,连城玉这才清了清嗓,面色稍稍正经了些。她垂着眼,手指有些漫不经心地去勾床边帷幔:“我这次是混在宣旨队伍当中来的。我这么说,世子便应当知道我走的不是什么正经路数了。”
宋酌青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唇:“宫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发生的可太多了!”连城玉轻笑着,“不过,世子从前不是说过不关心旁人家事么?”
宋酌青蹙眉道:“公主殿下既然驾临,便已不是旁人家事了。”
“倒是这个理!”连城玉点了点头,笑道,“不过我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如今得知世子家中有难处,便不得不伸出援手了。”
“公主殿下此言何意?”
桌上烛火倒映在连城玉眼中,摇曳着、跳跃着,似乎极暖又极脆弱。宋酌青不知为何竟觉着连城玉眸中竟有些似有似无的怅惘意味。不过这哀伤似乎只是一瞬。连城玉只眨了眨眼,又是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她坐在床头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看宋酌青,并不答话。
宋酌青恍惚明白了些什么,胸腔中蓦然涌上一股悲哀,却不敢显露。他放轻声音,淡淡道:“如今需要援手的怕不是我们镇安王府,而应当是公主殿下才是。”
不待连城玉回应,宋酌青又道:“公主殿下既然已从京中跑出来,便在这里安身立命也未尝不可。若只是改名换姓置办铺面,这样的事情也不难,我也愿意为公主殿下效劳的。”
他说着,手上也不停,只从衣柜里翻出新被褥来铺在地上:“夜已深了,公主殿下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么?您若执意要在我屋内歇下,今日还要委屈您。我在地上,睡得远些,绝不会招惹殿下,亦不会声张此事。还请公主殿下放心。”
连城玉听他说了好一阵,忽然开口道:“世子,你知道的,是我助你。”
宋酌青刚铺好床垫,这时候便站起身直着腰微微低头看她。
连城玉说得这样笃定,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听得人不知为何竟泛起心虚。
“何必露出这样的怜悯表情呢?”连城玉轻笑着,“昨日说造反的是我外公家,谁知道明日说造反的就不是镇安王府呢?”
宋酌青蹙眉想要反驳,却不知为何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最终却只剩下干巴巴的一句:“请公主殿下慎言。”
“言也慎了,行也慎了。但刀子仍架在你脖子上,随便寻了个由头便能随随便便叫你头颅滚地。”连城玉笑道,“外人都说我外公只是个无心军事的闲散人,地位又只是个国公,论起据地拥兵来,又岂可与镇安王府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