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樱数次见到樊懿月,她都很少和她丈夫一起出现,要不是贺兰霆,崔樱也不会和她相熟。
在此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樊懿月夫妻二人关系如何,更没有特意去打听这方面相关的消息,现在想来,他们夫妻之间感情应该较为淡薄,貌合神离。
而樊懿月心系贺兰霆,她成了亲,平日都在家中,京畿人多眼杂,不好没有缘由地随意出门,于是才借着春猎的机会,频频出现在贺兰霆身边。
崔樱没有回头看,她对身后的说话声恍若未闻。
崔珣手执马鞭,挡在妹妹跟前,敌视着顾行之冷声道:“阿樱有我照顾,用不着你在这献殷勤。”
顾行之:“阿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就是献殷勤也是应当的。”
他看向沉默地望着他们的崔樱,“阿樱,你选吧,是骑我的马,还是你阿兄的。”
崔珣在一旁冷笑。
忽然就听背后来人道:“选什么。”
崔樱随着兄长跟顾行之慢慢回身过去,向贺兰霆行礼。
在对上那双凌厉乌黑的眼珠后,崔樱只有眼波流转,眼里含情的看了贺兰霆一眼,便将目光撤了回来,敛眸垂首,听他们微薄的寒暄。
“表姐夫为何回去京畿,也不带上表姐。”
“他有公事要忙,我就让他先去了,怪不得他。”
“那表姐怎么回去?前方有十里路被损坏,不适宜乘马车出行。”
“是啊,我也不会骑马,上回进山还是太子带我去的。”
樊懿月看向贺兰霆,“这回也只能麻烦殿下了。”
贺兰霆:“你们都准备妥当了?”他问顾行之和崔珣,眼神的余光觑着垂首安静的崔樱。
“崔娘子会骑术?”
陡然被点名的崔樱抬头,看到贺兰霆身旁的樊懿月一下变了脸色,“不会,但,我坐我阿兄的马就行了。”
顾行之不同意,他瞥了眼挂着笑意,有些耀武扬威的崔珣,劝说她,“阿樱,我去看过前路了,前路有深坑,你阿兄不是习武之人,我看他自己骑就够了,还是让我带你。”
崔樱面露犹豫,她扭头对着崔珣,“阿兄?”
崔珣没去看过路况,他不知顾行之说的真假,但要是真的,他也不敢完全保证能带崔樱跨过去,毕竟他用的马匹不是他们的战马,万一受惊了,也是件很危险的事。
“我去问问马厩还有无好马。”
“不用去了。”崔樱抓住他的衣袖,当着众人面道:“阿兄先顾着自身要紧,我与四郎一起。”
走之前,崔樱听见樊懿月问:“曦神,那我们……”
她看过来的眼神很快被贺兰霆捕捉到,崔樱神色平静地朝他欠身,目光描绘那张俊脸上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余光如有拉丝,勾着贺兰霆对樊懿月的话置若罔闻。
“阿行说有深坑,我有点害怕。”
“……”
崔樱收回流动暧昧的余光,睫毛颤动,弯眉扶耳,当着贺兰霆的面,不可察觉地抿唇笑了笑。她走在顾行之身边,声音娇软动人心肠,“四郎,我们走吧。”
没几步,背后忽然传来贺兰霆的回应。
“阿姐,我让侍卫带你。”
崔樱坐在顾行之身前,被他以一手拉着缰绳的姿势,环住腰身搂在怀里。所有人都看见了,却并未有人说闲话,崔珣策马来到他们身旁,以另类的方式“叮嘱”着顾行之,“你最好是将我阿妹平安送回京畿,否则……”
他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以示他不会让他好过。
顾行之多日来受了他不少冷眼,已经习惯了崔珣对他看不惯的姿态,在崔樱面前,他忍让道:“大郎君放心就是。”
崔樱朝后面张望,“阿兄,你也要小心。”
出行的队伍逐渐策马跑向回京的道路,崔樱在一众鲜衣怒马的身影里,视线与贺兰霆相撞,沉冷黑暗的眼眸一直盯着她,对方陡然提速,朝他们追来。
崔樱能感觉到风中犹如冬日的凛冽之气,就在她以为贺兰霆要撞向顾行之的马时,一声鞭响,惊得她眨了眨眼睛,贺兰霆冷眸扫过,嘴角玩味地朝上一勾,接着擦着崔樱的身子,半回头半瞥着她,呼啸而去。
他竟然真的没有带上樊懿月一起。
太子扬鞭策马,率先跑到最前方,身后的众人受到影响也加快速度。
顾行之低头,一不小心发现崔樱痴痴望着前面的模样,再看到表兄的身影,不由得起了争斗之心。
崔樱感觉到身下跑马的速度越来越快,略微惊讶地抬头。“你在做什么,八公主还在后面,你不等等她吗?”
顾行之对贺兰霆的马匹紧追不舍,充耳未闻。
此刻在他心里,追上表兄,要让崔樱眼中露出刮目相看崇拜的神色,比其他人和事似乎还要重要。
贺兰霆像是发现了顾行之的追赶,二人毫不犹豫地展开了一场角逐。
在后方追得十分辛苦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误以为太子跟顾府君回京心切所致,只有贺兰妙善瞪着顾行之,眼神犹如淬毒般,恨不得化作一支利箭,越过情郎射进他怀里的人。
崔樱,她怎么不死在山上。
她到底给他施了什么迷障,从崔樱回来后,顾行之对她的态度就变了。贺兰妙善发现跟他亲近时,顾行之也不像以前那般专心,她甚至听闻,他多次主动去探望崔樱,被崔珣赶出来了还要死皮赖脸地往上凑。
她冲他发了火,想挽回顾行之的心意,结果却适得其反和他吵了一架。
贺兰妙善本打算冷着他,不想崔樱一来,顾行之就去了她那里,还主动要求带她骑马。
“贱人。”
有她兄长的马不坐,却要缠着四表兄,贺兰妙善娇丽的脸上,神色越发冷若冰霜。
同样不好想的,还有被安排由侍卫护送的樊懿月,只是较于贺兰妙善她未曾表现出来,她更在意贺兰霆今日突然对她转变的态度。
从未有过这样的事,他是从来不会拒绝她的。
应当说,樊懿月相信她与贺兰霆年少时的情意可以抵挡大部分女子向他靠近。
在他心里,她可不仅仅是表姐那么简单。
但是随着年月不断过去,那些隐晦暧昧不可说的旧情,当真没有丝毫变化吗?
马蹄哒哒,烟尘滚滚,到达官道上的驿站后,贺兰霆与顾行之等人的速度都逐渐放缓。
听见贺兰霆下令,要暂且留在这里休息,用了午食隅中过后再走,崔樱看着面前一片黑瓦白墙的房屋,升起一种终于能够松口气的感觉。
馆驿里的人闻讯出来接待他们,恭敬了一番后开始分派房屋,准备午食给他们享用。
崔樱刚被顾行之扶下马,因为大腿内侧磨破了皮,使不上力气,一下扑到了他怀里。
顾行之往后退了两步,更加抱紧了崔樱,这一切动静都落入了他人眼中。
“殿下。”
贺兰霆目光落在远处,面无喜色,“何事。”
侍卫过来禀告,“张夫人在路上不小心跌下马,现在人受惊了。”
他骤然收回视线,拧眉透着不悦之色,“怎么回事。”
崔樱刚进来,就听见贺兰霆在发怒,侍卫跪了一地,气氛凝固,她站在门槛处茫然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是第一次看见对方发这么大脾气。
贺兰霆忽然沉声吩咐,“阿行,带御医过来,随孤去接人。”
顾行之立在崔樱身旁,闻言一愣,“出什么事了。”
贺兰霆冷漠地扫了他们两人一眼,“阿姐跌下马受惊了,人在路上,离馆驿三里远。”
崔樱吃惊,怎会这么巧。
她还未反应过来,贺兰霆浑身透着威慑悍然的气息,从她身旁大步路过。
顾行之对着崔樱叮嘱,“阿樱,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
崔樱望着他们接二连三离去的背影,目光默默挪到已经上马的贺兰霆身上,他知道樊懿月跌下马后面沉如水,现在迫不及待地就要动身去接她。
他心里会不会开始后悔,今早樊懿月要乘他的马时,没有答应她?
崔珣进来看见她,一面学她张望太子一行人匆匆骑马离去的画面,一面迟疑地问:“出什么事了,他们怎么又回去了。”
崔樱把刚才的事跟他解释了一遍,就听崔珣也道:“这么巧?”
崔樱环顾左右,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阿兄,慎言。”
兄妹二人来到窗户边,崔珣笑看着崔樱,安抚道:“好了好了,不会有人听见的,我不过是意外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按理说,太子的侍卫出身军营,周围都是骑兵,怎么连一个女子都载不住,传出去,未免也太丢颜面了些。”
骑兵才是精兵,能在马上作战的人也都是擅长驭马的好手,既然能作战,就更不用说载人骑行了。
所以一听说樊懿月从马上跌落,崔珣跟崔樱才会这么惊讶。
这种危险是万分之一可能出现的事,除非,是她自己松开了手……
崔樱跟兄长面面相觑,都想到了这种可能,只不过他们没有说出来,毕竟无端猜测非议别人已经不妥,这种想法太阴损了。
崔珣:“阿樱,你饿不饿,我们不等他们了,先吃些东西,再让馆驿的下人烧些水来沐浴,不然待会等人多了起来,就忙不过来了。”
崔樱:“沐浴?”
崔珣露出了然的笑:“是啊,我看出了这事,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了,今晚大概要在馆驿留宿了。”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林戚风等人也到了,他瞥见他们,与同行的人说了一声就走了过来。
他坐下说:“你们房间可有安置好了?”
或许是念及他也在赤侯山为寻找崔樱出过一份力,崔珣对他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坏了,他冷哼一声,“林大人有心,我们到得比你们早,你还是多为自己着想吧。”
林戚风淡淡一笑,他看向崔樱,“道心兄我知道,是即使在山野也能睡着的人,倒是大娘子,今夜在馆驿可以好好歇息。太子有令,着急的可以自行返程,不急的明日再一同出发。”
竟是被崔珣说中了,崔樱见兄长没有赶林戚风走的意思,邀请道:“林大人,一起用饭吧。”
崔珣无意地问:“对了,那位夫人怎会从马上跌下来。”
林戚风意味深长地说:“马受惊了,说是,那位夫人的发钗松落,扎到了马背上。之后……就。”
他的话让人顷刻间心领神会,但不管是不是意外,都已经发生了。
崔珣适可而止地不再问了,但不妨碍趁着太子不在,大堂内准备用食的其他王孙贵女对路上发生的事相互议论。
崔樱听见隔壁桌的道:“太子和那位,说是少时恩情,我看怕是不止那么简单吧。”
“那可是救命之恩,差点就一命抵一命,太子实属重情重义之人,那般紧张也是理所应当。”
有声音笑了起来,“呔,你知道什么?”
他人跟着压低嗓音反驳道:“什么恩情,说是旧情还差不多,那位夫人,以前可是差点就做了太子妃的人……”
听客们有的一愣,有的露出暧昧的笑,附和道:“你说的这个,我亦有听闻。”
“这嫁了人还能让太子对她旧情未了,你们说,那位夫人到底有什么能耐的?莫非……”
后面的话渐渐有些偏离轨道,崔珣皱眉,林戚风正看着,就见随身挎着长剑的高瑾沣走了过去,刚才还多嘴多舌的几个纨绔子弟跟着作赔罪状。
“非议太子?”
“哪里哪里,都是误会。”
崔珣冷不丁偏头,就看见身旁的妹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眉宇间不知不觉拢聚了一抹烟雨般的忧愁。
他担心地道:“阿樱,你怎么了?”
崔樱被唤回神思,撞见崔珣担忧的脸,强颜欢笑道:“没什么,阿兄,我们待会要不要也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樊娘子……也就是张夫人。”
崔樱低头:“也不知道她伤得重不重。”
贺兰霆到达馆驿之时,樊懿月在他怀里晕了过去,手上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角,魏科站在马下蹙着眉头道:“殿下,交给属下吧。”
虽然樊懿月是殿下表姐,可到底不是亲的,不过是个远亲,还是嫁了人的女子。
与妇人有染,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然而,贺兰霆看着樊懿月拽着他衣角的手,直接拒绝道:“不用。”
片刻之后,众目睽睽之下,在用堂食的人,都看见了贺兰霆抱着一个受伤的梳着已婚妇人发饰的女子跨过门槛,穿过堂食的地方,步入了后院。
崔樱站在阁楼外的栏杆上,垂眸看着进来庭院里的一行人,贺兰霆抱着昏过去的樊懿月,走到中央的地方倏地抬头和她对望。
跟在贺兰霆背后的御医侍女也跟着停下脚步,疑惑地朝太子抬头的方向看过去。
崔樱手上执着一把团扇,轻轻摇晃着,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只留给下方的人们一道气质怜人弱不胜衣的削薄背影。
贺兰霆一言不发,黑眸沉沉地从她消失的地方挪开。
樊懿月的伤势不轻,她从马上跌落,差点就被后面的乱马踩死,也幸好对方让开得及时,侍卫察觉到她掉下去的那一刻跟着就跳下马返回来,以身保护她。
到头来,连累那位侍卫也受了不小的伤,现已被人抬下去诊治了。
屋内,打听清楚情况的落缤悄然回房,对崔樱道:“……说是意外,也有说可能马出了问题。奴婢不懂,那些都是好好的战马,还有其他贵人坐的都是同一个马厩出来的,怎么偏偏就她的出事了?”
天气渐热,崔樱在屋内脱了外衫,摇着团扇一脸平静地问:“都是谁说是意外,还是由马夫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