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缤为她梳头的手微微一顿,回想了下,“他们,是魏大人下的结论,下面便都这么传了,还说……那个侍卫跟那位夫人这回出事,是运道不好。”
崔樱眼睛眨了眨,窗外天蓝如洗,犹如一块明镜照在她心上。
魏科为什么会吩咐下面的人一概这般回答,原因只有一个,不管樊懿月摔下来是有心还是无意,亦或是出于什么目的,最后,贺兰霆都选择帮她掩盖了事实的真相。
他们之间的旧情,当真可贵啊。
樊懿月苏醒后,看见榻边默默守着她的贺兰霆的身影,不由得怔了怔,“曦神,你一直在这吗。”她眼中闪过喜色,盈润的眼睛紧紧望着他。
贺兰霆低眸,眼神扫过她的手,“你一直拽着孤的衣角,不愿松开。”
他下马时要掰开樊懿月的手,就发现她用了很大力气握得死死的,哪怕还在昏迷中也没有一丝松动,于是让人撑着她,割破了衣角才得以下来。
樊懿月这时也看到了自己手里还紧握着一块锦衣的衣料,她显然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抱着浓浓的歉意道:“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当时吓坏了,还好你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满眼透着对贺兰霆的依赖,不知不觉间眼泪便流了下来。“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
房中的侍女宛如木头立在后面,将头沉沉低下去。
贺兰霆余光扫去,“叫御医过来,给夫人诊治。”
“是。”
侍女们一走,只剩两人独自在房中,此刻樊懿月似乎还残留着死里逃生的恐惧,从而暴露了她眼中深处埋藏着的异样的感情,她情不自禁的握住贺兰霆的手,缓声道:“曦神,我后悔了。”
贺兰霆俊脸不见一丝波动,他眼神回落到樊懿月身上。
“你后悔什么了。”
“我后悔,当年顾家为我议亲时,我应该早些说出来和你的情意。我后悔,还没来得及与你互通心意,就嫁给张嵩墨,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
“已经晚了。”
樊懿月瞪大一双美目,脸色刷白,她喃喃地问:“为,为何,难道因为我嫁了人,你嫌弃我已经是妇人?”
贺兰霆沉默地盯着她,看到了樊懿月脸上的失魂落魄。
他回想起十六岁时朦胧的心动,对象正是年长他一两岁的表姐,那时樊懿月一直是他欣赏的那类女子。
她出身不好,家道中落除了顾家,已经没有什么亲人。
顾家待她不错,但寄人篱下,在子嗣繁衍众多的顾家,下面还是很少能体贴照顾到她。
远方表小姐总是不如顾家正经嫡女尊贵,她迫于无奈,养成了惯于讨好所有人的性子,从宫外一直到宫内,再到他面前。
她的讨好并非是低俗的卑躬屈膝的那种,或者换种好听的说法,是对每个人都体贴入微,曾让贺兰霆觉得,她像一朵在墙角兀自生长的花,凭着意志撑过了晴日的光,雨天的雨露,晚来的暴风。
他从未遮掩对她的欣赏和好感,而樊懿月也不是毫无察觉。
暧昧的情愫在彼此间默默发着芽,他和她都心知肚明,或许是他忙于私事,又或许觉得还不到时候,于是谁也没有先说穿过这事。
然后过了三年,直到樊懿月议了亲,嫁了人,这段感情便各自埋藏在回忆里。
樊懿月忽地握紧他,问:“是不是,是不是你心里另外有……”
“殿下,夫人,御医来了。”
门口响起敲门声。
“进来。”
贺兰霆抬眼向门外看去,房门打开,不光有侍女和御医站在外面,离门最近的还有跟贺兰妙容等贵女相邀而来的崔樱。
众人目光一瞬间落在樊懿月与贺兰霆交握的手上,一时神色各异。
“皇兄,听说表姐醒了,我们这才过来看看。”
贺兰妙容:“表姐跌下马,可是伤着手了?皇兄,御医来了,交给御医为表姐诊脉吧。”
贺兰霆手刚放在樊懿月处,是为了拨开她,不想外面的人就进来了。
樊懿月稍显惊慌失措的收回去,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看过来,和她欲盖弥彰的反应相比,贺兰霆神色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沉稳淡漠。
他起身让开位置,看到了立在贺兰妙容身旁的崔樱。
她刚才定然也看见了他和樊懿月握手的那一幕,除去刚开始的讶异之色,她此时此刻都显得神色平平。
她好像不觉得在意,也未曾流露出贺兰霆之前见到过的,遭受打击的失落之情。
崔樱的目光一直都在樊懿月身上,就仿佛她和人家是多年的好友,是真的来探望友人的。
贺兰霆不知为何,轻嘲地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说对他动情,那怎么在刚刚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一点也不难过?
贺兰霆朝门口走去,樊懿月虽然在跟走上前的贺兰妙容等人说话,目光却在暗暗关注他,对他望眼欲穿。
而贺兰霆则在落于人后的崔樱身旁停下,樊懿月一颗心搞搞提起。
崔樱看见她神色的变化,这才注意到身边来了人。
两眼对望,贺兰霆低声道:“让开。”
崔樱娇艳的脸上愣了愣,她朝后看一眼,拖着不便的腿脚挪开好几步,给贺兰霆让出了非常宽敞的一条路出来。
她想这样贺兰霆该满意了。
然而,他俊脸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眸色阴鸷。
“呵。”
他薄唇一动,眉眼铺上一层冰霜,斜睨了眼崔樱,情绪不佳地走了。
默默盯着这一幕的樊懿月见二人没有多余的交流,加之贺兰霆又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终于松了口气,提起的心也渐渐放下了。
她主动道:“崔娘子,你也是来看我的吗?”
贺兰霆一走,屋内的威压顿时消失不见,众人心里也轻松不少。
午后很快过去,傍晚落下,月上梢头,馆驿的厅堂里还有人在,喧嚣声不断,阁楼里有未就寝的人在弹琴,庭院楼道上还有在说话散步的贵子贵女。
贺兰霆从他们身旁走过,夜色中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伟岸黑影。
“殿下。”
他挥了挥手,免了他们的礼,目视前方走过庭院拐角,穿过游廊,再踏上阁楼的石阶,来到他的房间。
门外他停下,对侍卫道:“都下去吧。”
他亲手关上门转身一看,屋内的灯火并不明亮,他挑眉正想将人唤回来添些灯火,一想到就要就寝,便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贺兰霆走进卧室,褪去外袍的手微微一顿,十分意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遽然出现在他床榻上的崔樱。
她不知来了多久,在灯火的照耀下,穿着轻薄的衣裳,坐在他的锦被里,朝他轻声抱怨道:“你去哪里了,我一个人在这,等了你很久。”
贺兰霆丢下外袍,任由它落在地上,气势有些危险地逐步接近床榻,“你在孤的房里做什么。”
他猛地擭住她的脸,眼神暗沉,问:“孤有召你来吗,崔樱?”
崔樱被迫仰头,眼里水波潋滟,妩媚如斯。
她掀开被子,露出底下一片细腻白嫩的肌肤,她敛着眉眼,红着脸,显得怯怯地道:“顾行之今日带我骑马,害我两腿间都磨破了。”
“我来你房里,是想请你帮我上药。”
她分开两腿,摁住贺兰霆的手慢慢往下,“可以吗,曦神。”
第54章
就在快要碰到崔樱腿上的肌肤时,贺兰霆反手攥住她的腕子,“上药?找孤上什么药,孤哪里有药?”
他身上凶悍的气势朝着崔樱扑面而来,一双漆黑的厉眼透着莫名其妙的愠怒不悦瞪着她,仿佛她整个人都看透了。
“崔樱,你在玩什么把戏。”
他幽幽地问,自从庭院那一晚开始,贺兰霆就察觉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变化。
看起来她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可就是两人独处时,崔樱就跟被换了魂魄一样,白日里她的举动不仅让人捉摸不透,还让人情不自禁被她吸引。
“你在想什么。”
话音落,他的手也落,抬起一条她的腿,将崔樱换了个方向拖到他跟前正面相对。“说。”
崔樱轻呼一声,摔倒在床榻上,挣扎着撑着双肘,柔弱无骨地望着贺兰霆,“我想让你帮我上药,不可以吗,那我回去了。”
贺兰霆挡在床前,纹丝不动。
崔樱默默和他对视片刻,她无力地躺回榻上,“我知道你没有药,所以让落缤去御医那,以外伤之由讨了一盒药膏过来,就放在你身后不远的柜子上。”
贺兰霆侧首,果然看到了一盒釉质的胭脂大点的小东西。
他眼神阴晴不定地看了眼楚楚凝望着他的崔樱,然后走过去将东西拿了过来。
刚到榻边,崔樱侧身蜷缩着,仿佛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半分羞涩。
她秀白的两腿错落地搭在一起,曼妙的曲线映入人眼,贺兰霆手里捏着药盒,从眼里到心里都藏着一道幽火。
“顾行之呢,你乘他的马,是他让你受的伤,你怎么不找他?”
崔樱赧然的神色一顿。
“我伤到大腿根处,红彤彤的一片,哪好意思。”
“对着孤就好意思?”
“那不一样,”崔樱慵懒地撑起上身,“我来找你,就只想让你帮我上药。我浑身上下,哪里没被你看过?”
贺兰霆:“孤看你不是来上药的,是来找干的。”
他将药盒丢到榻上,崔樱意识到危险,翻身想逃,很快就被贺兰霆拽住一只腿强拉回来。
“不要。”
崔樱在贺兰霆身上拱出一团火气,听他冷冷羞辱她,“浪货,你不是被马背磨破了腿,那就让孤替你看看。”
“跟顾行之同行一路抱在一起,你很高兴是不是。”
“然后你就发骚了,他贴你那么近是不是也起了反应,怎么,怕他知道你在马背上发骚□□才不敢去找他?于是就偷偷潜入孤的房里,以受伤的名义,骗孤为你上药。”
“看看你现在脸红的样子,就该知道此刻自己有多不知廉耻。”贺兰霆言语一句比一句过分,动作上也未停下半分。
这时屋外来了人,敲了几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崔樱气吁吁地趴在锦被上,默默地跟贺兰霆一起听完了侍卫说的话。“张夫人那里情况不大好,说是有些不舒服,想请殿下过去探望探望。”
樊懿月就寝后,没睡多久就被梦魇住,接着吓醒了。
醒来派人来请贺兰霆,只想见他。
崔樱感觉到贺兰霆松开了桎梏她的手,他从她背上缓缓起身,崔樱缓缓睁开两眼,面红如胭脂,嘴里轻轻吐气。
她收拢了肩上垮下去的轻薄衣裳,撑着手臂坐起身,意欲下床。
贺兰霆神色不明地默默看着她。
崔樱抹了把刚才被亲得嫣红的嘴唇,扶了扶头上歪掉的发簪,道:“我不上药了,殿下去探望樊娘子吧。”
她起身离开床榻半步,就被贺兰霆拖了回来。
“哪去。”
“回去。”
他硬邦邦地问,她淡淡地答。
贺兰霆上下打量她尽显放浪衣衫不整的模样,扯唇讥讽,“你就这样回去?”
袖披下是她曼妙的身姿,和光溜溜的腿,她真敢这么走了,今晚外面来来往往的王孙子弟毫无例外都会看见。
崔樱面色一滞,她其他衣裳就搭在屋内的衣架上,“等殿下一走,我会整理好了再出去。”
贺兰霆:“孤什么时候说过要走。”
“樊娘子不是要见你?殿下难道不想去?”崔樱看着他,通情达理道:“樊娘子今日落马伤得这么重,又被魇住了,你难道不担心她吗。”
“你不是也受了伤。”
“我这点小伤,就不劳殿下记挂了。”
崔樱:“回去之后,我再请别的人来上药,也是一样的。”
贺兰霆眼神一冷,“别的人?”
屋外侍卫道:“殿下,张夫人的婢女求见。”
崔樱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不答贺兰霆的话,反倒催促他,“樊娘子的婢女来了,大概是等不及了,你还是快去看看她吧。”
贺兰霆:“孤在问你话。”
“殿下,张……”
贺兰霆扬声朝屋外呵斥,“请御医给她,其余人一概不见。下去!”
崔樱被他陡然生出的薄怒吓到,贺兰霆回头,逼她退回榻上。“别的人是指谁?”
崔樱:“我不知道……”
贺兰霆用力推了她一把,“你会不知?”
崔樱摇晃着跌坐下去,她垂着眼帘,嘴唇微张,慢慢露出一丝娇弱的微笑,“可能是顾行之,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
所以他问他具体是谁,她也不知道。
对步步紧逼过来的贺兰霆,崔樱就像开始时那样,□□对他展示伤口,只是这回她不用摁着贺兰霆的手往下,他就追过来了,语调阴沉冷硬,“别找了。”
“你找他,他知道该怎么给你上药吗。”
崔樱被他不断游走的火热手掌烫得抖了抖。
她颤声问:“那殿下呢?”
贺兰霆低沉的冷呵一声。
良久。
“孤不仅知道,孤还知道真正该给你用什么药。”
帷帐落下,人影晃动。
房间里樊懿月看着被打发回来的婢女,听了她的话眼里的失落变得更浓更重了。
她要什么御医,她要的是那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