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是谁呢?纳兰初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有可能,她真想让张氏变成原先那个张氏就好了,虽然时常骂她,但是对她有什么不满之处都写在脸上,心思很好猜。不像现在喜怒不形于色的,她又不住在她脑袋里,怎知道她心里都想的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正了正头顶上的斗笠,转身跟祁叙道了个别,小跑出门冲进雨幕当中。
转过山坳,便是宋家。
纳兰初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放慢脚步,想把时辰拖得长一些,但不管多慢,路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她看着微微敞开的院门,推门进去。
入目的一个女子,被对着她,看不清容貌,只是这身形体态似乎有些熟悉。她正笑意盈盈地同张氏交谈着,浅言淡语之间,彰显出大家闺秀的娴雅。
张氏见到她,往前一指:“这不就来了。”
那女子转过身,浅笑盈盈地看着她,
纳兰初心里无比平静,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大致猜出来了,来找她可能是城里的大官,或者是车上的几名女子。
盛云娘笑了笑:“可还认得我?”
纳兰初:“自然是认得的。”
盛云娘点点头:“当日你救了我一命就走了,最近几天我才找到你住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晚了......”她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它:“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你收下。”
说着,便吩咐身后的两个侍女把盒子拿到她面前。
两个侍女在盛云娘面前十分恭敬,但一转身,目光却掺了几分鄙薄。心道不过就是一个碰巧之下救了她们家小姐的小村姑而已,还不配被她们放在眼里。
纳兰初自然也察觉到了两人轻蔑的视线,却没有生气。她还犯不着与一个下人置气,不过是个看主子颜色的奴仆。
她笑了笑,委婉拒绝:“当日是我自己想要逃,救你也只是顺手。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人之功,而是大家共同合力才逃出来的。”
那两个侍女显然没想到居然有人不要这等丰厚的报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嘲讽。谁会嫌钱多,她说拒绝,无非是是嫌给的钱少了,想趁机多捞一点罢了。
果然是没见识的穷人。
盛云娘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她抿唇一笑,说道:“若是觉得不够,我再派人去府上拿点儿就是。”她说着,就要转身吩咐下人。
纳兰初默了默,说实在的,她对着这银子并不感兴趣。
“不用了。”她双眸沉静,显出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前几日我弄丢你的银簪子,今日便不收了。”
盛云娘脸上一愣,浮现出丝丝窘迫:“这怎么行,簪子本就是要......”
这时,拿着银两的侍女不乐意了。
“我们小姐找你找了这么久,你怎就这幅态度?”
纳兰初气笑了。谁让她找了?要不是她,张氏又怎会发现她进了城?
“木枝,算了。”盛云娘面上柔柔的,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顽皮的妹妹。
“小姐!”木枝跺跺脚,一副替她委屈的模样。
“不过是小孩子的话,你姑娘我还没必要同一个小孩子计较。”
“姑娘,你总是这样,才会让这些人冒犯您。”
纳兰初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只觉得分外好笑,敢情今天不是来道谢的,是来施恩和唱戏的。这场面她在都城里的多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姑娘,哪个不是洞察人心的老狐狸?与之相比,这几个人的演技实在拙劣得很。
“姐姐与其在这里说要跟我道谢,不如去找找向马车里其他几位姑娘,毕竟她们也同样救了你。”
“这人怕是有些难找。”盛云娘心里叫苦不迭。那几个人她就只记得她了,哪儿去找其他几个。再说她们都是分头跑的,那几个人死没死在山里都不知道,要她如何去找?再说,她要是给了她银子,不是要在给其他人银子?这未免也太不划算。
早知道她直接派个人来就好了,省得现在这么多事。
“我看姐姐您穿着不凡,想必是城中有权有势人家的女子。若是找不到人,这人牙子总是要找到的,您说是吧?”
“是,是的。”盛云娘脸上的笑已经快绷不住了,心里又气又郁闷。这姑娘年纪小小,说话怎这般咄咄逼人。都怪她爹,非要她来亲自道谢。
“既然如此,今日我就不打搅你们了,若你有事要寻我,去浮安城找盛家就是。”她微微一笑,特地在盛家二字上加重了一下。
纳兰初面色如常,反正她没见过盛家,不知道盛家是什么东西。
三人一同上了外面的马车,在霏霏春雨中渐渐离去。
张氏:“手上伤好了?”
纳兰初转过头,诚实摇头。
“没有就让你哥给你换药。”她说完,便进了门。
纳兰初受宠若惊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十分奇怪。
方才张氏一直站在这里,却从未说一句话,就像背景一样站在门边,这是让她诧异的第一点。另外一点就是她刚刚可是拒绝了一大盒银子,这可是一大笔钱,张氏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带着好奇朝张氏的屋子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过多久,屋里织布的声音重新响起,声音渐远,融入无边的春色里。
因为下雨,天上雾蒙蒙的看不清天色。
纳兰初本来想过躺在床上小憩一下,结果刚沾上床,就发现自己的背篓和镰刀没拿,全扔在祁叙那儿。她叹息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往山上走。
因为下雨,山路又湿又滑,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山坡,就在要上去的最后一刻,她右脚裤脚突然垂落,左脚踩在裤脚上,一头栽倒在地,给站在门边的祁叙行了一个大礼。
她拍拍衣服站起来,视线在周围转了转,确定没人看到才继续往前走。
谁知刚一抬头,就对上了屋檐下少年笑意刚褪的眼睛。
“你笑我?”纳兰初很委屈。
“没有。”祁叙毫不犹豫转过头,“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你刚刚就是笑了!”
“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拿我的背篓。”
“哦,我扔了。”祁叙说得很淡定。
纳兰初睁大眼睛,连忙跑过去拉住他:“你怎么给我扔了,你扔哪儿了?”
“想扔就扔了。”
纳兰初简直要气炸了。这背篓虽然破得不成样子,带怎么说好歹也是个装草的东西,给他扔了,她那什么去装草?
祁叙从屋里拿了一个新编好的扔给她,又指了指角落里那一个破的。
“你要哪个?”
“我......我当然是要这个。”纳兰初抱紧她手里那个新的,支支吾吾道。
第29章
得了新背篓的纳兰初满脸喜色地回了家。
走到家门口时,正遇上张氏出门,怀里抱了几匹织好的布。她看了一眼她背后背的背篓,哼笑道:“祁叙给你编的?”
纳兰初点点头。
“这孩子倒是有心。”她表情满意走出门,临到出门时,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道:“饭菜我已经做好了,你和宋砚先吃,我回来得晚。
今天是每月交布的日子,村口的布集一直延续着一百年来的传统,吃完晚饭散步去市集,然后披着月色回来。但今日有雨,月亮想必是见不着。
张氏的布是整个方塘村卖得最好的,织法精密,花纹讨巧,很多城里来的布商都爱买她的布,因而价格相比寻常的布也高一些。不过她织布的好坏常常取决于她的心情。心情好,自然织的布质量也好,若是心情不好,那质量连寻常人都比不上。但无论如何,这前者总是占得多一些。
张氏的布卖得好,村里其他女人不免看不过眼,便三两成群地来张氏摊子前找茬。言语之中大都是嘲讽她没丈夫的。张氏性子也是个不敢退让的,管你是哪家的女儿,先撕了你再说。
这会儿,张氏刚进市,就有几个熟悉的面孔走过来,还包括上次说要来游说宋初婚事的那个老毒妇。上次她没同意,这老毒妇不知在哪里又找了名女子,想让她嫁到宋家冲喜。没想到这女子早有了心上人,在成婚前一天晚上就和心上人私奔了,让宋家丢了好大一回脸。
这老毒妇没捞着好,还被宋家人明里暗里给损了一顿,成了方塘村的笑柄不说,连自家女儿的婚事都受了影响。
所以还是先人有句话说得好: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哟,这不是张姐姐吗,今儿个怎么来得这么早。”说这话的人是以前就和她有过矛盾的谢家女,平日里靠着他男人在村里当个管事的,整天耀武扬威。可惜他男人却是个不中用的,成天在城里逛花楼,连家都不回。
张氏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换了个方向走。但一想到这几个人狗皮膏药一样的德行,她就停住了脚。
有些人就是这样,非要腆着脸挨上去让别人打。都求到她脸上来了,总不可能坐视不理不是?
有种法子叫什么来着?
哦,先发制人。
张氏微微一笑:“哟,这不是谢妹妹么。今日看上去脸色倒是不错,难道是谢弟从城里回来了?”
对面女子一听这话,脸色一白,转红再转青。这方塘村家家户户谁不知道,谢家大郎在被花楼里的女子迷得神魂颠倒,最近更是要她拿出嫁妆给那女子赎身。张氏这句话,无疑是往她心窝子里戳。
还没等她回答,张氏侧过身又道:“今儿算是赶了巧了,这不是陈姊姊么,听说上回宋家那事儿没成?不要紧,我看你家小女就不错,年纪相当,容貌清秀,送过去正好当个小妾,比你干一辈子值!”
“你,你这寡妇,迟早要遭报应的!”她腮帮子咬得死紧,怨恨不已地看着她。
张氏:“这你可就说错了,要说报应,谁能比老了还没个依仗的报应还大?我家那人虽死得早,但好歹给了我一个盼头。这任何人哪,还是不一样的。”她特地在依仗二词上面加重了音,想必她能理解。
“你,你!”她捂住胸口,一副要倒下去的样子。嫁到陈家三十年,生的四个全是女儿,这已经成了陈二娘的一块心病。被人当众就这么血淋淋地揭下来,让她如何不气急攻心。
“哟,这老毛病又犯了,可得找个郎中好生瞧瞧。”张氏嘴上说得很关切,脸上却笑得比谁都灿烂。美眸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接着往前走。
唉,今天的雨,下得可真不赖。
张氏今天的布卖得好,加上把两个不长眼地气了一通,心里很是高兴,回去的时候便给他们兄妹俩一人带了一个酥饼。
宋砚不爱吃这种甜食,便把自己的一份给了妹妹。
第二天,纳兰初蹲在茅草屋的屋檐下,手里捧了个酥饼啃,嘴里塞得满满的,还在不停说着昨日张氏大杀四方的事。不过她也是听张氏说的,并没有亲眼见到。
“我只知道我娘骂我很厉害,没想到我娘挖苦别人更厉害,现在看来,骂我的时候还收敛了许多。”
她嘀嘀咕咕说完,见身边人拿着酥饼一动不动,便戳了戳他:“你怎么不吃。”
祁叙侧过头:“你想吃?”
纳兰初摇摇头:“不想。”其实来之前,她已经吃过饭,所以肚子还不饿。
“你不喜欢吃?”
祁叙沉默了许久,才道:“不知道。”
“诶?”纳兰初来了兴趣,“为什么?”
“没吃过。”
“没吃过才要吃啊。”纳兰初拍了拍衣服,把残渣抖下来,然后看着坐在门槛上的少年。
祁叙被她盯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拿着酥饼一动不动。
纳兰初见他迟迟没反应,突然很严肃地问了一句:“你觉得我烦吗?”
祁叙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无比诚实地答道:“烦。”
下一瞬,纳兰初抓起酥饼就塞进他嘴里。
“这是你自找的。”她愤愤不已道。要是他回答的是不,那这酥饼她也怼不进去。
祁叙没反应过来,嘴里突然就多了一块酥饼。味道是他及其陌生的甜味,泛着一丝干果的清香。
大抵是味道不错,预想之中的变脸并没有出现。纳兰初看着他把嘴里的吃完,又咬了口酥饼,心中莫名郁闷。
“你刚才说我烦。”
“嗯。”
“你说我烦,你竟然说我......”
少年明澈的眼眸看向她,似笑非笑:“又没说我不喜欢。”
纳兰初脸腾得一下红了,脑袋像没转过弯来似的,期期艾艾道:“你,你的意思,是不嫌我烦?”
祁叙别过头,不置可否。
纳兰初拉拉他的衣角:“是不是,是不是?”
祁叙无奈:“是。”
“那,那就好。”
纳兰初心里开心得不行。虽然有的时候祁叙真的很无情,但她是打心底把他当朋友的。从小到大,她没出过几次国公府,祁叙是她第一个朋友。得到朋友的认可对于她而言,简直比她过生日还要高兴。
前几天下了一阵的雨,今日总算开始放晴。
纳兰初割完草回来,就见祁叙拿着个竹篮正在关门。
“你要去哪?”
祁叙头也不回地答:“捉鱼。”
纳兰初听完眼睛一亮,眼巴巴地靠近问:“我能去吗?”
她还没捉过鱼呢。
他转过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走吧。”
“好。”
两人走上小道,继续往山上走。
今日阳光正好,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正是说的如今的天色。原本笼罩在群山间的薄雾被微风吹开,高耸的山峦,险峻的绝壁便显得格外明晰。
高涧清啸,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