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初手足无措任她摆弄着,眉梢闪过些微郁躁:“娘,我是去相看,不是嫁人。”
“我这才折腾你多久?”许章绾没忍住笑,“你成婚的时候可要折腾一整天,暂且忍着点。”
纳兰初揽镜自照,正了正乌发中的珠钗,有些担忧地抿了抿唇。
镜中女子与她平日素淡的模样大不相同,苍白的脸上因为涂了层胭脂,削减了几分病气,朱唇与莹白的皮肤相衬,好看是好看……
只是弄成这样,会不会太隆重了?
许章绾哪儿不知道她想的什么,一边让她别多想,一边把她赶上马车。
因为生病,这几年她没能出去几次,也鲜少与人打交道,沉默寡言的,整日沉在她和她爹的一堆书画中。
整天把自己拘在房里,这回若是事情不成,就当出去散散心。
纳兰初登上马车,才刚行了没多久,便听见街市嘈杂的人声。她掀开车帘一条缝,往外看了看,街上人来人往,多的是男女相挽而行。
她想了想,后知后觉今天是七月初七。
是七夕啊……
她放下车帘,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闷闷的。这些年随着她的病而生的,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娘说这是心病,药医得好身体,终究医不好心。要想治好,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这天下浩淼无边际,她要去哪儿找到系铃人呢……
曲江池畔,灯火璀璨。
有情人两两相携,手执灯火,逶迤徐行。
纳兰初吩咐马车停在巷子里等,独自一人下了车。都城治安良好,有金吾卫时刻巡查着,尤其是这种节日,巡查更加紧严,所以许章绾才敢放心让她出来。
纳兰初顺着人群,缓缓往曲江池边走。
四周弥漫着欢声笑语,纳兰初眉目不免也染上几分笑意。
路过一个小摊前,一个姑娘正在买面具。面具种类繁多,她选了很久,身旁的少年臭着一张脸,看上去十分不耐烦。
那姑娘买完自己的,又挑了一个黑脸面具给那少年戴上。
开始他百般不从,气势汹汹地放狠话。那姑娘一撒娇,他便开始无所适从,视线飘忽,僵硬地任她乖乖戴上。
纳兰初看着这一幕,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当年她和祁叙在浮安城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般年纪。
她买了一个烧饼,他死活不肯吃,她便恶狠狠塞进他嘴里。
那一脸憋屈的模样,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想到这里,纳兰初嘴角弯了弯。那笑容还未消散下去,紧接着而来的便是一阵熟悉而强烈的绞痛。
她捂住胸口,慢慢移到人少的地方,倚着一棵大树,平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纳兰初张了张手,手心里全是汗意,心失控似的剧烈跳动着,像是在告诫她勿要回忆往事。
这些年因为心痛的缘故,她一直在避免回想那梦中发生过的一切。但每到午夜梦回时,过往一切却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浮现。她如同受虐般,心越痛,便越想,越想,心越痛。
她害怕有一天,她会连祁叙的模样都不记得。
只能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却不记得他的所有。她小心珍藏着关于他的一切,不让记忆随着时光流走。
纳兰初着眼,在树下停了好大一会,才继续往前走。
秋夜寒风微凉,空气中已能隐约闻到桂花的清香。
按照娘给的地方,纳兰初走到一处画舫边。
一个容貌清润的郎君站在画舫边,面容浮上几丝羞涩。
“纳兰姑娘。”
纳兰初慢慢走过去,脸上扬起一丝不算明显的笑。
“盛公子。”
他目光闪烁着,显然有些难言之隐。
“怎么了?”她问。
盛白渚咬了咬牙,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纳兰姑娘,其,其实我已有心仪之人。”
纳兰初微微抬眸,有些讶异。
“那盛夫人……”
“我娘不同意我同她在一起,所以才让我同姑娘你相看,而且之前还把我瞒在鼓里……”他声音愈来愈低,目光自责。
纳兰初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听他这话好像与自己无光,心下平静,生不起些许波澜。
盛白渚压了压衣服褶子,咳了一声。
“纳兰姑娘,在下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我的身份配不上姑娘。姑娘才貌双绝,定能找到更好的人。”
纳兰初见他神色慌张,像是怕别人怀疑似的离她远远的,不禁笑:“我有这么吓人?”
盛白渚结结巴巴道:“姑,姑娘仙姿佚貌,怎,怎会吓人?”
纳兰初也没靠近他,后退几步靠在木栏杆上。
“你回去如何同你娘交待,可想清楚了?”
“没有。”但保守估计,一顿打是逃不掉的。
纳兰初笑道:“我可以让我娘跟你娘说,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纳兰初双手托脸,双眸含笑:“同我说说你那姑娘。”
盛白渚脸唰得一红,几乎都要滴出水来。
“这,这怕是不妥……”
“那就不说吧。”她一向不喜欢强求别人。
“那,那还是说罢……”
盛白渚把他们二人相遇相识时的经过娓娓道来,期间一直盯着地面看。
话语温柔似水,浑然就是一个沉入爱河的少年人。
纳兰初笑了笑,等他说完,便回了卫国公府。
第50章
纳兰初并没有在曲江池边逗留太久,而是径直回了家。
许章绾正在庭中摆弄着昙花,见她回来得如此之早,表情惊讶。
“这是,没成?”
纳兰初淡淡点头,走到妆奁边,将头上的珠钗拆下来,原封不动压回箱底。
许章绾也没有多问,只叹息一声道:“既然没有称心如意的郎君,那便算了吧,咱们国公府这么大,总不能连一个姑娘都养不起。”
“行啦,你身子不好,快去睡吧,明日皇后娘娘下了帖子,邀我们去赏花。你都许久没出去了,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四处走走。”
过了中秋,马上就要立冬。她身子受不得寒,往后要想出去就更难了。
纳兰初披了一件袍子走到庭前,温声道:“娘,天色晚了,你也去睡吧。”
“等我把这昙花移一移位置,这些花啊,娇贵得很……你爹拿他们当宝贝,自己又不养……”她语调嗔怪,却并未有什么怨气。
纳兰初笑了笑,关上了门。
要是以后真嫁不出去,和爹娘在一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只希望那盛家嫡子能觅得良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纳兰初很安稳地睡了。
梦境里一片晦暗,一丝光亮也无,沉寂得如同深夜的深层的湖水。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不知为什么,这些年她晚上睡得越发得浅,每次天一亮就会自觉醒来。
好像在下意识逃避什么。
“姑娘,你今天可得带上我。”如兰帮她梳完发,正要簪上簪子,纳兰初抬手制止住她。
“换一根。”她挑了一根通体白玉的簪子,反手给她。
如兰放下刚才还未来得及簪上去的簪子,接过她手中的玉簪,“姑娘,你每次都戴它,怎不换换?”
纳兰初只笑,“习惯了。”
如兰把玉簪插进发里,按照平常选了一套素净的衣服。
他们进宫,说明白就是去当摆设的,只是这个摆设当得好不好看的事。自家女儿的姿色,没有比她这个做娘的更清楚。要不是这些年因病鲜少出去,不知道要招惹多少桃花。美貌之于女子,有利有弊,但宫中这浑水她是不想让自家女儿趟的。所以这次进宫,她巴不得让她穿得简单些。
马车停在宫门前,剩下的路都要自己走。
皇后娘娘安排了轿子,但不知为何到她们却一个不剩。纳兰初本来就是出来走走的,并不在乎有没有轿子,只是毕竟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帖,总不好不去,便差了个宫女告知一声。
许章绾走得快,便让如兰好生照顾着她。
纳兰初沿着连廊,慢慢往北走。
刚走没几步,忽而看到一座紧锁着的大殿。殿顶上铺着琉璃瓦,殿前铺着白玉砖。
她会想了下,并未在记忆中找到这所大殿,许是因为她以前进宫走的不是这一条路的缘故。
见她驻足于此,如兰顺着她的目光往右边看。
说是冷宫吧,又不像,毕竟单从外面看这殿上的一砖一瓦,都价值不斐。但要说不是冷宫,也不像,那殿檐下的牌匾都结满了蛛网。
她多看了几眼牌匾,从蛛网中隐约辨认出汀兰殿三个字。
如兰:“我知道这是哪儿了。”
纳兰初别过头,眸子闪着几丝好奇。
“哪儿?”
如兰神神秘秘凑近她,低声道:“皇上在潜邸的时候,曾经娶过一名女子,名唤宋汀兰,据说两人情投意合,是少有的神仙眷侣,羡煞旁人。但后来不知怎的,在陛下登基之后,这名女子却突然消失了,连孩子也一同不见了。有人说,这女子觉得陛下辜负了她,便带着孩子离开了都城,还有人说这女子是投湖自杀了,就在这太液池里。究竟是如何死的,谁都说不清楚,毕竟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陛下也不准别人提起此事,所以这些年来都城也不知道有个宋汀兰的存在,只知道这宫里有座殿叫汀兰殿。”
纳兰初莞尔,“那你怎么知道?莫非你见过那宋汀兰不成?”她都不知道如兰还有这种打探消息的本事。
“姑娘快别打趣我了,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她敲了敲脑袋,“就是咱们国公府那个驾车的老人,就是他说的,听说他是从宫里来的,还给陛下喂过马。”
纳兰初想了想,没对上人,便也没再想了。
走到麟德殿,宴会已经开始,殿内歌舞升平,丝竹环绕。
觥筹交错,笑声喧哗。
纳兰初不太想掺和在其中,便让如兰进去告知她娘一声。
太阳已经升至中天,空气中弥漫着几分属于秋天的燥意。
纳兰初在日头下面站了一会儿,觉得脑袋有些发晕。
她捂着脑袋,往后走,还没走几步,便猛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撞得她生疼。
纳兰初抬头一看,发现是大皇子江隐,连忙道歉。
“臣女失仪,唐突了殿下。”
“无事。”江隐将她扶起来,嘴角噙着一丝笑。
他看着眼前的绝美女子,黑眸微闪。
“纳兰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他面容虽笑着,但神情却让人不寒而栗,一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表面是温柔,里面却如寒冰,笑意不达眼底。
纳兰初莫名生出几分害怕。
她趔趄地后退几步,他便跟上几步,直到她退无可退,靠在柱子上。
腿有些发软,纳兰初双手攥着柱子,强撑着站起来。
“大皇子,你做什么。”
江隐勾起唇,抬起袖子,两指缓缓落在她的下颌上。唇贴着她耳畔,温热的气息如毒蛇般缠绕着她。
“几年不见,纳兰姑娘真是愈发漂亮了。”
纳兰初屏住呼吸,垂下眸子看着他的手指,正打算用力拍下来。忽然间,身后传来声响。
“大哥。”
江隐徐徐放下手,阴鸷的眼神含着笑,:“二弟来得倒是快。”
他指尖互相摩挲着,似乎怀念着方才的软玉温香。
江黎走过来,将纳兰初拉到自己身后,看着道:“大哥殿中那么多女子想必不缺这一个。”
江隐目光盯着纳兰初莹白的脸,嘴角微扯:“哦?你怎么知道我不缺?”
“就算缺,也不能对她下手。”
江黎攥着手,罕见地撕破了脸。
江隐似乎并未对他的冒犯而感到生气。对于这个皇弟,他一向了解得透彻,对那位置没什么想法。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同他为敌。
不过现在,他倒是不介意试一试。
他朝着纳兰初微微一笑,便走进了麟德殿。
“阿初,你没事吧。”
江黎上下打量着她,见她一切安好,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下来。
纳兰初从他身后站出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多谢二皇子。”
江黎手一顿,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
“阿初你,以前还叫我小黎哥哥的。”
纳兰初微微抬头,“是臣女年幼无知,冒犯了殿下。”
江黎手微蜷曲着,攥紧袖口。
望着她如玉的脸,江黎怅然若失。
“哥哥。”
江姒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站在廊下,慢慢走过来。
“母后叫你。”她轻声道。
江黎点点头,看了一眼纳兰初,离开了这里。
江姒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温声道:“我哥就是这样,你别介意。”
一句话在心里憋了三四年,还没有说出来。要是她真的嫁了人,他哥估计会憋一辈子。
这件事她说不算数,得让她哥亲自告诉她才成。她哥那个磨蹭性子,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宴会实在无趣得很,咱们去走走。”
两人走着走着,就来到太液池含凉殿前。
“纳兰姑娘最近有意和盛家结亲?”
“公主怎么知道?”
江姒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得:“这都城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你喜欢盛白渚?”
纳兰初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