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含秋打开衣柜:“二爷说今天就不出门了,让含秋陪着二奶奶去给老太太敬茶。”
“二奶奶是喜欢这件金百蝶袄子还是这件绉纱裙?”含秋一手一件朝青黛看过去。
青黛淡淡瞟一眼,道:“都可以。”
穿衣戴银收拾妥当,随着含秋步入了孟园当中,孟园里小桥流水假山池塘,九曲回廊绕不尽,鹅卵石子小路光滑如琥珀,园子里花草树木葱葱郁郁,一片生机勃勃,似乎还能听见那池子里面的红鲤戏水声。
含秋在她耳边娓娓而谈:“这座院子是大爷的,大爷去的早,留下一个女儿,平常大奶奶除了早上给老太太请安,根本就不出来走动。”
青黛微微颔首,看了一眼院内,这座小院子有一种古老的被遗弃的感觉。
继续朝前走,含秋指着一处道:“那边是吕姨娘和四公子的院子,听说四公子正在准备参加今年的科举。”
又走到一处,含秋道:“这里是三公子的院落,三公子的院里种了很多莲花,可惜现在还不到赏莲的季节,三公子的院落和老太太挨得最近,老太太也最喜欢他,可三公子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儿,就喜欢和老太太对着来,老爷和老太太想让三公子考取功名,三公子偏偏要弃政从商,跟着舅老爷子在扬州学做生意。”
说到这,含秋笑了:“听说老太太这次是故意装病,大老远从徐州把忘年手帕交的女儿接来,就是想着给三公子定下这门亲事,好拴拴三公子的心。”
青黛笑道:“含秋这样门儿清,是家生子吧!”
含秋稍扬起下巴:“嗯,府里大大小小没有我含秋不知道的事。”
青黛道:“那以后还要麻烦含秋姐姐多提点提点。”
含秋笑靥如花:“二爷让我和二奶奶说一说孟府的情况,认一认孟府的人,这是含秋的分内之事。”
青黛只笑不语,这孟府里的奴仆都有一种淡淡的油然而生的优越感,也对,这家生子有父母关照着,将来要是寻得一门好亲事,也总比像她一样,心里没有期盼的好。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青黛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孟家规矩甚严,老太太面容严肃,眼角和嘴角都有了淡淡皱纹,目如悬珠,一眼能望到人心坎上去,对她不冷不淡,就像她可有可无一样。
吃穿有人送来,孟磊得劲了就叫她过去聊上几句,屋子里差人送了些诗书来,又重新装上了书柜,她俨然活成了倚窗赏梅的悠闲小姐,这么一过就是两日。
天气逐渐暖和,青黛找了件杏黄绉纱长裙,领袖口和腰间锦带绣着宝相花纹,将披帛旋绕于手臂,一人往老太太居住的院落走去。
含秋昨日就未同她一起去老太太那,说是要照顾二爷,要是她不认得路,叫个丫鬟陪同前往即可。
青黛怕麻烦,反正这路她也认得,就一人去了,路上就当做赏景,今日似乎比昨日起的更早,偶见几个打扫奴仆,到老太太外屋的时候,果然一个人没来。
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人都得先到这外屋等着,等人来齐了,老太太也磨叽好了,方一同进里屋给老太太请安。
青黛见时间还早,在窗边倚坐下来,打开两扇雕花窗,一手托着腮看着外面的几株红色花朵。
孟佪一走进屋子,就看到一姑娘侧身倚窗而坐,一手托腮看着窗外,姑娘盘着高高的单螺髻,髻上只斜插一支鎏金步摇,一长一短如白玉似的两串珍珠直直垂至耳垂,一身杏黄绉纱裙秀丽端庄,画家一笔就能勾勒出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秀气黛眉轻锁,如山峰上笼罩着一层白雾,让人有些不真切感,轮廓和鼻梁都如画家手里勾勒出来似的,稍显单薄的是那两片唇,薄薄的紧抿成一条线。
好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孟恛只觉得这女子像那树上刚发芽的嫩黄芽尖,小小的,清新的惹人怜爱。
难道这是母亲信中三翻四次和他提到的那位女子吗?不然家里哪来的陌生女子,应当就是她了,听说她父母暂在徐州任职,看这样子,确实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子。
“三公子,老爷让您去他书房一趟。”
小厮的声音让青黛回过头来,头上的那支鎏金步摇跟着幽幽晃荡,两串珍珠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黛这才知道屋里多了名男子,男子身着一袭月牙白的宽绣长袍,领袖口一层浅灰色滚边,滚边上用银丝线勾勒出缠藤似的叶子来,他眉骨较高,浓眉入鬓,相对的鼻梁也较高,就显得一双如墨般的眸子很是深邃,又炯炯有神。
青黛心道,原来他就是三公子,正欲起身,只见他朝她微微有礼一笑,随后就带着小厮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青缎粉底小朝靴出自红楼梦里的句子。
第3章
孟佪是昨夜子时回来的,看门的小厮睡得糊里糊涂给他开了门,见到他时又惊又喜:“三公子回来了,我这就告诉老太太去,说着就朝里跑。”
孟佪当时就叫住了他:“你看此时是什么时辰了,明早儿我再去给母亲请安。”
接着他回到了自己院里,把行装随意往屋里一搁,便躺到了床上,母亲应该是知道他这几日回家,屋子里打扫的纤尘不染,但或许每日都有人来打扫,院里没一片杂叶,屋里的松香悄然萦纡在每一处,两年没回来了,这个家就像镶嵌在他骨子里,熟悉的让人心酸。
从扬州紧赶慢赶的半月才到汴京城,父亲信里说母亲这次病得很严重,很挂念他,让他尽快赶到家。
以前都是母亲给他千里传信,父亲从来不会主动写信给他,信里也提了一嘴,说是母亲有意想要给他定下一门亲事,趁着父亲寿辰,正好会个面。
孟佪一直觉得母亲的做法太过强势,这是他不想待在这个家的原因之一,就拿那姑娘在家里会面这事来说,其实他心里是真不想,那姑娘的父亲马上要回汴京任职,官级会比他父亲高,而他根本没往仕途上想,不是他有门第观念,而是觉得没有必要,他知道母亲也因为四弟孟平一直听从父亲的话,正准备今年的科举考试,要是高中,母亲怕父亲偏心于二房,心里都明了,但觉得窒息。
整整一个晚上没闭眼,一直到早上去母亲屋里遇见她。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孟佪刚走过一条弯弯拱桥,想起昨夜没闭眼的一晚和方才她的模样,心里头微微松软了些,母亲合眼的人难得合了他的眼,回头看向跟在后头的小厮,问道:“这位姜姑娘每日都会来给母亲请安吗?”
小厮不太机灵,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位姜姑娘说的是谁,吞吞吐吐道:“三公子,听说,姜姑娘是每日会给老太太请安的,很得老太太喜欢,就住在老太太的院里头。”
孟佪笑着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心里却想着,难怪去的那么早,原来是同母亲住一个院里头。
孟佪一步入书房,见父亲坐在紫檀浅雕如意纹太师椅上,两年没见,看上去微微有些发福,嘴上蓄着浅薄的八字胡,鼻子粗壮厚实,眉目精神饱满,敦厚老实里透出一丝精光。
屋里的掐丝珐琅方炉里袅袅燃着熏香,孟佪上前一步弯腰行礼:“父亲。”
孟柏仁站起身来,见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看上去轩然霞举,有探花郎那样的郁美风姿,只是眼底略微泛青:“赶路辛苦了。”
“没,父亲身体近来安康否。”孟佪问道。
孟柏仁笑道:“我身子骨向来硬朗,倒是你母亲时常头疼脑热,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吧!”
按照孟佪原先的想法,没打算在家久留,但现下心底隐隐有了别的打算,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不答反问:“父亲叫佪儿来有何事?”
“今日休沐,恰巧有一酒局,你随我去应酬一番,也认一认父亲的那些同僚长辈,说不定日后对你有所帮助。”孟柏仁道。
“父亲应该知道,我志不在此,何不叫上四弟一同前往。”孟佪回绝。
孟柏仁浅叹一声:“你四弟早就见过了,我的心就那么难以入你的眼么,这始终是你家,你是这个家的嫡子,一直待在你舅父家算哪回子事。”
孟佪略垂下头,看着地上铺的方砖严丝合缝,就好像做人也得端端正正,按照老人家的思想规规矩矩的来,否则就是违背了老人家的意愿,对于父亲来说光宗耀祖是头等大事,对于母亲来说娶妻传宗接代更是重中又重的事。
“我和父亲去便是。”孟佪道。
一听这话,孟柏仁嘴上的那两撇八字胡笑开了花。
从酒局回来已快到申时,还没歇口气,就被母亲的丫鬟叫了过去。
母亲午睡刚醒没多久,由着丫鬟婆子伺候喝着下午茶,茶案上摆着好几道点心,每盘点心都用了些,样式是他小时候常吃的那几样,胃口一点都没变,精神看上去也还行,看来说是病重,其实心病居多。
孟佪稍有些姿势不正的跪下去行礼,因为喝了些酒的缘故,声音有点儿飘:“母亲安康。”
“你倒还知道归家,你要是再不回,我别说是安康,肯怕你就见不到我这把老骨头了。”老太太那双上斜眼瞥过去,似怨似责的看着他。
孟佪双颊酡红,难得有些呆萌乖巧。
老太太哎了一声:“你这满身酒气,怎么突然就和你父亲喝酒去了。”说着示意身旁的两个丫鬟过去搀扶。
孟佪自己站了起来,熟稔的坐到了老太太对面,丫鬟忙倒了杯热茶,他拿起茶呷了几口,想去去酒气:“母亲,你这说的什么话。”
老太太叹气:“我也是命不好,你大哥早早去了,你二哥又是这幅模样,你呢也整年整年的不着家,你五妹妹又还小,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大嫂嫂整日不出门,何况儿媳总归是儿媳,哪能说贴心贴己的话。”老太太也只有在自己儿子面前才会这样毫无顾忌的埋怨。
孟佪酒醉后的头脑被这声音叭叭说的清醒了不少:“母亲,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老太太也知道这些话自个儿子听得烦,可是又不得不和他说,怕不说他不知道似的,沉默了一会,又道:“你二哥也刚成婚,这事一直没和你说,如今你到了成婚的年纪,我这做娘的也该操心操心你的婚事了。”
孟佪诧异:“二哥成婚了?”
老太太点头:“你二哥说是想找个人唠唠嗑,我见他近一年没什么精神,就想着找个人冲冲喜也好,让他能舒坦多活几年。”
孟佪心想,是谁愿意嫁来这孟家来,嫁给他二哥。
老太太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道:“有钱人家的姑娘自是不愿嫁给你二哥的,是活不下去的人为了口粮食罢,就当多养口人罢了。”
“行了,说说你的事吧!我知道你是头倔驴,信里也和你提起过几次,姜家老太太和我是旧交,他们家的人品秉性我也清楚,所以把姜家姑娘接了来,明面上说是你父亲寿辰快到,接她来玩一玩,要是你们能看得上眼,那两家就顺便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你看怎么样?”老太太直直朝他看过去。
一说到姜家姑娘,孟佪心里就忍不住一片松软,就想起今早上那杏黄色的娉婷身影,此时骗不了自己,拒绝的话说不出口,轻点头算是同意了。
老太太意外极了,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莫不是两年过去他终于懂事了:“你不会是和你父亲喝醉酒了吧?”
“确实有些头晕,母亲要无事,那我先回屋了。”说着站起身来,孟佪也知道说来说去就那么件事。
老太太忙道:“那我安排好时辰让你们见面,你明日先好好休整一日,也无需来给我请安,这些天赶路累坏了吧!”
“母亲无需挂心,不累的。”
孟佪回到自己院里,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期间也没人来打扰,院里还是从前那几人候着,几个莲花水池里光秃秃的显得有些凋零,一人走出院子在府里到处走了走,两年过去,府里一如往昔,走到一处凉亭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稍顿了顿便走上前:“姑娘似是喜欢发呆。”孟佪本来想叫姜姑娘,一想又觉得还是叫姑娘好些,叫姜姑娘会让她以为只是因为她是姜姑娘。
青黛转过身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昨日远远一瞥,今日近看之下,只觉得他五官更加深邃,身形更高了,微微给人一种压迫感,他叫她姑娘,应当是还不认识她,应该称呼他一声三弟的,欲出口。
孟佪两手一挥,撑在栏杆上,往底下的池子里一看,悠悠笑道:“原来姑娘是在看池子里的红鲤鱼,姑娘不用自报名讳,多没意思,这又没有别人,不用礼来礼往的。”
青黛欲口而出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心想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敢不服从老太太威严的人,思维确实跳脱,和一般人的想法总有些另类,她轻声道:“这里好像是府里最安静的地方。”
“嗯,真是巧,以前我也喜欢到这来呢?”孟佪转过头对着她微微笑了笑。
青黛只觉得这笑容很阳光,像是能灼人脸似的,她轻轻笑道:“僻静的地方总是容易发呆。”
沉默稍许,孟佪忽然道:“你会不会排斥父母安排的婚事。”
青黛点点头,想起自己这桩婚事,就不是自己所喜,但也无可奈何,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是因为不喜欢老太太给他安排的婚事吗?那位从徐州来的小姐。
“原来你也不喜欢。”孟佪忽然又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排斥,只不过希望父母别把一些东西看的太重,酌情考虑就行。而且我也发现有些人合眼缘就行。”
青黛想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句话,有时候或许没有酌情考虑的机会吧!倒是像他这样的人,对于婚事可以多酌情考虑考虑,只见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就直直朝她看来,那眼神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青黛转过头,看向池里的红鲤鱼,应该是喂了有些年头的,肥硕壮大,真奇怪她和他会在这个凉亭里说上这许多话,是一种怎样的缘份。
孟佪只以为姑娘害羞了,别过了头,他说的那样明显,应该是懂他的意思吧!
第4章
清风如纱吹拂脸颊,青黛从凉亭出来,一路往回走,直到走到自己房里,忽然有些回过味来,他怎会对一位陌生女子说上这许多话,是因为他生性没有那么多拘束,所以对任何一位女子都能随意说出心中想法?
可又觉得哪里有一丝不对劲,他虽然不拘束于礼节,但生在这样的官宦之家,又怎会是那不知礼节的人,后知后觉的想起他最后说的那句“而且我也发现有些人合眼缘就行”,是说她吗?才见过一次面就能让他另眼相待?
男女授受不亲,他难道…青黛摇摇头,脸皮一阵发烫,怎么可能是喜欢她。
“二奶奶,二爷让您过去一趟。”含秋在门外唤道。
这声二奶奶让青黛忽然回过神来,看着繁复镂空雕花门收敛了所有思绪:“嗯,我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