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拍腮颊,只觉自己太过胡思乱想,下次见面,他会称自己一声二嫂,自己这身份又怎能胡思乱想,这高门大户本就极注重名声,以后能避着尽量就避着些,嗔笑一声,摇头往外走。
来到孟磊房间,一名丫鬟正给他念着诗。
孟磊见她来了,示意丫鬟下去,他眼中带着欢喜:“青姑娘,我说让你多到府里走走,你瞧你脸色都红润了些。”
青黛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有些心虚的垂睫,稍即转移话题:“二爷今日心情甚好,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倒是和平常一样,只不过今日这天气甚合我意,多了几分惬意罢了。”孟磊看向窗外。
窗外阳光如薄雾一样洒下,远处的小池子里霞光点缀,波光粼粼而动,确实景色宜人,心之愉悦:“要不我推二爷出去晒会太阳。”
孟磊看着案几上的诗书:“念几首诗来听听罢。”
青黛依言拿起蓼蓝书籍,朗声阅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①孟磊看着书籍上的青葱玉指,眼底微微闪烁,当真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几首做罢,青黛放下书籍,正欲说话,含秋在外头道:“二爷,二奶奶的母亲来了,正在厅外候着。”
孟磊略一思虑道:“先带去二奶奶房里。”又对青黛道:“青姑娘先回屋吧。”
青黛略欠身,回屋后母亲已经坐在房里等她,她穿一件大红对襟褙子,头戴一支赤金莲花簪子,珠翠罗绮,面色俨然没了憔悴之色,此时正仰头四处打量,一见到她脸上堆积起笑容:“这房间可真华丽,住在里头得多舒坦。”
想起睡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青黛心惶惶然,再华丽的房间哪有自己家安心,她淡淡道:“几日过去,母亲似乎精神了些。”
薛氏讪讪笑道:“还不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三日过去,本来按常礼来说,今日你该回门了,不过你这情况也比较特殊,我放心不下你,想着到府里来瞧一瞧,但也总不好穿的邋里邋遢,让人轻瞧了去不是。”
“多谢母亲挂念,我在这过得挺好,二爷对我也极好。”青黛道。
“那我就放心了。”薛氏自顾自坐下。
含秋清脆如黄鹂的声音飘然而入:“二奶奶,二爷让含秋泡了壶热茶来。”
“进来罢。”青黛朝门外道。
含秋将一壶茶和几样精致点心放至桌上,极有规矩的斟了两杯茶方才走了出去。
薛氏忍不住感叹一声:“你这丫头也算是享福的命吧。”
青黛勉强笑道:“母亲,父亲的病这几日有好转些么。”
“我给你父亲另外请了个郎中,吃了几副药,比原先有起色些了,你弟也上了学堂,你放心,家里我会照顾妥当。”薛氏说着朝青黛的楠木妆奁上瞧了一眼。
青黛轻点头,瞧见她探寻的目光不做声,又聊了几句她说要走也没有留。
待她走后,青黛将雕花窗打开,外面是一小块的空地,几棵树刚发了芽,一只小鸟栖息在树杈上,背部一线深蓝色的羽毛甚是稀奇,禁不住朝它吹了声口哨,笑道:“小东西,你倒是不嫌这里宅院深。”
轻叹一口气,父亲病好,母亲也舒心,弟弟上了学堂,二公子对她也挺好,有吃有用挺好的,瞎感叹什么呢?总比看着父母一脸愁容的好。
但总觉得心里有一丝惆怅,脑中忽然划过一张脸,笑得灿烂悠然。心里一怔,忙将两扇窗扉给关上,似是要挡住先前的一阵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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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佪刚放下盏茶,母亲屋里的丫鬟宛丝便过来了:“老太太让三公子即刻就过去,直接去老太太院子里的凉亭里即可,姜姑娘在那饮茶。”
宛丝说罢笑了笑扭头便走了。
孟佪听到姜姑娘在那等着,心里登时就不那么淡定了:“墨潭,你把那件缂丝花纹墨色袍子,还有羊脂玉簪子拿来。”
墨潭听从吩咐拿了袍子和簪子,调侃道:“三公子不用那般急,姜姑娘不会跑。”
孟佪斜瞥过去:“你这小厮,什么时候这般没大没小调戏起主子来了。”
“还不是瞧着三公子高兴。”墨潭咧嘴笑道。
孟佪瞪他一眼,快速穿好袍子,在铜镜面前照了照,里面的人龙驹凤雏,顾盼神飞,他满意的摸摸发上的羊脂玉簪,对墨潭道:“行了,走吧!”
路上还是那些个景物,孟佪今日觉得很是顺眼,脚下加快了步子,来到母亲院里的后花园,远处的凉亭里,身穿胭脂红罗裙的女子正背对他而坐,他轻挥手,示意墨潭别跟上来,颇为紧张的走向凉亭内。
走至凉亭里,欠身作揖,彬彬有礼道:“让姜姑娘久等了。”
姜姝瞧过去,只见一男子正微微躬身,墨发上簪着一支白玉簪子,前额饱满,浓密眼睫下垂,鼻梁挺立,一袭墨色袍子衬得他长身玉立,姿态谦恭有礼。
“孟公子有礼了。”姜姝声音婉转如莺啼,说着站起福了福身。
孟佪闻声望过去,听声音就知道并不是自己心有所期的那个人,是另一女子,女子妆容精致,盘着朝天髻,发髻间缀着一对赤金镶嵌翡翠圆形珠钿,一双浓眉大眼,鼻子适中,嘴唇略厚,身形略为丰润。
孟佪的心倏然冷却下来,不由跌倒了谷底:“你,你是姜姑娘吗?”
姜姝见他直直看着自己,含羞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瞥过去。
孟佪心里的那种失落无以言表,维持礼貌耐心坐下来,心里却想着姜姑娘怎么不是那位女子,而那位女子又是谁?心中忽然一动,莫非那女子是二哥刚迎进门的…
“孟公子,听闻你之前一直在扬州学经商。”姜姝浅笑道。
孟佪从思绪中回过神:“说的好听罢了,只不过跟在舅父后头瞎闹腾。”
“孟公子谦虚了。”姜姝玉指纤纤把缠枝花纹茶杯微转了转,手指在茶杯上蜻蜓点水般敲打。
候在亭子外面的丫鬟适时进来添加茶水,孟佪道:“听闻姜小姐的父亲很快会来汴京城任职。”
姜姝把茶杯转回来,微咬了咬唇,嘴角的笑容愉悦了些许:“是,到时母亲父亲和哥哥都会来。”
沉吟须臾,姜姝道:“都说汴京城的才子数不胜数,哥哥从小就闭门读书,总想着要来汴京城和这些才子切磋一番。听孟伯母说,孟公子的才华也不亚于汴京城里的才子们,到时倒是可以切磋一番。”
“母亲就是喜欢夸大其词,我没有入仕途的打算,姜小姐生在官宦之家,父亲兄长又都是有才学之人,孟某真是自愧不如。”孟佪也不知母亲还和面前这位姜小姐说了什么,但完全没了谈下去的兴致。
姜姝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亭子里沉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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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佪从凉亭里出来,面无表情的往回走,墨潭跟在后头不敢出声。
孟佪有些啼笑皆非,自以为是的将人给弄错了,此人非彼人,那位女子到底是谁,自己应当不会出现幻觉才是。
神思之余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二哥的院门外,院门敞开,院里头二哥的贴身丫鬟含秋见到他笑逐颜开:“三公子是来看我们家二爷的吗?”
是了,那位女子到底是谁,去二哥院里一探便知,如果是,那断了心思也好,罢了,如果是,迟早也会见到的。
只不过本来也是要来二哥这里,两年未见,择日不如撞日了。
孟佪随着含秋步入屋内,其实他和二哥不怎么亲近,因为接触太少,二哥的屋里头还是药味居多,轮椅上的身影似乎更羸弱了些,那身影恍恍惚惚有些不真切:“二哥。”
孟磊转头看向来人,随即笑道:“三弟,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你到此时才想起我来。”
听此话,孟佪有些汗颜,两人聊了许久。
孟磊忍不住劝道:“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去扬州,母亲和我哭了好几回了,你也知道我这情况,想关心几句都难。”
“她一急,有时候我就觉得窒息。”孟佪道。
“孟磊叹气:“也许她有时候也无可奈何吧!也是出于关心吧!关心则乱。”
孟佪嗯轻一声,装作随意的看了看四周,居然没有任何的女子用具,心下微叹,劝自己歇下心思来,终是提都没提起。
作者有话要说:
住①:出自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里的句子。
第5章
从屋里出来,外头层云堆积,似是要下一场大雨,孟佪负手而立,抬头看向天空,这乌云遮日,阴霾四起倒真是极衬他此时的心境。
又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锦衣玉带,颇有几分自嘲的往回走,墨潭很有眼力见的跟在后头。
到了祥禾苑,孟佪停下脚步道:“墨潭,你去和母亲说一声,就说早些让那姜小姐回去罢,一直待在这,对人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是,三公子。”墨潭说着往老太太的玉兰小筑去了。
孟佪才悠悠踏着步子进了屋里,把窗打开,微凉的风浸骨透着寒意,没过多久,墨潭就回来了:“三公子,都和老太太说了。”
“母亲说了什么。”孟佪问道。
“老太太说,知道你是头倔驴,哪那么容易能驯服你,只道你是那天晚上喝醉了酒。还有老太太说她的事就让你别管了,管好你自个得了,还说今儿晚上让大家伙都去她那玉兰小筑聚一聚。好久没有相聚一团了。”
孟佪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心里却忍不住想,她会去吗?应该是会和二哥一起去的吧!
不多时,下起了雨,雨又大又急,如排山倒海般倾泻而下,差不多一个时辰方才停下,庭院里的花草被苛虐的东扭西歪,杂乱无章。
孟佪在窗边整整站了一个时辰,一动不动宛如雕像,直到墨潭进来:“三公子,得去老太太那了。”
孟佪轻嗯了声径直往外走,墨潭走过去把窗关上,寒风飕飕,一下雨,天就又凉了下来,从衣柜里拿了件直领对襟的玄色披风跟了上去。
“三公子,天凉,还是披上披风好些。”墨潭快步走上去,手脚麻利的给孟佪穿好。
孟佪到的时候,已经满聚一团,父亲母亲,大嫂,五岁的小侄女,但二哥居然没来,那个坐在那里的熟悉女子应当就是二嫂了。
还有五妹妹,吕姨娘和四弟,还有姜小姐,她旁边的那个空位置显然是留给他的,看来母亲并没有死心,将一个外人安排在了家宴上,又安排在他身边,意思太过明显。
都来得比他早,也对,这个家除了他,有谁不对母亲惧怕几分。
老太太一见到孟佪就道:“你这不省心的,你再不来,我就要派丫头过去请你了。”
孟佪微微躬身,双手作揖道:“父亲母亲,佪儿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实在对不住,让大家久等了。”
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如圭如璋,端方有礼的样子实在生不起气来,道:“行了,坐下吧!”
“三叔羞羞,丹丹都不会睡过头。”五岁的孟丹穿着小缕金衣,笑容天真灿烂。
孟佪循声看过去,笑道:“小不点,你还认得三叔呢。”说着走过去将孟丹抱了起来,捏捏她柔软的小脸:“三叔好久未见小不点了,和小不点坐一块好不好呀!”
“当然好呀!”孟丹乐的拍拍手。
李氏看了看旁边,因为孟磊没来,倒正好有一个空位,便坐过去了一个位置,孟佪把孟丹放到李氏的位置上,然后坐了下来。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孟柏仁开口让大家别拘束,一顿饭便这样开始了。
孟家人规矩本来就严,所谓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倒是安安静静,须臾,孟丹哎呦一声:“我的“角球”掉了。”①角球从孟丹手中掉落,一直滚落到青黛的鞋边才停下,青黛弯腰,把地上的紫色角球捡了起来,递了过去。
孟丹与青黛之间隔着李氏,孟丹接过青黛手里的球,软声软气道:“谢谢姐姐。”
老太太听到这稚声稚气的话笑出了声,朝孟丹笑道:“来来来,到祖母这来。”
孟丹从椅子上下来,小短腿噔噔噔跑了过去,嘴里唤道:“祖母。”
老太太把孟丹抱到腿上:“哎呦我的小宝贝,你这怎么一染上风寒就瘦了,几天未见想没想祖母啊!”
“当日想啊!”
老太太刮了刮她鼻子:“祖母也想你了,祖母告诉你,那边那个不是姐姐,是你二叔娶的媳妇儿,你应该叫二娘。”
孟丹看向青黛,疑惑道:“可是她比三叔看上去还要小,比三叔还要好看,不就是姐姐吗?”
“你这小脑袋瓜子,真真是讨人喜欢的紧。”老人家爱孙儿,老太太也不例外。
青黛只羞涩的低下头。
孟佪不由自主的看向青黛,她今日着一件珍珠白兰花纹里服,外披海棠红的薄纱裙,发髻插一支红色珊瑚簪子,倒是和外衣极为相衬。
上次只觉清新高雅,此时只觉万绿丛中一点红,让人心之所动,为之动容。
孟佪淡淡收回目光,何其可笑对兄长的妻子有了非分之想。
老太太和孟丹又说了几句。
姜姝看看孟佪,又看看青黛,默不作声拿起杯子浅酌低吟。
酒过三巡,各自回各自的院,吕姨娘和孟平回了瑞雪居,剩下李氏和孟丹,孟佪,青黛几人一同往回走,小厮和丫鬟各提着一盏铜制提灯。
孟丹手里拿着角球玩耍,小孩子可能是天性喜欢漂亮的东西,跑到青黛身旁道:“二娘,你小时候会玩角球吗?”
青黛笑道:“当然会。”
“那你得空的时候来我们福星居陪我玩角球好么,我一个人在福星居好无聊的。”孟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青黛。
李氏斥责道:“你这孩子,就知道疯玩,二娘哪有空陪你闹。”
孟丹瘪着嘴,青黛笑出了声:“等我得了空,就来陪你玩好不好。”
“真的吗?”孟丹立马咯咯笑道。
青黛嗯了一声,李氏笑着看向青黛:“不用惯着她。”
“没事的,大嫂,丹丹很可爱。”青黛道。
孟佪稍走在后头,看着前面说说笑笑,心里不禁欢快了些,她单薄的背影在夜色下更显廖窕,小小腰肢如亭亭玉立的芙蕖。
“二娘,你怎么不带上一个丫头,一个人回去不害怕吗?”孟丹问道。
青黛看了看远处,黑灯瞎火,她摇了摇手里的提灯:“有灯就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