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父亲哈哈大笑出声:“我的姝儿,那五爪的夔龙纹玉佩只有皇上一人才能佩戴,其余人佩戴可是要被斩头的。”
姜姝怔怔然看着前面那聊得投机的两人,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亲眼瞧见这五爪夔龙纹玉佩,更加没想到孟佪与这当今天子这样聊得来,若孟佪将来要走仕途,岂不是会官路亨通,毕竟能得天子青睐的人着实不多,两人似乎有一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意味。
姜姝垂下头来,心道,自己看上的人终究不是泛泛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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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用了些斋饭,老太太累极的躺在罗汉床上,因晕车的缘故,又费力走了那么长一段路程,下午也没午觉,这会只想眯着眼小憩一会。
姜姝带着珠儿从外头走来,珠儿走在后头,手里拿着一个木质的洗脚盆,里面盛满了热水。
才进门,姜姝就道:“孟伯母,姝儿想着今日您定是累了,所以差人打了盆热水来,姝儿给您洗洗脚,您定能减少些疲软。”
林氏把老太太搀扶起来,老太太看了一眼珠儿搁置于地上的洗脚盆,疲劳道:“姝儿实在是有心了,只不过哪能让姝儿替我这个老婆子洗脚,老婆子我实在当不得。”
姜姝将袖子挽起,边笑边道:“孟伯母,您就像我的母亲,做儿的给母亲洗个脚,哪有什么当不当得的。”
说着姜姝就去脱老太太脚上的绣花鞋,老太太将腿往里伸,两人争相推攘,最后老太太还是没抵过这片热情的孝心,躺在林氏准备的软垫上,舒舒服服享受着。
待姜姝出去后,老太太感叹一声:“这姑娘是真好,出身名门,却对我这个老太婆掏心掏肺的好。”
林氏道:“她这是看上了咱家的哥儿,所以对夫人您也是一片真心了,只可惜佪哥儿对她无意。”
“可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做老母亲的真是替他操碎了心。”老太太浅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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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整理好简单的行装,用了些斋饭,便沿着羊肠小径散步于晚霞之中,青砖小路两旁是葱茏郁树和堆积的厚厚一层落叶,快入夜的时分,风有些微凉,却更增添了几许悠然的惬意。
孟佪很是意外的看着前面熟悉的影子,远处红的是霞,绿的是树,那抹穿着白色纱裙的身影是那红绿中的一点,如落入凡间的缥缈女仙,不知凡俗为何物。
孟佪走上前,轻轻嗯了一声。
青黛回过头来,见来人,心里也觉意外,收敛心神,礼貌的笑了笑:“三弟也出来散步?”
孟佪其实不是出来散步的,因与今日那位仁兄甚是投缘,所以两人约好了,晚上一起喝两杯,此时倒是轻嗯了一声,与她并排走在这羊肠小径上,道:“这佛门之地确实能让人宁神静气,不比嘈杂的城镇。”
青黛浅笑:“城里自然是没有这般的闲散,但这里也没有城里那般热闹,若真一直待在这里,怕也会闷的慌。”
孟佪轻笑出声:“倒也是,偶尔在这样的地方待着,才能觉得宁静,人就是这样的俗气,喜欢安静,但更喜欢的还是那份繁华热闹。”
“人若不俗气,就不会为五斗米折腰。”青黛闷闷道。
孟佪想起来她的身世,想起母亲说的那句,“有钱人家的姑娘自是不愿嫁给你二哥的,是活不下去的人为了口粮食罢,就当多养口人罢了。”他垂头,许久道:“或许这个世上就没有不俗的人吧,都要为了五斗米折腰。富贵人家活着更多是为了名利,家族荣耀,像使命一样存在人的脑海里。”
孟佪随即又一笑:“你看这些脱离尘世的和尚,还不是要和我们这些俗人打交道。”
青黛被这一番言论说的不由笑出了声,连矜持都忘了维持,她停下步子看向他,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孟佪也停下步子看向她。低声问:“你那时候就没想过不嫁到孟府来吗?”
哪能没想过,也许所以人都想过,父亲母亲都想过,她极小声道:“因为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孟佪看着她素净的面庞和装扮,如一朵白色的小雏菊,不经意间便只有它独有的味道,他道:“你或许是一个不那么俗气的人。”
青黛抬眸直视他,挨的近了,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他的每一根眉毛都那么立挺,显露出他的刚强,他的眼神却很柔和,像三月里的春风,吹皱了湖面,近看只觉眉目英挺,阳刚之气更浓,心底暗动,他会怎样说她呢?
“母亲那日赠你一盒子首饰,但你却似乎不怎么热络它们,想必在你心里,那些东西远没有另一些东西重要。”孟佪道。
青黛怔愣的蘧然的看着他,心里的话喃喃溢出口来:“那你也定是一个不受世俗所束缚的人。”
孟佪抬头,仰面而笑:“我嘛,可能更俗,我看到那些不爱的人在一起,最后落到不好收场,就怕了这红尘世俗,想着,要找,也找个两情相悦的吧,不仅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还能谈一场你侬我侬的爱恋,你说我俗不俗气。”
青黛看着他扬起的下巴,也不知谁能和他谈那样一场恋爱,想必是极美的吧!但这样的人自己还是远离的好,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正欲隔开些距离。
孟佪出声道:“别动。”
青黛下意识的站定在原地,只见他宽大的袍袖轻轻拂过她的腮颊,冰冰凉凉的绸缎像从她的心坎上轻轻划过,柔柔的,润润的,像一滴雨露猛然砸在了她的心尖上。周身尽是他身上那佛手柑的味道,久久不息。
看着他从她发上拿下来的绿叶,她从来没有那般的希望过,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她也不过是个俗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过是个俗人,给俗人一个收藏吧!n.n
第11章
翌日,天边刚吐出一丝鱼肚白,这佛光寺的人便起了,几人给老太太请了安,随着老太太一起去佛堂听灵净大师念经,而后才又各自回到了禅房。
回到禅房后,姜姝做了壶菊花蜂蜜茶,带着珠儿一同来到了孟佪的房门外,姜姝在门外头叫了好几声,里面似乎并没有人。
想了想,姜姝决定把这壶茶放到屋里去,反正是自己一片心意,他知道就成,想罢便推开了门,一个闺阁女子推开一个男子的寝房,说起来有些不合礼数,可姜姝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此时此刻就想要看一看他的房间是什么样的。
屋里头只有一张简单的木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香炉里静静燃烧着檀香,丝丝缕缕钻入鼻来,书案上摆着几本靛青色的诗经,姜姝将青花海棠形茶托放在书案的一旁,想起那日孟佪的文采,便拿起书案上的一本诗经来看。
嘴角的笑容不自觉的洋溢盈盈,这本诗经她也看过,心里头因着他们看过同一本诗经而隐隐愉悦着,若是能一起谈论古往今来的诗词歌赋,那该是怎样畅意的一件事情。
也许他们缺少的只是这样一个机会,若能让他多了解自己一点,姜姝不信他不会对自己没有一点意思的,就算他对那青氏有着容貌上的欣赏,但怎及一个人的内里才华呢?自己可是在父亲和哥哥的熏陶之下长大的,哪是一个乡野村姑能比拟的,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看了这本,又拿起另一本,似乎是想要寻找出他们更多的共同爱好来,但才打开另一本,一张香笺掉落于地面,姜姝将香笺捡起来,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是从这香笺上散发出来的,上面写着一首诗,是那日青氏作的那一首。
心里头一颤,这样明明白白的惦记摆在她面前,她拿着香笺的手微微颤抖。也许是应该回徐州的,可这个男人她看上了,看上了难道不应该为自己努力争取一把吗?有些东西她不争取一把,怕以后自己会后悔,至少,以他们叔嫂的关系是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缓缓叹出一口气来,一个朦胧的主意在脑中成型。姜姝将这张香笺放入了自己的香囊里,似是想要去除这上面的梅香,须臾把诗经放回了原位,拿着茶托便走了出去,就像没来过这屋子一般。
姜姝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转身便去了老太太的屋里,老太太歪着身子在那养神。
姜姝把茶托又搁置在桌上,朝老太太道:“孟伯母,姝儿今日做了一壶菊花茶,菊花有清肝明目的效果,孟伯母要不要喝喝看。”
说着姜姝已经给老太太倒了一杯递过去,老太太笑盈盈接过茶盏:“这菊花的味道甚是清香,我这老婆子还挺有口福。”
“不过是顺手之劳,都做了一份罢了,姝儿反正也是要喝的。”姜姝说着用手不轻不重的捶起自己的膝盖来。
老太太狐疑的看向她:“怎么,姝儿膝盖疼么。”
姜姝点点头:“本来是不疼的,不过这两日我跪着抄写经文,所以伤了膝盖罢。”
“姝儿为何要跪着抄写经文呢?这样也太伤身子了。”老太太看向她的膝盖,眼里不禁有着几分心疼之意。
姜姝又揉起两个膝盖头来,澹澹道:“母亲从小便费心照顾我和哥哥,现在母亲病了,我这个做女儿的远在外地,也只有尽这略薄的一份心意罢了。且姝儿也听说过,这抄经书越诚心越灵,我这才想着跪下抄写的。”
老太太眼里不由涌现出赞赏之意:“姝儿能对父母做到这份上,真让我这老婆子感动,你父亲母亲真没白疼你。”
姜姝笑笑,话锋一转道:“孟伯母也很疼我,从明儿起姝儿便抄写一本地藏经,到时给孟伯母,愿伯母健康长寿。”
“姝儿有心了,只不过这抄写经书实在是一件太过辛苦的事,就别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了。”老太太道。
“孟伯母,是姝儿的一片心意,您别拒绝才好,这又是在佛光寺里抄写,想必会更加灵验。可惜这时间有限,不然我倒还想给孟二哥抄写一本经文,听府里的丫头说,孟二哥时常容易染上风寒。”姜姝嘴边笑意盈盈。
老太太想了想道:“这个倒不用姝儿费心了,那青氏闲来无事,让她抄写经文,最是再好不过的。”
姜姝笑容灿烂如一朵盛开的花,见话已凑效,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倒是老太太忍不住说了一句:“姝儿当真是菩萨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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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大家伙给老太太请了安,准备去佛堂听经,老太太却把青黛留了下来,让他们先走。
青黛不知老太太有什么事单独把她留了下来,两人本也没什么接触,略想了想,便静静站在那等待老太太的吩咐。
老太太先是寒暄道:“在孟家过得还习惯吗?”
青黛点点头道:“劳烦母亲挂念,一切都挺好的。”
老太太亦点点头:“习惯就好。”随即又感叹似的道:“磊儿这身子骨孱弱,我这做母亲的怎能真正开怀起来,只盼着他能多活几年,开开心心的自在的多活几年,也让我这个老婆子心里能好受点。”
“二爷心地善良,定是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活到老。”青黛嘴上说着,心里也确实这般想着,孟磊待她着实不错。
老太太倒是意外的瞧了一眼青黛,这话语里的真挚不似诓人的话,她沉吟稍许:“你倒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可大夫说,磊儿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
老太太又浅叹一声:“我听闻灵净大师说,从我们这的禅房一直往那边深去,有一小禅房,是专门用来抄写经书的,那里僻静,心里头没有杂乱才能抄写好经书,且听说,这跪着抄写经书最是灵验,你这几日听完经,便去那小禅房替磊儿这孩子抄写一本经书吧!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求你了。”
青黛点点头:“这是我的分内之事,二爷待我好,我没什么能回报的,倒要多谢母亲成全了。”
这里边说着,外边的几人已经朝着佛堂而去,走在羊肠小径上,姜姝忽然叫住了孟佪:“孟公子,你能否走慢一点,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孟佪放慢了步子,姜姝看着前面的李氏和吕姨娘走远了些,方才道:“孟公子,昨日我送了壶花茶去你房间,你不在,我怕花茶凉了不好喝,便给孟伯母送了过去。”
孟佪眉头微蹙:“多谢姜小姐一片心意,听闻姜小姐这几日时常给母亲捶背洗脚,孟佪在此感谢了。”
姜姝笑道:“孟公子何须感谢我,是姜姝自己愿意那般做的,孟公子也应当知道我为何要那般做,想必孟公子也是明白我心意。”
孟佪停下步伐看过去,女子容貌尚可,但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其实容貌除外,这女子的性子他也不太喜欢,他道:“姜小姐的心意我没去猜想过,也不需要明白,不过姜小姐实在不需如此费心在孟某身上,孟某早就和母亲说过,姜小姐天人之姿,孟某自愧不如,想着陪母亲拜完佛便去扬州,姜小姐是聪明人,孟某就不多说。”
说着孟佪就朝前走,姜姝大声道:“孟公子为何对姜姝无一丝青睐,是姜姝哪里不好吗?”
孟佪只得停下步伐,看过去,只见姜姝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端得是楚楚可怜之态,他心中却无一丝波动:“姜小姐太过聪慧,什么都在你的股掌之中,但孟某恰恰不喜欢攻于心计的女子,孟某喜欢简单一些。”
姜姝听到这话,粉拳紧紧握住,松开后从香囊里拿出来昨日那张香笺:“是因为它吗?”
孟佪看到香笺,眼底冷光闪烁:“姜小姐进入别人的房间里,胡乱翻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吧!”
姜姝咬了咬唇,唇瓣惨白如冰霜:“孟公子的心思我也明白,只不过孟公子难道不知这是有违礼法吗?要是孟伯母知道,孟公子预备如何?”
孟佪嗤笑一声:“姜小姐真是好笑,孟某只不过是对这诗有几分怜爱罢了,故而随手写了下来,母亲知道便知道罢,谈何跟礼法扯上了关系。”
姜姝动动唇,终究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孟佪又冷笑一声:“姜小姐好心智,不过姜小姐也管不到孟某头上来,孟某喜欢谁,心里念着谁,姜小姐管的着吗?”
说罢,孟佪挥挥衣袖往佛堂而去。
姜姝看着走远的背影,手里的那张香笺被蹂。躏成了一团,这人的心智远远在自己之上,处事不惊,不显山露水,深藏不露的让人心惊,这样的男子是让人着迷的,像鲜红的毒药,明知不可饮,却总是被它的颜色所欺骗。
她森冷而凄然的笑了笑,自己的所有皆是被这个男人给看了去,一股密密匝匝的似爱似恨似喜似悲的滋味涌了上来,不甘心罢。
第12章
孟佪从刚认识的那位仁兄的禅房里出来,这位仁兄叫阿静,那应该是他的化名。
他踏着悠闲的步子在月色中行走,山中的月亮似乎更加大而明亮,像是一个银白的大圆盘子,和稀疏的几颗星子连缀成一片,无限放大的空旷有如他此时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