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诸制住她:“卢未央,孤提醒你莫要得寸进尺。”
“陛下若是要问罪,便是问罪就是。”
“孤素来以为卢才人是有些脑子的,每每遇到怡儿之事,如何便是如此莽撞。”
外忧内患,他想留住宋怡,又想护她无碍,如此便是不得已的苦肉计。他叹息一声,放开卢未央:“孤将她罚去冷宫,便是为了护她。”
“陛下真是好借口,你口口声声的护着她,便是将她打得奄奄一息罚去冷宫等死么?”
“她要与顾知文私奔,孤不过是提醒她,她的身份。”宫中情势不明,甚多事终究不能说破。他狠狠罚了宋怡,才可以掩人耳目,不再算计她的性命。
“是么。这便是陛下口中的心悦么?殊不知陛下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占有欲望,宫中形势严峻,她若是与顾知文一同离开,于小怡来说便是更好的不是么。”
“孤便是有私心又如何!”安诸看着卢未央:“他是孤的女人,如今是,将来亦是。如何孤皆是不会放手。”
“呵,陛下终究还是因为自己罢了。”
“住口!”
“你既是护不住她,我来便是。”卢未央将地上遗落的宝剑捡起,随即离开了朝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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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琅殿,宋怡躺在榻上,若月在一边为其清理伤口,一边红着眼眶啜泣:“娘娘,陛下真是狠心,竟是忍心将你打成这般。”
“哎哟,某些人终于是得了报应了,倒是让我瞧瞧,还能不能活。”水怜儿由久心自殿外走进来,满面春风得意。
“你来做什么!”
“大胆奴婢,见了怜嫔娘娘为何不跪。放肆!”久心上前,直接便是往若月脸上抽了一巴掌:“你以为你还是得宠的芳华殿里的大宫女么。”
“都是你这坏女人祸害的,不若如今淑妃娘娘也不会如此。”
“大胆!是这贱妃自作自受,我家娘娘便是不愿陛下受她欺瞒,告诉了陛下真相而已。”久心又往若月面上抽了一巴掌,若月嘴角渗出了丝丝血丝。
“住手!怜嫔,你有何事便是冲着我来就是。”
“醒了?本宫倒是瞧瞧,你这贱妃伤势如何了。”水怜儿去到榻前,看着昏迷不醒的宋怡。
宋怡背上伤痕满布,水怜儿看得满上不住挂了笑意:“哟,还真是伤得严重。本是如花似玉的,怎的打得一脸伤疤,颇是恐怖啊。”
她拿起一边的伤药:“陛下才是处罚的贱人,何人敢偷送伤药,可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她悠悠一松手,药瓶便是掉到了地上。若月被久心拉扯着,眼睁睁就是看着瓶中伤药撒了一地。水怜儿惺惺作态,随手便是又将床榻边上的水盆拂翻到地上。
“放开,放开我。娘娘,娘娘。”
“哎哟,本宫是不小心的。你这小宫女如此激动作甚。不就是撒了伤药,本宫还你一瓶便是了。”
水怜儿自袖袋中掏出一只小瓶,拿在眼前观赏,眸中尽是狠厉:“这伤药外敷最是有效了,淑妃身子有恙,便是本宫亲自为姐姐敷药如何?”
“你要对娘娘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给我老实点。”久心死死拉着若月。
“你最好老实些,如今在这冷宫中,谁人还会管你两个落魄之人。亦是只有我这般心善的人愿意来看看你家娘娘了。”
水怜儿除去瓶塞,将药瓶对着宋怡的面皮浇了下去:“本宫如今便是为你敷药。”
“娘娘!娘娘!”若月挣开久心的钳制,过去推开水怜儿,血水药水汗珠全全混在宋怡爬满鞭痕的面上:“坏女人!你对淑妃娘娘做了什么。”
“若月,休要再胡言。”宋怡面上疼的厉害,她知今日水怜儿便是来落井下石看笑话的,她已是自身难保,若月若是得罪她,兴许便是要送命的。
“狗奴才,听见你家主子如何说了么,叫你闭嘴。”她今日过来便是来给宋怡送份礼物的,洛芙已是嘱咐不得将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有了上一回的教训,她自是无心与若月纠缠。
“疼么。”水怜儿将手中的瓷瓶扔到地上:“这可是专程为淑妃你准备的疗伤圣药,今日用了,日后定是会留下疤痕便是了。”
“你在做什么。”冷冷的声音自殿门处传来,卢未央手上提了长剑,怒目看着水怜儿。
“卢才人,她往娘娘面上泼了药水,要害娘娘面上留下疤痕。”
“我没有!那是盐水,我不过是气不过,与淑妃开个玩笑罢了。”
“是么!”
“自然。卢未央,你只是个才人,如何敢因为这罪妃质问于我?我还有事,便是先走了。”
“怜嫔路上走好。”卢未央面上挂了几分虚笑,盯着水怜儿眸中的怒火不减反增。
“小怡,你无事罢。”卢未央拾起药瓶,回去床榻前。
“我无事。未央如何又是过来了,不是与你说了,这是冷宫,你不该日日往这跑。”
“他不愿再护着你,便是有我。”卢未央看了若月,道:“还不快去请太医过来!”
“回禀卢才人,如今娘娘才是被陛下打入冷宫,未得陛下口谕,太医院太医皆是不敢过来为娘娘诊治。”
“那还愣着作甚,赶紧去烧些热水过来!”药瓶之中并非盐水,方才水怜儿的言语她听见了,卢未央看了宋怡面上的伤痕,伤痕已然裂开,水怜儿竟是如此狠毒!若月请不动,便是绑她亦是要绑来太医为宋怡诊治!
“未央,你去何处?”
“我去为你请太医。”
“我知道,那药水并非盐水。你不必去寻太医了,他日亦是不用去找水怜儿麻烦,既是留下了伤疤亦是无碍。”
宋怡不住咳嗽几声:“便是能否长久活在这居琅殿中都是未知,如何还要在意外貌。”
“你如何要说这些丧气话,你会活下去,会活得好好的。我会护着你的。若是留疤,我便是寻遍天下名医,亦是会为你治好。你莫要再倔强了,我这便去寻太医过来。”
宋怡入了冷宫十日余,日日昏昏沉沉躺在榻上养伤,遍布鞭痕的身上火辣辣的发疼,她却是为喊过一声。卢未央虽是时常过来,但宋怡好似彻底换了个人,言语越来越少。
宫中再是飘起冬雪,水怜儿与贴身侍女的尸身被人发现,就埋在宋怡与她一同摔倒的石阶下。
丧讯并未传开,安诸命人将其选地葬了,未得入到皇陵之中。
若月将这个消息告知宋怡,宋怡躺在榻上看不出半分喜怒,卢未央便是再未说其它的。
宋怡闷闷不乐,卢未央便是想着法子与宋怡逗趣,却不见宋怡心情有半分好转,一日一日更是消沉消去。
一番努力付诸东流后,卢未央叹息一声,遣走了若月。道:“你若是不愿在这宫中,我带你出去如何?”
第119章 三十二
宋怡久久未有波澜的眸中终是挂上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她看了卢未央半晌,低低笑了:“我知道,他不愿放我出宫的,你便是不必与我开玩笑了。如今你能常来看我这位冷宫妃嫔, 该是他最大的宽容了罢。”
“你不想出去么?”
“便是我想, 又能如何?”
“这是他让我拿给你的东西, 说是你看了会有精神。”卢未央手中拿出一只玉镯, 递到宋怡面前。
“这是母亲的手镯。未央,这是何处来的?”
“他给我的,倒是花了心思。许是知道你心情不佳,差人自宫外寻来的罢。”
“不可能, 这是母亲傍身之物, 母亲还未死, 未央, 我的母亲还活着。”
“是么?那你我一同出宫,去寻你的母亲如何?”
岐国四十三年, 冬。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多日,积雪厚厚铺了一层,掩去了巍峨宫殿的辉煌,平添上几分素净。
是夜,岐国皇宫西南一处破旧宫殿中火光昏黄, 殿中二进里床榻上憩着一人。
几阵微凉夜风袭来,憩在床榻上浅眠的宋怡忽而咳喘起来。她胸口胸口起伏的厉害,面色苍白, 已然病入膏肓。
更是让人惊诧的是她苍白的面颊, 其上爬着深深浅浅的数道红痕。
红痕异常狰狞可怖,左边的面颊上还有一块结痂的伤疤, 伤疤好似被红痕捆绑在她面颊上一般。
交错的红痕和那块几乎占据了她半边脸颊的伤疤,生生悔了一副倾城容颜。
宋怡着了一身素衣,随着她剧烈的咳嗽,素衣上渗出点点猩红,爬在她脸上的那几道红痕一时间随之更是狰狞起来。
“娘娘,娘娘,你缓些咳。”一进中的小宫女听见里屋动静,急匆匆冲进来,为宋怡抚着后背。
“我无碍。”宋怡咳嗽渐缓,额间尽是虚汗。“若月,我有些渴了,劳烦你为我添一杯水来。”
若月红了眼眶,点了点头,转身去为宋怡端水。
端来水,她小心的喂宋怡喝下,宋怡撑着憔悴的脸勉强对她一笑,道:“你下去吧,夜深了,你照顾了我多日,该好好休息休息才是。”
“是,娘娘。”若月欲言又止,她觉着今晚的宋怡有些古怪。
转念一想,她又觉着宋怡许是入了这冷宫居琅殿中,心情不大好罢。便转身离去不敢再多做打扰。
若月退下,宋怡从床榻上缓缓起身。她先是走去陈旧的梳妆柜前,呆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中她面容上的道道红痕。
良久,她起身走去一边破旧的雕花木窗前,又是呆呆的立在窗前许久,凝眸望着窗外那一片银装素裹的白色。这宫中又飘雪了呢。
“红尘嚣,浮华一世转瞬空。”她矗立良久,口中忽而低吟一句。
转身,宋怡拔下头上的金钗,在明灭摇曳的火光中走向床侧一面空置了的墙面。
随后,她用金钗一点点在墙上刻起了字,刻的不是其它,正是她方才所低语那十字。
刻刻停停,她间隙咳嗽几声。寂寥深夜中除去那阵阵凉风呼啸,便无它物。
手上的金钗磨去大半,握着金钗的右手掌心亦血痕斑斑,宋怡算是刻好了那十字。
寥寥十字挂在空荡荡的墙壁上,她伸手反复抚了好几遍。
宋怡曾憧憬过,幸福的憧憬着很长很长的一辈子,那时候她心悦顾知文还未入宫。
后来,她又憧憬过,憧憬与高高在上的安诸厮守一生。到了最终,她却什么都没能抓住,什么都没能留下。容貌,青春,荣华,爱人,都没有了。
她恨很多人,恨很多事,但更恨的是自己,是命运。
与其这般,此番她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该算是掌握了一次自己的命吧。
这……也算作懦弱的她最后向命运做出反击罢。今日之后,世上再无淑妃顾倾城,亦是再无李代桃僵的宋怡。
“若月,若月。”宋怡对着外间喊了几声,声音嘶哑。
“娘娘,你可是又渴了?”若月进来,瞧着立在窗边的宋怡。
“你去洛云宫一趟,我平日贴身的那支紫玉簪还留在殿中,你去偷偷帮我取回来可好?”
若月很衷心,她也知道宋怡这场病的尽头,恐怕便是宋怡的香消玉殒。她道:“娘娘,奴婢这就去。”
冷宫人迹罕至,洛云宫也荒废了,只有一队侍卫巡视。那侍卫头领算是若月的熟人,现在夜深,若月偷偷去取个小物件,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再说现在的宋怡,那玉簪怕是她最后一点寄托了吧,若月不忍心推拒了她最后的心愿。
在宋怡短短二十几载的最后一程中,若月希望自己能为这个护了她三年的主子,做最后一点能让其顺心的事儿。
临走前,若月欲言又止,低声道:“娘娘,夜里风大。你……”
“你去吧,我再看一会儿雪景就去躺着。”宋怡疲倦的对她挥了挥手手。
“是,娘娘。夜里风凉,请娘娘顾着身体。”
宋怡挥了挥手,若月便退下去往洛云宫。
这个大雪初停的冬夜,居琅殿起大火的消息传进安诸耳中,秉烛处理政务的他匆匆奔来,只瞧见大火过后的残垣绝壁。
焦黑的废墟中,一面空墙下躺了一具烧得如焦炭一般的尸体,已辨不出样貌性别。
尸体的右手中隐隐有闪光,安诸蹲下查看,那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一支紫玉簪。
他立在废墟中直至天明,晨曦的微光打在尸体身侧的墙壁上,大火过后的空气中烟尘舞动,废墟中的安诸心上一凛,墙上有字!
焦黑的墙上刻了十字,来回两行。写道:
红尘嚣
浮华一世转瞬空
字迹娟秀方正,正是宋怡的笔迹。
安诸竭力遏止心中的痛,那痛却如跗骨之蛆,充斥在他身上每一个角落。
泪水已悄然从他眼角滑落,闪着晶莹的光点从斜射的微光中穿梭而过,一滴滴打落在那一地的焦黑中,随后溅起一圈微恙的黑烟。
一个衣裳凌乱长发披散的女子赤着脚奔到了安诸面前,看见失魂落魄的安诸,她过去抓住了安诸的衣领,脸上早早被泪水浸湿。
女子声嘶力竭对着木楞的安诸吼道:“这便是你说的爱她吗?你的爱,就是逼死她吗!”
一边说,她一边指着废墟中已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道:“如今皇上你满意了吧,你帝王的尊严保全了吧?你口口声声的爱她,她却敌不过你那虚无缥缈的帝王之尊。”
小太监在一边换忙喊叫道:“快来人呐,卢才人疯魔了,快来人拉开卢才人。”
卢未央一声冷笑,随后放开了安诸。她疯疯癫癫的走远,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笑的时候开心了还哼几句小调,哭的时候撕心裂肺,好似一个丢了心爱之物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