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才上前敲门表明身份后,门房瞪大了眼,一面大开中门,一面让人大声通传,眼见英国公府大动干戈,夏漓后知后觉有些内疚,她不提前通知,便是想低调拜访,却让这些下人搞的声势浩大。
夏漓对连滚带爬迎上来的国公府管家道:“我只是有事儿找你家世子,你们这动静闹这么大,吓着国公夫人可怎好?”,她既然盯着黎寻之在府,便同时也知道了英国公本人一大早就出门了。
“殿下说笑了,您大驾光临,夫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受惊吓,只是不知殿下今日到来,府里未曾作任何准备,怠慢殿下,小的死罪,还请殿下恕罪。”管家边抬袖擦着脸上急出的热汗,边请罪。这可是护国长公主,不说公主身份,便是作为英国公府世子的未来夫人,他就得提着一万分的小心,世子殿下好不容易定下婚事,可不能出意外。
“不曾怠慢,我已经感受到了府上的热情……”夏漓见在前面躬身带路满头大汗的管家,只得出言安抚。
跨过英国公府前院不久,就看到了大步匆匆赶来的黎寻之,夏漓停步,等他到近前。
今日休沐,黎寻之本在房中处理琐事,突闻传报朝阳长公主到来,怔了片刻后,顾不得换下家常衣服,便提步急急赶往前院迎接,待见到前方夏漓的身影时,忙急走几步到近前后,躬身揖手行礼道:“不知殿下到访,未曾远迎,请殿下恕罪。”
“不请自来,打扰到府上宁静,是我的不是,怎会怪罪于府上。只确有事与世子相商,不得不打扰,还请世子原谅,并拨冗抽出片刻时间就好,我不会耽搁太久的。”夏漓微笑客气道。
黎寻之行礼后,起身回话:“殿下并未打扰,臣今日无事,殿下有事尽可吩咐,何须相商。”
面前的长公主今日身着衣摆上绣赤色祥云纹的月白罗衫,浑身上下只头上镶有一对红宝石流苏发钗,再无其他首饰。通身简单大气,容姿逼人。想到这是自己未婚妻,他只觉有些局促,耳根发热。
二人站在大路上客套,夏漓心说总不能现在就直白的表明来意,只得道:“那便好,不知国公夫人今日可方便,如果不打扰的话,既然来了,自该拜访。”
黎寻之这才觉得自己只顾着说话了,未将长公主迎入府内,忙转身道:“是臣失误了,殿下请入内。家母今日在家无事,知长公主前来,想必现在正在内院往外迎殿下的路上,只家父一早便出门办差,并未在府。”
“英国公掌京卫大营,军务繁忙,不得空闲,幸未被我打扰到,这倒是好事。”夏漓倒是真的庆幸英国公今日不在府,不然她还得与英国公客套半日,打扰不打扰的不说,与掌军实权人物打交道还是尽量避免的好,好歹她背着护国的爵位,需不染军权尽量避嫌。
夏漓与黎寻之并行向府中内院行去,再走了片刻,倒是的确遇到了前来迎接她的国公夫人郑氏。
郑氏得知长公主到访,只来得急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便匆匆迎出,待见到来人时,同时也见到了一旁的儿子,外人看不出来,但她是他母亲,只觉他平时的清冷此时只剩下了眼角的笑意,她便笑着揖礼:“妾郑氏,拜见长公主……”,不等她礼毕,已经被长公主扶住手臂站直……
见郑氏行礼,夏漓上前将她扶住,她如今明面上已是准儿媳身份,虽是公主,总不能真让未来君姑把礼行完,她道:“夫人不必多礼,冒昧来访,希望未曾影响您理府中中馈。”
郑氏就着长公主的力道,起身将人往正厅迎:“殿下客气了,您愿来这儿,便是妾的福气,何曾有半点冒昧。妾吩咐人准备了秋日新出的乌龙青茶,还请殿下饮一些止渴怯疲。”
进厅依礼坐下后,郑氏再开口:“殿下一路走来,想必已是疲累,妾不知殿下的喜好,善自准备了茶水,殿下如有其他喜好,可千万别客气,妾必为殿下寻来。”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不大喝白水,什么茶都喝,并不挑剔,额……,其实也不是不挑剔,是我喝不出茶的好坏,倒白让夫人操心。”夏漓确实有个不怎么中用的舌头,茶在她的嘴里只是有个味道不用喝白水而已。
郑氏微笑着看着眼前女子,并无公主的倨傲,言行随和,与她第一次见时,判若两人,便道:“不操心,妾倒是对茶有些了解,殿下有兴趣的话,妾可与殿下说说。殿下平日行的都是大事,对茶道不了解算不得什么,这只是妾这内宅无知妇人打发时间用的。殿下救下皇觉寺内外众人,妾也得殿下庇佑,方能安稳在此与殿下对饮,今日得此机缘可当面谢过殿下,多谢殿下当日救命之恩。”
夏漓见郑氏再次揖礼,这回来不及阻拦,无奈受了一礼道:“当日强行让夫人换了宅院,夫人不怪便是我的运气。况且夫人所在之地,危险本就没有,我对夫人着实无救命之恩,不敢领受夫人的谢意。至于茶道,就多谢夫人了,只我这舌头,学了也还是牛嚼牡丹,我已早早放弃了,只能心领夫人的好意了。”
“不怪不怪,怎会责怪殿下,妾不能为百姓出力,没给殿下添乱就已是大幸,换间房间而已,还是皇室所住客院,妾能住下是妾的福气。”郑氏见夏漓言语谦逊,更是客气,当日的那场山洪,至今她都心有余悸,幸得大家都安然无恙,不然她都不知道她以后还敢不敢再去皇觉寺。
夏漓见与郑氏的客套再这么下去,得没完没了,便道:“夫人怎么没为百姓出力,你生了个能力卓绝的儿子,不过刚刚及冠,就已是朝廷四品官员,当日在皇觉寺更是出力救助且安抚百姓,更是因此受朝廷封赏。”
黎寻之坐在一侧,耐心听他阿娘与长公主有来有往的谈话,突听长公主当着他阿娘的面谈及他,努力忽略心中波澜,道:“臣不过拾殿下牙慧,当不得殿下如此夸奖。”
“殿下何曾夸奖的你,是在夸为娘,你可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郑氏笑着斜乜了儿子一眼,再对夏漓道:“殿下可别夸他,本就是个不驯的性子,再得了您的夸奖,不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还请殿下日后多训斥,方能让他不给家里惹祸才好。”
“阿娘,殿下今日有事与我相商,您说这些做什么,不如您先去准备膳食,待会儿再与殿下聊其他。”黎寻之顶着他阿娘打趣的眼神,怕他阿娘再说出什么他的恶言来,忙先支开她。
“殿下,寻之这是嫌妾多话,急着支走妾呢。只是殿下难得来一趟府里,不如让寻之带您去他院子相谈,妾这里备下午膳,还请殿下莫嫌弃,用顿便饭才好。”
自得了这门赐婚后,郑氏一直担心倔脾气的儿子再抗旨退婚什么的,一直提心吊胆。见这么多日过去,他并无二话,且还像是乐意的样子,虽然他维持着冷清没有变化的表情,但她是生他的阿娘,自然能从他那波澜不惊的模样中发现他不为人觉的情绪。
今日长公主上门,更是见他面上并无以往提及或见到其他家姑娘的不耐,反而眼眉舒展似乎带着笑意。她自是知道自家儿子这是什么意思。她得为他创造机会与长公主多处处,以期这门亲事可别像以往给他说的那些一样,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
经过当年王家姑娘那事儿之后,她与国公再不敢直接为他定下亲事,这些年她无数次的担心她的独子会孤独终老。这次好不容易有赐婚未被他拒绝,她都在家中佛堂中谢了好几回菩萨,寻之此次即未给家中招来天子的雷霆之怒,还并无二话的肯好好的成就婚事,真真是了了她这些年时时挂在心上的心事。
夏漓自然愿意与黎寻之早些把话说开,只是去黎寻之的院子?她看了看黎寻之,见他垂眸并不反对,只得道:“那便劳烦夫人了。”
既要去黎寻之的院子,夏漓便起身道:“劳烦世子引路。”
“殿下,请。”黎寻之也站起来,伸手引长公主出门。
郑氏送二人至门外后,便止步,看着二人一同前行的背影,郑氏心里嘘出一口气,这次是陛下圣旨赐婚,想必不会再出岔子的吧……
第35章为三儿夏漓退亲
行了快半刻钟,方到了一处题有“如醴院”匾的院落,想必是取自‘蕙风如薰,甘露如醴’。
进院后,院内宽敞且疏落有致,左边有一个被绿植包围的演武场,墙边置有放置刀枪剑戟的兵兰。院中其他地方错落有致的或放着盆栽,或种着绿植,院中右边还种着不少雏菊,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
黎寻之见夏漓打量院中的花朵,解释道:“院中都是臣阿娘打理,因她爱菊,府中种了不少,这院中盆栽与地上也有种。”
“哦,有花做点缀,你院中倒是锦上添花,挺好的。”夏漓随口夸道。
“殿下看着好便好,不如请殿下去臣的书房,那儿视野不错,正可尽览此院。”
黎寻之见夏漓点头称好,便带着她进了书房。
夏漓坐于轩窗前,等黎寻之推开窗户后,见确实如他所说,在看书累了后,是个让眼睛得到充分休息的观望之处。
黎寻之推开窗户后,到夏漓案前为她斟好茶水,再坐去了她的右侧。看着眼前不施粉黛,姿容姝丽、淡定端茶入口的女子,心中一阵涟漪,他从未想过有女子会进到他的书房,如今更是坐于他的面前,而她,将会是他的妻子……,他耳根微热,怕再沉默下去他会失态,便开口道:“殿下有何吩咐,尽可直言,只要臣能做到,必会竭尽全力。”
黎寻之直接问她的来意,今日见面,他也并未开口与她提及婚事,夏漓不由心中微叹,她与何有才使了个眼色,让他守到门外去,然后对黎寻之道:“……,我要说的话,你能做得到的,只是要委屈你些时日。”
黎寻之见她把随身内监使出了书房,便也示意书房的随侍出去,然后看着眼前的她,有些疑惑,委屈?倒是不知道何事能让他委屈?他便道:“殿下但说无妨。”
夏漓从窗口看出去,何有才领着其他人站的足够远,听不着她和黎寻之的对话:“……,便是你我之间的婚事,还请世子多等待些日子,我自会解决。”尽管有些尴尬,夏漓仍坚持说出了口。
“……”黎寻之心中一凛、面容微紧,问道:“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不知这婚事要如何‘解决’?”
夏漓观黎寻之本来还算和善的面色变得冷凝,再听他有此一问,心中嘀咕道:这和小三儿倒是一样,都是觉得她说大话,质疑她能否解决赐婚?她只得再解释:“毕竟是圣旨赐婚,要解除婚约,得好好谋划,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今日来此的目的,便是与世子商量一下,请你稍安勿躁,多给我些日子,我必能解决赐婚一事。”
“……”黎寻之只觉自己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垂下眼睫,挡住眼中的难堪与受伤,艰难开口道:“是吗?圣旨已下,不知殿下能有何法子?”
黎寻之的面色似乎白了些?不能观察到他的眼睛,确定不了他的情绪,这个面色不像是高兴她主动开口提解除婚约的事,她是不是伤到了他作为男子的自尊心?夏漓有些担心,她安抚道:“世子不必担心,我已经在找智能大师了,只要他回京,我便有办法取消婚约。”对黎寻之,夏漓不能再像吓唬小三儿一样说出她思虑的下策,便告诉他她想到的另一法子,只要找到智能大师,借他的口说婚约有问题,应该取消不难。只这老和尚也不知道在哪里,她不能用玄一等皇帝派给她的人去找,不然被皇帝知晓,她肯定不能如愿。所以,她就更需要一些时间了……
黎寻之心中生寒,抬眼看着夏漓:“不想殿下为了与我退婚,连不打诳语的佛门中人都用上了,不知黎寻之何处让殿下如此厌弃,为此,殿下不惜想出此法也要‘解决’这门婚事?”
夏漓被黎寻之的眼神看得有些虚,再听得他如此说法,有些愕然,怎么成她厌弃他了?难道他不是不愿意成这门亲事吗?她疑惑道:“你难不成是赞成陛下所赐之婚事?如果你是担心退婚会对英国公府或者你自己有所影响,……我可以保证,我会将事情化至最小,即便有什么后果,陛下也只会怪我,我毕竟是陛下疼爱的幼妹,他舍不得将我怎么样的。”
……,黎寻之再次垂下眼眸,心思百转:长公主的表情与言语,是在说……,因为觉得他不愿意这门婚事,所以她便为他取消婚约,是这个意思吗?还是她本就不愿与他成婚,觉得他也不愿意,便来与他商议拖延时间好解决婚事……?
黎寻之将低垂的眼睫使劲阖上,再睁开,他不避不闪的直视她的杏眸:“殿下恐怕误会了,臣并不反对陛下所赐之婚事,陛下曾当面问过臣,如果臣不愿意,想陛下不会为臣赐婚的。”
夏漓有些呆愣,眼中的诧异都快有实质,嘴唇嘴张,就想开口问问陛下都问你了,你不会直接拒绝的……?
“臣答应赐婚时,并未考虑过英国公府或是臣会怎么样,所以,殿下您不必觉得臣是受了皇权威胁,或者是碍于其他什么形势不得不应。”黎寻之眼神微闪,微松一口气,他见夏漓的惊讶表情,分明是认定他会反对婚事,那么他就告诉她,此婚事是他心甘情愿……
“……”夏漓暂时失语,她今日来此的大前提就是黎寻之不愿成婚,如今前提不成立。把她一肚子的话给哽了回去,这就成了他愿意成婚,她倒成了那个上门退婚的混蛋,这上哪儿说理去……
夏漓沉思片刻,觉得此事怎么都有些棘手,难不成她还得开口劝说黎寻之答应退婚?这位不是怼遍所有女子,不愿成婚么?怎么突然就改了口?难不成作为国公府唯一嫡子,且已经及冠,这是扛不住压力了?
夏漓犹豫着开口问道:“……那黎世子觉得,成婚后再绝婚怎么样?”,休妻是不用想了,就是她同意,她皇兄也不能同意。只有成婚后再合离,也不知道三儿会不会嫌弃黎寻之成过婚?
黎寻之见夏漓坐在他对面思考了半晌,问出了这么一句,只觉心口冰凉,道:“不如长公主殿下告知臣有何地方让您如此难以忍受,便是成婚后也想着要与臣绝婚?”
见黎寻之生气,夏漓忙道:“没有没有,你挺好的,就是……”就是太好了,才给她惹了如此大麻烦……
黎寻之更觉难以接受,这么敷衍的话,她不会觉得他会信吧,他道:“就是什么?还请殿下如实相告。”他今日非得知道原委不可。
夏漓为难,就是什么呢?直接告诉他,三公主看上了他呢?还是告诉他长公主看不上他?让他认为皇室如此拎不清,将婚事作为儿戏,由着两位公主互相推攘?
夏漓看着眼含怒意的黎寻之,他是太子的肱骨、兄弟,是朝中少有的俊彦。她不能为了三儿就以谎言哄骗,不该为达目的将他随意对待。如果不是因为他人品可靠,她皇兄必不会在不考虑他与三儿的婚事后,还将他赐婚于她。那么,他至少应该得到她的以诚相待,夏漓不再犹豫,对黎寻之诚肯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与你说说我的想法。三公主有意于你,她当着你的面砸了我的书房,这你也知道。我想着你坚持了数年不成婚,总不会是为了等到现在被陛下这么突然的‘拉郎配’吧?既然你们都不愿意,那这两门亲事退了,皆大欢喜嘛,当然,要是退婚后,如果你与三儿能成,那自然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