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漓见三人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她,有些尴尬,特别是黎寻之,一双眼睛感觉要把她给瞪穿了,不由端起桌上的茶杯,咳了一声,故作淡定的喝了一口茶水。
何有才见那姐弟二人愣怔的表情,便与这二人道:“我家殿下是陛下的幼妹,朝阳长公主。”
贺氏姐弟一震,脑中才开始转动,他们知道前段时间,皇帝陛下一次性的给皇室成年皇子公主赐了婚,但没关心过是赐婚了哪些人,如今想想,好像当时是听说过刚回朝的长公主,赐婚给了哪家世子爷,却不想他们认识的当年的那个小小姑娘,居然是当朝朝阳长公主,皇帝那回京不久的妹妹,姐弟二人忙离开座位拜倒:“民妇/小民拜见长公主殿下。”
“起来吧,无需行此大礼。”夏漓示意何有才去将二人扶起来。
姐弟二人被扶起来后,颇有些踌躇,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夏漓便开口道:“坐下吧,你们铺子里的东西看着也是售卖给达官贵人的,何需这么战战兢兢。”
贺钰带头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不知您是公主殿下,民妇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贺珏也在坐下后,揖礼请罪。
“恕你们无罪。且放松些,我告诉你们身份,不是为了将你们吓的如此话都不敢说。
我是想告诉你们,我是公主,对你们所遇之事不能视若无睹,帮助你们不仅是我的意愿,更是我的责任。所以,你们不必有负担,身为百姓,接受上位者的帮助,天经地义。
我也不需要你们的报恩,只要你们安稳生活之余,能力所能及的也帮助比你们更困难的弱者便足够,你们的谢意,今日请我用这一餐,也已足够。”
黎寻之回神之后,听见她对这贺氏姐弟说的话,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告诉这姐弟二人他们的身份,一是告诉他们她不需要他们的‘赴汤蹈火’;二是减轻这二人压在心上的,为报相助之恩,无以为报的压力;只要他们安稳度日就好。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她亲口对外人承认了他的身份,那么这桩婚事,她也应该是愿意的……吧。
夏钰以女子之身经商,自然也是胆大心细之人,她也已经明白了眼前女子对她身份坦然相告的原因,她苦笑道:“原想陈姑娘是与民妇一样是普通百姓,想着总能想法子报得恩情一二,没想到姑娘原来姓夏,是皇室贵人,我们姐弟只能将恩情记在心中,如姑娘所愿去帮助更多的其他人了。”
贺珏握紧了手指,也跟着道:“虽我姐弟二人身份所限,不能为长公主做什么大事,但您只要有需要,还请尽管吩咐,我们必定全力而为。”
“好啊,我知道了,我去世的秦师傅你们也见过,他与我说,人与人之间,只有缘份到了,方能相识相遇,我深以为然,我与你们姐弟二人相识一场,更于京城再遇,对我来说,便已经是得到了可遇不可求的缘份,所以,二位,别想这么多了,让伙计赶快上菜吧,我可是饿了。”
“没错,能与长公主相遇便是缘份,今日更是能有一起用膳的缘份,快快,阿珏,快催着上菜。”贺钰忙催弟弟。
待菜上齐后,食不言,四人心情各异的用了膳食,其他三人用的怎么样,夏漓不知道,倒是她自己,吃了个肚圆。
膳毕后,可能是适应不了夏漓的身份,贺氏姐弟一时有些无话,夏漓见最是爽利的贺钰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便开口劝姐弟二人先回去,她还得喝喝茶,消消食再走。
贺氏二姐弟起身告辞,仍是再三谢恩后,留下了带来的礼物,见长公主收下了,方稍稍安心。
二人登上马车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互相看了看,相对无语,半响,贺钰开口:“你心里的念头掐了吧,安安心心的选个女子成亲。”
贺珏无力的靠着马车车壁上,久久无语……
贺氏姐弟二人走后,夏漓也长长的吁了口气,想必以后这二人不会再拦着自己要报恩了,总算解决了此事。
黎寻之觉得今日食春斋的菜做的尤其合口味,见她一副躲过一劫的庆幸表情,轻笑出声:“殿下劝说人的本事,让臣叹为观止。”不只对犯人,对这些普通百姓也不遑多让。
“你当然叹为观止了,一晚上不是忙着喝茶,就是忙着吃饭……”也不帮着劝劝那姐弟二人。
“……臣也找不着机会插话。”他解释,况且确实也没他插话的份,那姐弟二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夏漓瞪了黎寻之一眼,跟她呛声的时候,话不是说的挺溜的?见他对她的白眼不以为意,似乎更高兴了。她也认识这位世子爷这么久了,这会儿是第一次见他情绪外露,一张俊脸,满是笑意,这么高兴?
看着眼前的黎寻之,她有些莫明其妙,突然这么高兴,也不说说出来众乐乐,自己一个人垂眸独乐,莫不是在笑话她?回想了片刻,觉得没什么让他笑话的地方,便故意恶心他,直接盘腿坐在了位置上,才道:“你再三的想逛街,现在想必是逛高兴了,那咱们回吧。”各回各家吧,她累了。
黎寻之现在确实很开心,不想这么快走,道:“臣高兴不是因为逛高兴了,是因为…殿下刚刚…亲口对外人承认,我是殿下的夫婿。”
他忍着心中涟漪,观察她听到自己的话的反应,见她哽住,尴尬的咳了一声,便收回视线,继续看着眼前的桌案微笑。
什么夫婿?你是不是少说了两个字!夏漓被黎寻之哽的忍不住干咳,给自己灌了一杯茶水缓解尴尬后,她瞪向他,他却并不看她,只他朝着她这一侧的耳朵已经通红……
“……”夏漓无语,害羞你还要把话说出口撩她,这不是自找罪受么,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气氛不大对劲,她有些坐立难安,动了动身子,腿边被插在裤腿的匕首硌了一下,脑中就有了想法……
她将匕首拿出来,给何有才,并给他递了个眼色。
何有才点点头,接过匕首,再在袖袋中摸出一个盒子,将两样东西恭敬的放在了黎世子的桌案上。
黎寻之见眼前多出的两样东西,有些愣怔,电光火石间,心中一跳,这莫不是……,他看了一眼夏漓,又立即收回目光,伸手摸上匕首……
“我想不到要送你什么,见你身上也没佩玉佩,想必是你的给了我之后,便没有再戴其他的,我府上没什么男子佩饰,刚刚在‘镂外楼’见这块玉佩不错,便买了下来,嗯,玉色没有你的那块好,你别嫌弃。”他的那块是家传古玉,想找个差不多的,可能不那么容易……
他将盒子打开,将玉佩拿在手里,是一块蓝田烟玉,双面刻着松、竹、梅三君子,虽不是古玉,但也价值不菲,他道:“怎会嫌弃,我很喜欢……”只要是她送的,他都喜欢……
“这把匕首,是我出京时,陛下所赠,外观虽然普通,实则削铁如泥,也送你防身。”这把匕首看着普通,实则价值连城,倒是还能与他那块古玉的价值匹配。
“多谢殿下,臣便也不客气的收下了。”他合上玉佩盒子,不掩笑意,双眼直视她。
夏漓只觉他的眼神贼亮,仿佛带有勾子,让她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时辰不早了,回家吧。”
“好,不过,殿下,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殿下在承明宫吹过的那管竹笛,能一并送给臣么?”
自那日他听过她吹的笛音后,他便记下了曲音,回府用自己的笛子试过她吹的那首曲子,却怎么也吹不出她吹出的那种韵律,他想要那管竹笛很久了……
夏漓不解:“送你倒是可以,只不过就一苦竹做的笛子,遍大街都是,又不值钱,你要它作什么?”那是她小时候做练习用的,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东西的价值并不一定以金钱考量,臣觉得那支笛子吹的曲子格外好听。”
毛病,以前附合太子说她吹的不好,这会儿却要她的笛子,她郁闷:“我的曲技不好,留支笛子在身边也是为难自己,送给你也算是物尽其用”,拿去好了,都给你。
他见她误会,也不解释,只站起来要送她回府。
她起身,边走边想,黎寻之应该不会嘲笑她,那他要她的笛子……,不会是因为他送了三份礼物给她,他也要收三份回礼才觉得公平吧……
二人坐马车先送夏漓回府,在公主府门口,夏漓接过下人送出来的竹笛,亲手递给黎寻之:“好多年前的旧物,说不得用两天就得裂开掉,要不我给你找根玉笛?”
黎寻之双手接过笛子后,握于右手,借着灯笼里的灯光看了看,道:“不用,这根就很好,不需要其他的了。殿下今日想必累了,进去后早些休息。”
“好,你回去也早点休息,明日还得早朝。”行吧,不要拉倒,她也省功夫了。
二人在公主府门口分别,看着她进府,黎寻之也随后上马车回府。
回府后,黎寻之将三份礼物依次排开,置于书案上。
先取出玉佩,置于眼前认真观察、摩挲,她必定是借去净室时,特意给他选的,他不由心神微荡,笑意在眸中绽放,爱惜的摸了摸,以后要日日戴上才好。
再拿起竹笛,回想她那时坐在亭栏上的身影,那首他不知名的曲子,回荡在他耳中,有机会得向她打听一下,那首曲子叫什么曲名……
最后握住匕首,抽出匕身,来回翻看,这是她贴身携带的物事,刚刚给他时,还带有她的体温,外观冷厉,却让他的心温热……
他送她礼物时,虽也盼着她能回礼,却也做好收不到回礼的心理准备,这么多天过去,就在他已经放弃,决定自己更主动一点靠近她时,她的回礼以这样的方式不期而至,今日,真是意外之喜……
……夫妻名分已定,她应该已经接受他了吧,可是,这还不够,她如果能再靠近他一些就好了,不是因为他送礼才回礼,而是主动的、心甘情愿的靠近他……
认识这些时日,对她一点点了解,也一点点的知道,她除了陛下,从不主动接近别人,即使血亲如太子、二皇子,她也处之淡然,大多时候都是守在她的宫殿与公主府里……
那么,就由他画尽己所能,一步一步走近她……,他想知道她的心中所想,想知道她那十年的经历……,什么样的经历,会造就这样聪慧而不骄躁、锐利而有意趣的女子呢?……他,想了解她的所有……
他虽恋慕她,但她看他的眼神并没有爱慕之意,即便陛下赐婚,她也淡定如初,见到他时行止冷静,待他与从前无二致,对他似乎没有半点在意,他在心里懊恼,难受,怕她拒绝他,怕她不喜欢他……,今日眼前的这些礼物,是不是说明她也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他……?
他心中纠结,一时开心一时忧心,不得不勉强按捺住心绪,将东西仔细的收好,阖目歇息,明日早朝后,说不定能在宫里还能见到她……
第44章昌侯提前行冠礼
昌侯李为,字涵书,今年十六,是个没爹没妈的苦孩子,幸得有个皇帝表兄眷顾,自小生活优渥,如今更是被赐婚于帝后的嫡三公主。
依照惯例,提前办冠礼,他拒绝皇帝在宫中为他操办的提议,皇帝便让礼部去昌侯府上为他操持,并命一众儿女,除了有事的太子,都去参加表叔的成年礼。
夏漓自然也得去,她提早一日出宫,第二日从公主府出发去南城,在她将踏出府中大门时,发现大门外静候着一袭茶色外袍,一根青玉簪束起全部发丝的英挺身影,在听见动静后,正抬眸看向她,她居然不觉得诧异,反倒有些习以为常的无奈,她抬脚跨过门槛,口中道:“太子又放你单蹦了?”
黎寻之展袖一礼,莞尔一笑:“是,殿下,臣送您去昌侯府。“夏漓得他风神俊朗一笑,差点被晃花眼,缓步往停在府门口的马车走去,腹中腹诽:没事傻笑,毛病。
正要走下门前台阶时,黎寻之跟在一侧似乎是准备扶她上马车,她停步看着他,他也停下看来,她开口:“骑你的马去,别抢何有才的活儿。”
说完,不等他反应,径直踩着马凳登上马车。
何有才咧嘴无声傻笑,他站在马凳一侧,伸手虚扶殿下上马车。
黎寻之浅笑看着她登上马车后,才翻身上马,跟在马车一侧。
夏漓坐在马车里,皱眉思考刚刚经过黎寻之时,他轻声的一句话:太子已经去了昌侯府。
太子不是有事?怎么突然又要去了?有什么计划?
她将搁在坐塌一侧的剑拿在手中,大拇指推开剑鞘,再合上,将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在脑中推敲,她合上眼半晌后,再睁开,将剑抛给何有才,对他道:“等会儿将剑给玄一,让他给我拿上。”
昌侯府在南城,京城土地寸土寸金,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不是所有权贵都能住在皇城周围的,昌侯是陛下登基后,作为皇帝母族加封,所以,住在南城也算正常。
她今日出门,仪驾全出,前有禁卫开道,后有禁卫护送,颇是高调,一路通畅,饶是如此,行到昌侯府也用了大半个时辰。
侯府大门处,昌侯李涵书正等着她,待她下马车后,揖手道:“臣恭迎长公主殿下。”
“侯爷客气了,劳你亲迎,太子是否已经到了?”
“臣不过小小生辰,劳您亲至,心中甚是感激,在此相迎方是礼数,太子殿下已经进府,还请殿下这便也进府一叙。”
“好的,就是不知道太子会来,我来迟了。”夏漓抬步轻移,顺着李涵书的指引进府,要是知道太子会来,她怎么也得在太子之前到的。
“殿下来便是臣的荣幸,还请殿下在府中有任何需要尽可吩咐。”李涵书客气道,他这位表姐,甚少参宴,见到她的机率比见太子还少,能来已是给他面子。
夏漓点点头,一路跟着李涵书,见府中布置并不华贵,但很有心。给人一种温和有序之感,和李涵书给人的印象很匹配,她想到这位表弟要降辈分,给她当侄女婿了,打趣道:“小时候,原来以为表弟傻呼呼的,不想却是大智若愚,提前料得先机,知道将来会叫我一声‘小姑姑’,提前便演练叫过了啊。”
李涵书不觉尴尬,无奈一笑:“臣这是傻人有傻福,倒从来不曾有过此奢望。不过,殿下,这话二殿下已经说过了。”长公主和二殿下这从小爱挤兑人的习惯还是一成不变,李涵书对这二人也从来没有办法,他已经被挤兑过一次了,听她也如此说,再不觉得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