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漓默然片刻后，心中一动，问：“如果我说是，你愿意退婚吗？”
黎寻之捏紧置于膝上的手，摇头道：“不！”
“……”，夏漓愣住，看着黎寻之面上隐忍的情绪，心中不忍，即便她要退婚，不该用这么伤他的理由的，她握住茶杯摩挲，眼神盯着杯中莹黄的茶色，口中道：“前日，我见杨誉是因为，他如今看着很消沉，没什么生气。在杭州时，我将他视为友人，现在不忍看着他如此，便劝说一二。”
“那想必殿下的劝说起了作用，臣见他离开时已经打起了精神。”黎寻之看着明显心绪低沉的夏漓，心中醋意溢出，她是他的未婚妻，却对别的男子不忍，那他呢？他绝不可能放弃婚约，即便，即便她的心思不在他身上……
夏漓收起心中的遗憾，道：“是吗？起作用就好。我对他并无你觉得的‘喜欢’之意，只是郁闷我的记性太好，特别记仇，虽然劝说了他，却再和他做不了朋友，挺可惜的，我认识的人不少，能做友人的没几个。”
“……”黎寻之说不清自己已经数次在她身上感受到的情绪起伏之感，她不过几句话就能将他的心情忽高忽低的拨动，她还不自知，让他颇感挫败。可是，她对杨誉无意，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但他终有不甘，他道：“杨大人三元及第，臣见过他御前答辩，确是一表人才且才华横溢，殿下想与他有朋友之谊，确实可以理解。”
夏漓打量黎寻之，明明是夸杨誉的话，她怎么听出来了一点阴阳怪气，她道：“我怎么感觉你这话是在内涵我？杨誉在我与蛾儿姐弟最狼狈的时候……，在我们路上马车散架还下着大雨的时候，把我们仨落汤鸡给送进了杭州城，我对他很感激，再加上他谈吐温雅，挺会闲谈，才想与他为友。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他会三元及第呐。再说了，别人不知道，我自己从会直立行走的时候，就很清楚我的身份，身不由己，又不能自己作主，自然不会在外随便就喜欢谁，你堂堂世子大人，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
黎寻之听她这么说，反倒彻底松了口气，他现在能确定她确实对杨誉无男女之情，从前几日一直憋在他心里的难受苦涩终于散开，他笑问：“那殿下如果能自己作主，会愿意嫁谁？”只要她的心里没有其他人，他就有机会，最好能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他也好有个努力的方向。
反正不是你，夏漓白眼一翻，谁愿意嫁个要是穿女装，比自己还好看的人，看着黎寻之的笑眼，她恶从胆边起，眼珠转了转，道：“冯景。”
黎寻之愕然，怎么会是冯景？那会儿传她与冯景的谣言时，他与子嘉，还有太子都不信，难道传言是真的，这不可能！他见过冯景的，只觉得此人目光沉稳，言行温和，行事却是大将之风，朝中文职给他，做的武职一样雷厉风行，有一段时间让兵部上下都叫苦连天，她喜欢他什么呢？他不解的问：“为什么？”
夏漓淡定道：“因为我怕疼，嫁冯景没有传宗接代的顾虑。”
这话她当着皇帝与太子也说过，她想起皇帝和太子当时的不可思议、觉得她疯了的表情，兴灾乐祸的看着黎寻之，见他果然如她所想，僵在了位置上，心里乐开了花，活该！让你非得留下来，让你一大男人非得跟她在这儿讨论她喜欢谁，愿意嫁谁，她怎么也是一女的，有哪个男子会跑上门逮住一姑娘这么问东问西的，我臊死你！
第57章为退婚夏漓诉实
黎寻之面红耳赤，她怎么永远能这么出人意料……？
夏漓见黎寻之说不出来话，面无表情道：“虽然我让太子与二皇子叫我‘小叔叔’，但我确实还是个女的，有哪家的男子像你一样，找上门来与我说这么私密的话题，难不成你要当我的手帕交？”
黎寻之终于回神，听着她指责他与她聊的话题过于私密，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今日的行止，……确实是出格了些……再看她虽然看着没什么表情，实际上眼中透出狡黠，明显是在捉弄他，他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可以晚点生的。”
说完，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再次僵住，恨不能时光倒流，他从没把这句话说出口过。
夏漓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的时候，也给僵在了原地，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黎寻之，这，这家伙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夏漓只觉自己脸颊烫了起来，羞窘加上气怒，她端茶的手颤抖着指向黎寻之：“你，你……”
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俱是满面通红……，夏漓活了十七年，从没人能把她给整的这么语不成句，明明想严厉斥责，但脑中怎么也想不出词汇……，两人对视的视线，因都僵住了身子，硬是半天没有移开过，互相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尴尬，还有一丝丝羞意。
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他们才先后移开视线，脑中印下了彼此刚刚的情态，心脏被热意捋过，不规则的跳动起来。
黎寻之从没在她眼中看到过这么多的情绪，更没见过她的面容通红，她从来在他面前都是淡定从容，不像其他女子一样，要是不小心与他对视上，会立即躲开且面红耳赤，尽管他知道他刚刚那句话孟浪过头，但看着她终于对他有了女子的羞意，原本后悔说出这话的悔意与窘然，顿时荡然无存，只觉心中情切，得说点什么才行，他微躬了躬身后，道：“臣无状，言辞失谨，只因心思不属，不受自己辖制，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夏漓放下茶杯，将簸在她手上的茶用擦净，借此稳定自己的心绪，心中涌上深深的无力，刚刚的气怒消失怠尽……，这黎寻之好像真的很喜欢她，他在努力接近她，她能感受的到，尽管这努力的方法世所罕见……，见他请罪，她只能无力道：“算了，是我先故意捉弄你的。”
自己酿的苦果自己受，要不是她嘴贱，他也不会口不择言，她知道他是无心的，不好真怪罪，额……，也不知道，姑娘家手帕交是不是有讨论这些问题，如果是的话，她还是单蹦吧，这不适合她。
黎寻之见她已不再看他，面色恢复莹白，情绪也迅速恢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颇为遗憾，下一次也不知道怎么能让她在他面前，这样脸红羞涩了，他很喜欢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何有才等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老半天了也见半个人影，要是他们在，夏漓与黎寻之也不至于会聊这些话题，为了缓解尴尬，夏漓问他：“从前你不这样的，每次我与你们一起的时候，你话最少，我记得第一次在承明殿里，你冷着脸，别人第一次见我这个‘传奇’的长公主，多少都会打量几下，你眼光半分都没在我身上停留。那会儿多好啊…！你是受什么刺激了？我也没做什么啊？你如今怎么这么厚脸皮。”
黎寻之这才不那么紧张，但还是颇尴尬，他将视线移到她面上，正好与她对视，他故作淡然先垂下视线，浅笑：“殿下还记得第一次见臣？……臣不大爱说话，子嘉说，哄姑娘家要脸皮厚些，多说话，逗得姑娘愿意说话了，才能培养感情……”。
雷子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夏漓没好气：“我记性好又不是秘密。雷子嘉一说话常常搞不清楚重点的人，你比他可聪明多了！你居然会听他的话？这碎嘴子还跟你说了什么？”
黎寻之失笑，子嘉的嘴确实挺碎的，他终于放松了下来，道：“我熟识的人中，只有他是成了婚的……”见她明显对雷子嘉不满，他再火上浇油道：“子嘉还说，姑娘家都喜欢研究穿戴，他的俸禄都奉献给那卖衣裳、首饰的店铺，才能勉强讨得她媳妇对他有个好脸。”
“……，就是你带我去的那个锦绣阁和镂玉楼？”
黎寻之点了点头，夏漓无语，你还真是听雷子嘉的话啊！她无奈道：“你以后别听雷子嘉的话了，额……，应该是别听雷子嘉的招儿，他这些对我不管用。”
黎寻之虚心请教：“那什么管用？”
什么都不管用！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怎么就遇到这么轴一男的？！
今日都已经这样了，夏漓在心里咆哮完，调整好情绪，诚肯问黎寻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我除了身份地位，还有副并不讨喜的性子，见谁怼谁，我连陛下都怼，你，总不能是没见过我这么胆肥的人吧？”
随着她的问话，本已恢复为莹白的面色，耳廓又染上了粉色，黎寻之微笑：“殿下挺讨喜的。”
她哪里讨喜？她改还不行吗？夏漓翻着眼白，无奈道：“……，那你的喜好挺特别的。”
“……”黎寻之但笑不语。
夏漓无力道：“……黎寻之”
“嗯？”
她整理了下思绪，迎着黎寻之疑惑的视线，将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说实话，我希望你能愿意与我退婚。”
黎寻之脸色骤变：“不行！”
她安抚一笑，道：“你别急，先听完我的真实想法。”见他不再插话，认真的看着自己，她才接着道：“我是个好人”，夏漓点点头肯定自己，然后继续给自己脸上贴金：“我还会是好妹妹、好姑姑，甚至我也会是个好公主，因为承受我这些身份的人，不用和我朝夕相处，我在他们面前不会失控，他们不用承受我的阴暗面，承受我性格上的缺陷。
我的个性冷静，不，…应该是冷情，做事之前首先考虑的是利弊，基本不会感情用事。偶有失控，满腔戾气时，会厌恶所有的一切，接近我的人会受伤。
我不会是个好妻子，贤良淑德与我无关，你与我要是成婚，享受不了什么贤妻良母的家庭氛围，甚至与我朝夕相处，会见识到我不受控、狠绝的一面，你会不好受。而且你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遇上我的冷情，你会很疲惫。
我不是个会妥协的人，不会因为你成为我的夫婿，就会有什么改变。你我一旦有争执，有不协，我不是普通女子，我是手握实权的护国公主，只要我想，你会被我打压，到时候你怎么办？强权之下，你要成为庸夫？
一辈子这么长，也很短，你为什么不能娶一个处处以你为先，满心满眼全是你的姑娘，过上温情的生活呢。非要凑到我跟前，我不见人的时候，有时候整天一句话都不说的。要我说，三公主都比我热情比我好的多。
所以，黎寻之，只要你同意取消婚约，我保证，这件事不会对你我有什么影响，顶多被好事的人议论两句。”
被人说两句也不算什么，她回京之后，被人议论的还少了？完全影响不了她好吗！陛下都已经答应了，退婚一事必不会产生什么后果。
夏漓做好了婚后夫妻感情冷淡，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可遇上的是黎寻之，她没有办法对他的靠近视而不见，所以她反倒心生退意，她不能想像他们二人对上会是个什么情形。
黎寻之见她侃侃而谈，目光真诚，并未避开他的双眼，等她说完，他道：“殿下说了这么多，又是担心我受伤，又是担心我疲惫，那你自己呢？”
夏漓疑惑：“嗯？”她刚刚说了这么多，就是说的她自己啊。
黎寻之继续道：“只想着别人，却没为自己打算过，我不认为这是冷情，只能算冷静。
可正是这样的冷静，你才能在皇觉寺中救助百姓，才能审理顽固的罪犯。在面对刺客时临危不惧，更是怼遍朝臣和北元使臣。
谁能保证自己的性格都只有阳光的一面，如果这算性格缺陷，我也有性情暴躁不受控的时候，那我也有性格缺陷，所以，这也不算什么。
至于护国公主的强权，殿下如果是个会滥用权利的人，陛下不会不遗余力的为你铺路。殿下回京这么久了，行事也全在律法的框架内，护国公主的权利，你半点也没有用。至于我，我与殿下一样，只会做对朝廷有利的事情，在这一点上，我们不会有什么不协或者争执。如果是生活上的事情，不说殿下什么都不在意的性子，就是您与我真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我都顺着你。
至于贤良淑德、贤妻良母，我也不是什么温和大方、润泽如玉的君子，我行事只凭好恶，娶妻只愿娶心许之人，否则，我可以一辈子不娶。
我不会成为庸夫，我自小努力读书习武，确是为了有所作为，如今我也已经做到了，我已经为朝廷做了一些事情，以后……，以后即便不在朝廷为官，也会有其他途径，可以努力做的更多。就像殿下在民间的十年，除了陛下，也没人知道你的身份，殿下不也做了很多事情么？
我话也少，要是没人理我，我也能一天不说话。
至于权衡利弊，殿下又不喜欢我，自然只能权衡利弊，要是只是听从圣旨直接嫁给我，那就不是殿下了。
我很清楚殿下的身份，但在我眼中殿下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勇敢善良还聪慧，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我希望能和你一起面对所有的事情，我想时时护着你，作为男人，护着自己喜欢的姑娘……
人无完人，我也一样，殿下别想用这些说服不了我的理由跟我退婚。”
黎寻之斩钉截铁：“所以，退婚一事，我不同意。”
“……”
夏漓原本盯着黎寻之，认真听着他的回话，等听到他当面夸她时，便移开了视线，她脸皮的厚度止步于被人当面这么夸，等她听到最后四个字，将目光再次聚集在黎寻之脸上时，只见他的面上只剩下坚定……
这样都不同意？还说他自己口拙话少，这不一大段话完全没打个磕。她的每一句话，他都有理由反驳，还给她找补了这么多，难道是她对自己的不足，剖析的还不够深刻？夏漓打量在她左边正坐的黎寻之，见他毫不避忌她的目光，只直勾勾的看着她，面对他，回想着他刚刚的话：‘即便不在朝廷为官……’，她内心被触动，无力感也再次升腾，她移开视线，不再看他，思绪沉沉，半晌后，道：“……，在我眼里，你是和太子一样的子侄，我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和你拉做了一堆，我是记性好，但记性好的人不一定反应就快”
夏漓恳切的望回黎寻之的双眼，道：“所以，你觉得推迟婚期怎么样？”
黎寻之毫不留情，直接拒绝：“不怎么样，不行。”
原来如此，是他们见面的方式不对，一开始她就只当他是与太子一样的晚辈。
口水都说干了，她都退了一步，他怎么还这么冥顽不灵？夏漓急了：“你怎么这么轴，你都说了我不喜欢你了，你急着给自己找罪受？”
黎寻之谈定喝茶：“殿下不轴，那殿下改变想法吧，不要动不动的就想退婚、绝婚，还有推迟婚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