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顺着她的手,看向了不远处茶楼伙计,青衣青帽,腰缠黑布带,底下灰裤黑布鞋。
三十多人,一人两套,还全都是新衣裳!
牛二咽了口口水。
他知道他这新主子大方,可,这么多乞丐,估衣铺里拿随便一件,他们都能当寿衣了!
“公子!”他迟疑地开了口,想提估衣铺子。
沈熙转头看过来,见他一脸心疼,笑了笑,“钱赚来就是花的,不必在意!”
看了一眼他那一身明显宽大不少的衣裳,她接着道,“你也不必如此节省,一切有我。”
牛二愣了愣,眼一热,低下头去,再抬头,眉间的那最后一丝戾气消散殆尽。
“都跟我走!”
几个孩子早顾不上心疼那一地的豆子,眼里心里都是新衣裳,满满溢出来,化成了一阵扑通声。
“多谢三公子,多谢三公子!”
“快起来,我还有事,你们快跟着牛二哥走吧。”
看着牛二带着他们顺利地出了城,沈熙吩咐铁柱雇车,一路飞奔顺天府。
第37章 交锋
王大人听说沈熙求见, 端茶的手停了停,随即笑着吩咐,“快请!”
这位, 可是他的贵人, 若不是他,自己这辈子最多也不过是这正三品的府尹。
如今,未来可期!
只是不知,闻名久已却从未谋面的三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如今的后辈, 这心机,这手段,当真了得!
沈熙被请进了三堂,见上首端坐着位四五十岁的官员, 心宽体胖,一脸和善, 知道这定然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王大人了, 当即提起下摆就要跪下。
王大人忙伸手阻拦,“三公子是圣上亲口称赞的忠孝之人,不必如此多礼, 快, 请坐!”
“多谢大人,大人果然同在下想的一样,风光霁月, 宽厚仁慈, 有大人这样的人监守京城, 当真是百姓之福。”
王大人撸了撸三缕文公须, 客气地道,“哪里哪里, 公子谬赞,谬赞,都是圣上教导有方,教导有方。”
这话一出,两人目光对上,王大人干笑两声,沈熙却认真点头,“大人说的是,都是圣上贤明,才能有大人这样的好官!”
王大人哈哈笑了两声,“不知三公子来,可是有什么事?”
“此番是想问问,先前大人说,允许在下接手安置乞儿是真是假?”
王大人一愣,随即笑道,“当然是真的,这事儿怎容得作假?”
那可是圣上亲自点的头!
“既如此,那五城兵马司的人为何要抓走我的人?”
沈熙满脸不解与愤怒,“今早,我的人带乞儿进城,不成想,刚进城就被人給拦下了,听说这会儿人还在南城兵马司。”
王大人自然知道还有三十几个乞儿的事,听她这么说,也吃了一惊。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还能有什么误会?那些人说,让乞儿们以后不要再进城了!”
王大人看得气得满脸通红的小子,笑了起来。
是他多想了,眼前这人比他孙子也大不了几岁,遇上高兴不高兴的事儿,全摆在了脸上,哪里会算计得那么清楚。
先前的事,要么背后有人指点,要么真是运气!
不过,他说的这事儿,是有些奇怪。
昌平侯府收容乞丐的事满城皆知,五城兵马司怎么突然冒出来插手?
见王大人不说话,沈熙连忙开口,“王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那些乞儿并没有为非作歹,却无故被抓,您可要为他们做主!”
“我祖母说了,满朝文官,祖父他老人家最佩服您,说您既有文人的风骨,又有武将的果敢,说您就是朝廷里那根最大的柱子,没您不行!”
王大人一听那最大的柱子,豁开的嘴怎么收都收不住,“哎呦,这,侯爷真这么说?哈哈,侯爷真是谬赞,谬赞了,哈哈。”
“是,我祖父还说了,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您,说您当得起一个义字!”
王大人最近赞誉不断,可来自勋贵的肯定还是头一遭,这感觉,飘飘然地让他觉得自己离内阁又近了一步。
“在下这就来求您帮忙了,求您帮我将那几个乞儿救出来吧!”
她从椅子上站起,长揖到底。
王大人忙起身上前,一把托住她的胳膊,“哎,快请起,快请起!这事顺天府本也有责任,既如此,那本官便陪你走一遭,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沈熙一脸欣喜,“多谢大人,大人果然大公无私,一心为民!”
王大人摸着胡子哈哈大笑了几声,叫来师爷吩咐一番。
沈熙跟着王大人的车架直奔南城兵马司。
堂堂正三品府尹莅临兵马司,自然引起不小的动静,高副指挥使匆匆从大门里迎出来。
“王大人,怎么劳动您大驾了,快请进!”
话说的漂亮,眼睛却觑着王大人的神色,揣摩着他的来意。
按说,顺天府跟兵马司可搭不上,他们虽管着城里的巡捕盗贼,却是受兵部所辖,跟顺天府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最近,这王大人手伸得越来越长,前些日子还管上了乞丐流民的事儿,谁知道他今日又是为了哪出!
几人进了正厅,王大人也不兜圈子,直接开口道,“高大人,这次来是受昌平侯府三公子所托,问乞丐进城被抓的事儿。”
高大人一听三公子,转头看了眼一旁端坐的沈熙,目光闪了闪,“大人客气了,按理,您只需吩咐一声,卑职自会替您料理,只不过,这件事。”
他略作为难地道,“因着侯府被围的事,上头下令,加强巡防,这些天,不光咱们南城,其他几城都加强了戒备,城里的乞丐也都严密看管了起来,若有任何不法举动,立刻捉了问罪。至于城门,更是重中之重,断不会放一个乞丐流民进城,还请大人和三公子放心!”
王大人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高大人可能不知,圣上有令,命三公子安置城中乞儿。所以,那些人如今可不算是流民乞儿,而是半个侯府的人了。”
高大人惊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当真?”
随即,他又朝着一侧的偏厅看了一眼,为难地道,“这。”
“王大人不必拿圣上来为难高大人。”
一身锦衣长袍的顾潜从偏厅走了进来,脸上的冷峻一如初见。
沈熙嘴角轻轻扯了扯,在她身后的铁柱却绷紧了身子。
“自古乞丐流民便是城中隐患,前番更是做出围攻昌平侯府的大不敬之举,虽侯府仁慈,不计较,更是好心安抚,供他们吃住,但消息一旦传出,难保招来更多的流民乞儿。甚至别有用心之徒,到时京中百姓以及圣上百官岂不陷入险境?还是说,三公子故意如此作为?”
这话一出,王大人面色立刻难堪起来,开口打断,“顾大人还请慎言,三公子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顾潜眼风扫过一旁的沈熙,见她面露诧异,心中冷笑。
“好心办坏事的比比皆是!昌平侯果勇善战,深受圣上信任,三公子还是谨言慎行地好。否则,就不是好心,而是给长辈招祸了。”
沈熙看着他那张俊脸,心里又叹了句可惜,身子却往后缩了缩,两手不安地抓紧了身侧的衣袍,再开口,却语带哽咽,“我,我就是听祖父祖母说,说圣上是好人,就,就想着为圣上分忧,我,我不知道这事会给大人带来这么多麻烦,我,知道错了!”
话没说完,人已低下头,抹起泪来。
铁柱看着死劲儿掐自己的沈熙,耷拉下眼皮。
王大人见此情况,冷哼一声,“顾大人指挥使的位置还没正式下达旨意,倒先拿起来官威来了,当真好的很!”
不说顾潜现在还没当上指挥使,即便当上了,那也是个不管事的闲差!哪容得他这样指手画脚,颠倒黑白!
顾潜却没理王大人的话,他皱了皱眉,他长这么大,哭还是孩童时的记忆,这人,怎么说哭就哭了?
他朝着缩成一团的人儿看过去,十三岁的少年,虽手长脚长,却依旧稚气未脱。
难道,是他想错了?
沈熙一把拉住王大人的衣袖,满脸惊恐,“大人,他们,会不会被打死?我那小厮,听说他也被抓进去了,呜……”
王大人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不再看顾潜,“高大人,不知之前抓的那几个乞儿犯了什么错?”
顾潜这才看见那人脸上的鼻涕眼泪,嫌恶地撇开眼。
果然是个娇宠的纨绔,亏他如临大敌般对待。
高大人又看了顾潜一眼,本来也只是寻了个由头将人拘起来,根本站不住脚,何况一起闹事的另一方早被他放了,若是追究起来,自己可没法解释!
想到此,他忙开口,“误会,都是误会,这就放人,来人!”
人很快被带了过来,见猴子还有力气瞪押送的小兵,沈熙松了口气。
“王大人,人放出来,我这就带着他们出城,叫他们谨守本分,再不入城。”
王大人虽气不过,可对顾潜说的话到底有几分顾忌,如今见沈熙自己想通,自然不再劝,当即点头,“如此甚好,总归是谋生路,此路不通,另寻出路便是!”
“多谢大人,沈熙受教!”
人既然出来,几人自不愿再停留。
看着王大人登上马车,沈熙转身,两眼通红,“都是我没本事,我们这就回去,再另外想法子。”
几个乞丐年纪不一,有四十多的汉子,也有十几岁的少年,先前听说不入城,早开始不安,却不敢插嘴,现在又听她说这话,又急又怕。
癞四年记最大,遮着脸的布巾早被撕掉,露出烧了得变形的大半张脸来,“三公子,是不是我们惹麻烦了?”
“不关你们的事,是,兵马司的指挥使大人说的。”
当即也不隐瞒,就在兵马司门口将顾潜那番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就连威胁她的话也没落下。
顾潜出来时,正好见到沈熙对着几个乞丐鹦鹉学舌,他又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马。
“瞧,那就是指挥使大人,听说还没上任。”
常年混迹城中的乞儿自然认识永安侯那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听说是他下的令,都变了脸色。
堂堂永安侯,又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发了话自然不容人小觑!
眼看着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癞四再也忍不住,一屁股蹲到了地上,抱头放声大哭起来。
其他几人见了,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衙门口的守卫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竟还哭上了,只觉晦气。
他们不敢伸手去推沈熙,对几个乞儿却毫不留情。
“滚,滚!这什么地方不知道吗?哭丧呢一大早!赶紧给老子滚远点儿!”
这一番动静不小,陆续有人远远看过来,沈熙将跌倒在地的癞四扶起,大声喝问,“干什么打人,你们不让他们留在城里也就罢了,怎么还动手打上了?”
“谁不是父母爹娘养的,他们无父无母,无家可归,这又不是他们的错!谁这一辈子还没个难处,难不成,这满京城只能勋贵富户住得,穷人百姓就住不得了?”
“对啊,穷人百姓难道就不配住城里?”
“凭什么将我们赶出城,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想着凭自己手脚赚钱糊口,这也有错吗?”
猴子跟人打了一架,又进了一趟兵马司,浑身又脏又乱,这会儿正好装成乞儿,跟在沈熙后面叫骂。
“对,你们狗眼看人低,你们欺负人!”几个乞儿一边哭一边骂。
守卫听了,不由得开口大骂,“胡说什么,小要饭的别乱喷粪!”
一边骂,一边提起手中的棍子就要下来赶人。
沈熙连忙拉起几人,一边跑一边喊,“兵马司打人了!”
街面上一阵鸡飞狗跳,喊叫声一直延续到城外。
不消半日,整个南城都在传一则消息。
新上任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顾大人,要将满城的乞儿流民,穷人贱户赶出城外,再不许踏进城门一步。
顾潜听完手下人的报告,立即起身,进宫请罪。
第38章 挥鞭
沈熙踏着余晖从另一头进了槐树胡同, 心情极好。
给人添堵就是给自己顺气,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当今圣上勤政爱民并非虚言。
据说,还是皇子时, 他就时常感叹, 世人不易,百姓更是艰难,曾发下宏愿,要还天下一个清平盛世, 让所有百姓冬有衣,夏有粮,再不受饥寒之苦。
若是知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乞丐艰难求活, 却依旧只能像蛆虫一样被远远赶走,百姓勤恳一生, 依旧担惊受怕, 生怕哪一日, 也被拦在城门之外,不知圣上是个什么心情?
看着她眯眼打量侯府大门, 永安侯府守门的小厮心惊肉跳。
听说上一回昌平侯府人上门, 整个正门连门框都没了。
小厮看了眼拳头厚的门板,咽了咽口水。
沈三公子只带了一个小厮,他们这么多人, 应该能保得住大门吧?
沈熙没上前, 只远远地啐了一口, 便甩着胳膊, 晃着腿往回走了。
刚到巷子中间,便见一人一马迎面而来。
“呦嗬!”沈熙冲着那人呼了个口哨。
见鬼了, 她竟看见顾潜从她家那头进来了!
这,可真他娘地心有灵犀啊!
顾潜早看见了沈熙,正是见她从永安候府那头过来,他才调拨马头,进了这头的胡同。
“侯爷,巧啊,要不,进门喝口茶先?”
沈熙小跑上前,仰头热情招呼。
“哦,对不住,忘了侯爷从不喝外头的茶,怕有美人投怀送抱,啧啧,真是可惜了!”
她目光落到顾潜的小腹上,一脸怜悯,随即又往他身前靠了靠,冲他挤了挤眼,压低了声道,“我虽年纪小,可也知道那事对男人顶顶重要,侯爷切莫讳疾忌医,要不,我给您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