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乖巧点头,“是。”
见沈缈冲她摆手,一脸得意地跑出门,眼珠子一转,指着自己的脸,半抱怨,半开玩笑地对老夫人道,“祖母,难道是我长得太黑了,所以让先生不喜?我瞧着,先生对倒是缈儿倒是耐心地很。”
老夫人被她这话逗笑了,拍了她一下,嗔道,“跟你黑不黑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个先生会喜欢这样的学生?”
她有些讪讪,本以为自己掩饰得好,没想到是别人没计较而已,当即点头承认,“您都知道啦?是孙儿的错,我这就给先生赔礼去!”
老夫人却一把拉住她,“别!也不全是这个原因,罢了,日后你想上便上,不想上,那就再寻个先生吧。”
她目光闪了闪,笑着道,“倒不用另外再找先生,孙儿日后定好好跟着左先生学。”
老夫人却没坚持,半晌,才叹口气,半感慨,半解释地道,“他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是说他本该入相拜阁,却因替师出头只能一生布衣?
还是说他曾经一身志气满面春风,如今却颓然丧志心若闲云?
再问,老夫人却催她走了。
沈熙扶着王妈妈的手走出屋门,转头问她,“祖母为什么说先生是个可怜人?”
王妈妈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话,不知怎么回答,只得道,“许是看他无妻无子的,总是一个人吧。”
说罢,也叹了口气。
“那左先生的妻儿呢?”
“左先生没娶过妻,更没孩子。”
之后,任凭她怎么问,王妈妈都不再说了。
回了院里,她让人给牛二传了话,又让铁柱去趟城外,在屋里转了一圈,到底坐不住,一路溜溜达达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上午是三位小姐上课的时间。
她站在树下,顺着大开的窗户看过去。
左先生微侧个身,端坐在上首,手里拿着本书,正不急不缓地给三位小姐讲课。
说是三位,他的学生似乎只有一人,脸朝着对面的沈缈,全然不顾一旁的另外两人。
他对着沈缈说得认真,沈缈也听得入神,虽听不清说得什么,却也知那一师一徒相得益彰。
沈烨似乎也听得专心,只不过相较于沈缈的不时开口,她显得沉默的多。
沈岚则干脆趴在桌上,拨弄着手里的金球,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面前干脆连张纸都懒得铺。
她将目光落在左岩身上,看他侃侃而谈,以往的散漫随性似乎是错觉,此时的他才是那个曾被秦司业寄予厚望,才思敏捷的鲁地高才,对着书院大儒,同窗好友,慷慨激昂,引经据典,旁征博引。
再定神,左先生依旧是那个清雅淡然的文士,两鬓斑白,一身瘦骨,面容却像缈儿说得,和善的很。
不知为何,沈熙竟有些羡慕。
“金戈,你知道左先生为什么一直没娶妻吗?”
“啊?”金戈被她问得没反应过来,正要开口问,就见人已经转身了。
他松了口气,真怕公子再让他去打听先生的私事,他好歹也听了几天先生的课,尊师重教还是知道的!
可一回到院子,沉默了一路的公子又开了口,“去打听打听,左先生当年的事。”
金戈头皮有些发麻,就听公子接着道,“尤其是,他为什么没娶妻。”
第40章 以牙还牙
闲坐了一上午, 到了下午,牛二的消息就递进来了。
白头帮是近几年才冒起来的一个小帮派,领头的叫白老大, 他原是南门守将, 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被赶了出来。
此后,他便带着几个闲汉, 借着从前守门的关系,干起了敲诈勒索收保护费的勾当。
两三年下来,底下也聚拢了二三十号人,却始终只敢在南门内外转悠, 不敢到城中去。
城中那是黑豹堂的地盘。
黑豹堂借着前任兵马司指挥使的光,十几年前一跃而起, 成了城中第一大帮, 一时风光无二。
可惜,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 黑豹堂日薄西山, 其他帮派自然蠢蠢欲动,白老大自然也不例外,他也想给白头帮搏一搏, 便盯上了即将上任的指挥使顾潜。
当他从高大人那里得知, 顾潜有心为难一帮子乞丐, 立刻主动揽了差事。
活儿自然干的不赖, 可这会儿,白老大看着对面的鲁老二, 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你说什么?指挥使换人了?换谁了?永安侯呢?”
鲁老二急得哎了一声,摸了把脸上的汗,“高大人说,圣上不知为何,改命东城副指挥使刘光奇暂代,大哥,那刘光奇可不会买咱们的帐!咱们怎么办?”
白老大不言语。
前日,高大人还信誓旦旦地说,顾潜就是下一任兵马司指挥使,就是昨日,这消息也好多人传呢。
怎么隔了一晚上,就彻底变了呢?
再说,这刘光奇是个什么东西,圣上怎么让他做了这指挥使的椅子?
他那出身,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了,哪里能跟永安候比?
他一再提醒自己冷静,可一颗心还是直直往下掉,像是掉到了冰窟里,凉的他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帮乞丐后头是昌平候府,可凡事有得有失。
既然准备投靠永安候府,那就势必会得罪昌平候府,他早有心里准备。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这边刚得罪了昌平候府,那边,永安候却转脸回去当侍卫了!
那他怎么办,他惹了昌平候,顾潜还会管他吗?
不,不会,顾潜甚至都还不知道他这号人!
更不会为了他,对上昌平侯。
一想到昌平侯那几十斤的大刀,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可很快,他又慢慢镇定了下来。
昌平侯半月前便已出京了,一时半会可顾不上找他麻烦。
至于昌平侯府其他人,他翘起了二郎腿,捻起筷子,扔了颗花生进嘴里。
满京城谁不知道沈三爷是个文人,斯文得很咧!
至于侯爷回来后还找不找他麻烦,几个月后的事,谁知道呢!
鲁老二看着他脸色惨白,随即慢慢镇定,最后竟还有了一丝得意,知道他定然想到了法子,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正要开口问问,就听砰地一声,院门被人一脚踢开,踏着倒地的门板,走进来两人。
前头一人十四五岁年纪,一身天青素锦暗纹长袍,脚踏粉底金线卷云纹靴,手里握着根虎皮金扣软鞭,身后跟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
“哪里来的小子,竟跑这儿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
鲁老二满身横肉,一脸凶相,几步跨出正屋,冲着院子里四下打量的沈熙骂道。
白老大紧跟着出来,将两人打量了一番,按下骂骂咧咧的鲁老二,“公子瞧着眼生,不知尊姓大名?”
沈熙朝他看了眼,见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头白发,果然同传闻一样。
知道没找错人,也不管后面涌进来的七八个人,冲一旁的铁柱抬了抬下巴。
铁柱立刻一个箭步上前,对着白老大的面门就是一拳,转眼间,院子里就打成了一团。
沈熙看了眼被围在中间的铁柱,见他左手一拳,右手一刀,三五下就砍翻了一大片,不由得冷笑一声。
就这水平,还敢给顾潜当马前卒?
见院子里又涌进来十几人,手里都还拿着刀棍,她手里的鞭子一抖,鞭子直冲当先一人的后背。
啪地一声闷响,那人惨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后进来的人不知她的底细,见此情景,一大半人跑去救自家老大,剩了七八人远远围着她转。
小院不大,院中又种了树,架了藤,以她刚学了两天的挥鞭技术,只怕顾得了前,却顾不了后。
她干脆收起了鞭子,操起立在一旁的门拴,对着最近的一人就挥了上去。
围着的人见她收了鞭子,正要上前,就听咚地一声闷响,前面的人身子晃了晃,转眼瘫倒在地。
众人一时都惊得愣在了当场,等醒过来,却是个个红了眼,挥着刀棍便一窝蜂地冲了上来。
沈熙却半点儿不惧。
就是放在从前,这样的架势也是常有,她哪里会怕?
何况,她这几个月勤练苦打,早已今非昔比,虽比不上铁柱一招制敌,却也能挥着门拴当刀使,将人打得满地滚,到处爬。
看着一院子捂着胳膊,抱着腿的人,她提起门拴走到白老大跟前,支起一条腿,弯下腰,压低了声问他,“白大鹏,你是不是以为,我昌平候府没人了?”
白老大一听昌平候府,原本惨白的连一下没了人色,再没有之前的轻松与得意。
他看着眼前这张笑得俊美的脸,恐惧从脚蔓延全身。
这些勋贵人家,真要惹了他们,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他想张口求饶,他想巧言解释。
可还没等他开口,左腿就传来一阵剧痛,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头上也淌下一连串的汗珠来。
可还没等他这阵痛劲儿缓过来,右腿又是一声闷响,终于忍受不住,晕了过去。
鲁老二看着她脸上挂着笑,却眨眼间断了老大的两条腿,脸上的横肉不自觉抖了起来,“别,别杀我!”
“我不杀人。”
鲁老二心里一阵狂喜,正要磕头谢过,就听对面的公子开口道,“我只让你们也尝尝走投无路的滋味!”
鲁老二被小厮死死压着,眼睁睁地看着她将他两手的手筋挑断,嘴里的求饶声就没停下来过。
“这就叫做,以牙还牙!”
金戈缩在巷道口,听着不远处的惨叫声,仔细地分辨着,生怕错过公子的声音。
这是公子头回带他出来,他既兴奋又担忧,却也没敢忘沈熙交给他的任务。
等惨叫声暂停,他便看到四公子沈源一脸惨白地从阴影中走出来,差点儿惊叫出声来。
这侯府到底怎么了?
大晚上溜出门的不光他家公子,竟然还有沈源!
不对,公子不是说,五公子和柳姨娘的人会跟来吗?
如今,没见到五公子和柳姨娘的人,倒看到了四公子,那还要不要逮起来?
沈熙听说跟踪的人是沈源,啧了一声,不愧是亲兄弟,都盯上她了!
再加上吵着要当跟班的沈煜,嗬,齐活了!
三人依旧从西跨院的小门进了府,远远见澄园的灯还亮着,沈熙脚步一拐,直奔过去。
守门的婆子见沈熙大晚上敲门,问也不问一声,忙将人请了进来。
沈源呆呆地坐在书房,直到沈熙进了屋,都没发觉。
“四弟这么晚了还没睡,可是有什么心事?可要为兄为你解惑一二?”
沈熙挑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源猛然惊醒过来。
一看是她,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发出沉闷的拖拽声。
“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身素白锦袍,袍子的下摆上有几滴血渍,分外刺眼。
沈熙看了眼那血渍,勾了勾唇角,抬头看着他,“为什么跟着我?”
沈源被她这话问得一个激灵,眼神有些躲闪。
他这段时间不断地反省,不断地想,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吵架。
一个告诉他,他和他姨娘是真的信错了人,更想错了事儿,便是没有沈熙,候府的爵位也断不会落在他头上。
可另一个却说,不管怎样,若不是沈熙,事情也不会到如今这步田地。
他姨娘至少还待在府里,他还是父亲的长子,便是日后出府,他也是支撑三房的门柱。
他不自觉地留意起他,暗中观察,知道他日日在练武场练射箭,学刀法,也知道他偷溜出府,买铺子,收拢乞丐。
他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本能地觉得,这与他,也许是个机会。
所以,当他看着他大晚上带人出府,便悄悄地跟了上去,却没想到,让他看到那样血腥的一幕。
他的鼻子似乎又隐隐做痛起来,不过,比起那两人,他这点疼似乎也算不上什么。
“不,不为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地如同冬日里的麻雀,他强迫自己挺起胸膛,直面前方,看到的却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沈熙盯着他的不停扇动的睫毛,直到看见他额上冒起一层薄薄的汗珠,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笑,起身往外走。
“为什么”,沈源的话突兀地响起,又戛然而止。
为什么要替那帮乞丐出头?
为什么做了候府公子不好好享福,却忙着练武开铺子?
为什么要抢了他的身份?
为什么要回来?
他要问的太多太多,却一个也问不出口。
前面的人却停下脚步,似乎明白他未尽的话,转头看着他,“只因我也曾同他们一样,孤立无援,卑微求活过。所以,明白那最后一根稻草的可贵之处。”
沈源一震,孤立无援?卑微求活?
说得岂不是如今的自己?他也曾有过那样的日子?
不,他如今苦尽甘来,哪会知道他从云端跌落泥下的滋味!
沈熙见他那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不得不隐忍的模样,扯了扯嘴角,转身抬脚。
一脚跨出门框,看着外面忽明忽暗的星辰,到底叹口气。
“路是自己走的,想想,自己若是没了如今的身份,可还有什么立身之本,想明白了,自然也就想通了。”
沈源呆呆地看着人跨出门槛,走出院子,消失在夜幕中,却不明白。
自己没了如今的身份?他已经没了长子的名份,父亲也没了袭爵的希望,还要怎么没?
不,他还是候府的公子。
若是他不再是候府的公子,那……
沈源浑身一颤,心里涌起一阵恐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第41章 百味坊
白头帮一夜从京城消失, 上至官府,下至白头帮亲眷,皆都一片平静, 唯有街头小贩听到点动静, 几分欢喜,几分担忧地四处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