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一听,皱起了眉,沈昀却立刻叫起来,“混账,你自己行事不慎,引来别人非议,还敢将责任怪罪到别人身上?”
沈熙也不回他的话,接着道,“此外,他二人还说,因孙儿不仁不孝,行事不端,父亲已经将我赶出家门,再也不是候府公子。”
老夫人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放肆!说!谁给你们胆子妄言主子是非?”
两人立刻匍匐在地,连声喊着饶命,却绝口不提主使之人。
沈昀脸上也无光,他虽不喜沈熙,也放言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可那是自家人关起门来的事儿,真要让别人看笑话,他也不愿意。
“混账东西,一定是你们两个擅自作主,在背后乱嚼舌根,老金,将他们打一顿,发卖出去!”
地上的两人一听打一顿,立刻大哭起来。
候府规矩不算多,可一旦犯了错,却是生不如死,抽鞭子是最轻的惩罚,却也能将你抽得直接换了张皮。
“三爷饶命,不是小的,是五公子,是五公子让小的借着寿宴,将三公子的事情宣扬出去,真不是小的擅作主张!”
听雨立刻将沈珏供了出来。
听泉一听,也忙跟着大喊,“是,都是五公子让小的这么做的,五公子还让小的跟人说,说夫人不贞,三小姐不是三爷亲生!还说三爷迟早要休了夫人。”
“住口!”
老夫人一声暴喝打断了听泉的话,手里的拐杖也飞了出去。
第57章 不贞
一屋子的人被听泉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等反应过来, 金管事立刻让人将两个小厮拉了出去,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瞬间也退了个干净。
转眼间,屋里就剩了老夫人, 沈昀, 秦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的沈熙。
秦夫人早已转过头来,两眼死死盯着沈昀,苍白素净的脸上满是震惊与愤怒,一双干瘦的手紧紧抓着把手, 青筋暴露。
她忍辱偷生,苦苦煎熬,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女儿能有个体面的出身, 将来能有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平安喜乐过完这一生吗?
可沈昀,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这是他的孩子, 他不管不问了八年也就罢了, 如今,竟还怀疑缈儿不是他亲生!
这话若是传出去, 缈儿日后还怎么嫁人?她这一辈子还怎么抬头做人?
这个畜牲!
沈昀听了小厮的话, 先是一怔,随即,脸上也带了几分恼。
珏儿这孩子, 什么时候偷听了他的话, 竟还给传了出去!
这, 也太没分寸了!
对上秦夫人那要吃人的眼神, 他脖子一缩,随即又来了火。
“看什么看, 我说错了吗?你跟那姓左的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没个数?谁不知道当年你们就在一个屋檐下吃饭!你嫁了人,还要将他拉进府里来,他这么多年也没娶妻,倒是郎情妾意!”
“还有,你看看那孩子,有哪点长得像我?谁知道到底是谁的种!”
秦夫人被他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三两步冲到沈昀跟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沈昀的脸狠抽了过去。
沈昀见她冲过来,本能地朝后仰,随即又挺直了腰。
他怕什么?她秦秋娘不守妇道在先,难不成,她还敢打他不成?
她敢!
啪地一声脆响,屋子里的几人都愣住了,沈熙两眼含笑,眉毛飞扬,恨不得拍掌赞声好。
沈昀看着面前的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怒,这,这女人是疯了吗?
他一头跳起,高举手来,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水性杨花犯上作乱的丑女人一巴掌拍死,手臂却被人死死扣住。
他立刻转头看去,却看到沈熙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像是嘲笑他头顶上的绿草,又像是嘲笑他没了夫纲。
他顿时怒不可遏,白净松浮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变形,“孽障!你也要反了吗?好!好得很!都给我滚!”
“闭嘴!”老夫人看着眼前的一团乱象,喊了一声,身子直直朝后仰去。
隔断后的沈缈颤抖着身子,满脸泪痕,尖叫出声。
老夫人悠悠转醒时,看了眼下面一前一后跪着的两人,目光落在沈熙身上,道,“沈熙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等屋里人都走了,老夫人这才问道,“你母亲?”
沈熙不知该如何回答,一个女人,遇上这样的丈夫,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如何?
秦夫人即使甩出了一巴掌,可她那一巴掌甚至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作为一个母亲,对伤害自己孩子的人本能反击。
只是,这一巴掌下去,也彻底断了她们母女二人的退路。
老夫人想想儿子说的那些话,再想想儿媳那绝望而怨毒的眼神,闭了闭眼,滑下泪来。
半晌,老夫人那苍老而无力的声音才响起,“外头?”
“祖母放心,外面不会有任何关于母亲的传言。”
闻言,老夫人立刻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那些话?”
沈熙也暗自庆幸,“听泉没敢在尚书府里传,找了几个闲汉想要散布出去,被孙儿的人给拦下了。”
听到这话,老夫人长松了口气,没传出去就好!
随即,她又看向沈熙,语带责备,“既如此,你又何必非要闹开?”
若不是沈熙闹哪一场,又何至如今这个局面。
沈熙看着她,丝毫不意外,“因为纸里包不住火。父亲私下说的话,今天我们能知道,明日,外头的人就能知道。更何况,还有别有用心的人推波助澜,到了那时,母亲和妹妹才真是没了活路!”
老夫人一听她说有人推波助澜,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半晌,才摇头道,“你以为揭开了就能解决?即便你父亲知道是他误解了秋娘,他们也过不了寻常夫妻的日子。如今,反倒因为这事儿,两人心里都生了刺。”
“原想着,等缈儿嫁了人,你母亲也就熬出了头,愿意留在府里也好,不愿留下也罢,终归没了牵绊,可如今。”
“为什么要等?与其遮着掩着,不如摊到明面上,能过便过,不能过。”
沈熙看了眼皱着眉头的老夫人,立刻停住,反问她,“依祖母的打算,若是缈儿嫁了人,到时夫家因为这事儿苛责与她,那她又该如何?”
“这些胡话他们也能当真?”
“有时,偏偏是胡话才会有人信。”
老夫人一怔,随即白了脸。
她们只想着给缈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却从没想过她嫁了人之后会如何。
“与其将缈儿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不如让她握在自己手心。”
从荣恩堂出来,沈熙甩了甩跪得发麻的双腿,回头看了眼远处的翠微苑,直奔前院。
西苑一角,左先生寄居的小院翠竹环绕,左先生一身长袍,满脸不耐。
“公子若有功课要问,还是明日课上再问吧。”
沈熙看着眼前的人,眼里含笑,“今日,是有事要寻先生说。不知先生可听了府里的传言?”
“什么传言,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与先生有没有关系我不知,我只知道是与母亲有关。”
左先生转身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往屋里走。
“有人说,三爷怀疑先生同母亲有私情,更怀疑缈儿妹妹非自己亲生!”
“他放屁!”一向斯文的左先生猛地转身,破口大骂。
“他沈昀算个什么东西!红口白牙地污蔑人!老子这就去跟他对峙!”
“先生既然清白,又何必如此激动。或者,先生不妨先说说这荷包的来历?”
左先生看着她手中那只旧得看不出颜色的荷包,脸上的潮红唰地退去,“你想干什么?”
沈熙正了脸色,“自然替母亲和妹妹讨回公道!”
左先生定定地看着她,袖子垂下,“我不懂你说什么,一个旧荷包而已,三公子若是喜欢,尽管拿去!”
“听闻当年左先生为救恩师,不惜抛却大好前程。没想到,如今却是连自己未婚妻的荷包也不敢认了!”
左先生横眉倒竖,“你到底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当年他自恃甚高,从未将一干同窗放在眼里,却因一首小令,对秋娘生了倾慕,得了恩师首肯之后,大喜过望,发誓金榜题名时,便风光上门提亲。
谁知,没等来金榜,变故却陡生,之后他除了一身青衫,别无他物,却也没放弃求娶之心。
可那时的秋娘哪里做得了自己的主,人都未能见上一面,他就被她那势利的叔婶打出门外。
他只得四处找人借钱,可先前众人当他未来新科状元,到哪儿都有人吹捧,如今被革了功名,哪里还有人愿意理睬,他没法,只得急急回乡筹钱。
等再回来时,秦秋娘早已罗敷有夫,他也只得黯然离去。
再后来,他四处飘零,却在听说她不为夫君所喜之后。当即又回了京城,甘愿守在她身边,替她教养女儿,哪怕不是他的孩子。
沈熙叹口气,看了眼手中一路连科的荷包。
“先生别管我哪里知道的这些,我只知道,母亲身为正妻,却如弃妇,容颜未老,心如死灰,敢问先生,心中可有愧?”
左先生脸上的怒色早已消散,又恢复了往日的疏离。
她看着他恢复冷静,双手托起荷包,弯下腰去,“当年先生向秦司业求取母亲,自是心存爱慕,若是先生初衷不改,沈熙方敢说下面的话!”
左先生看着眼前半大的孩子,看到他眼里的郑重,终于接过那只荷包。
第二日一早,左先生就向府里递交了辞呈。
老夫人听说了,让人封了一百两的程仪,却是连见上一面都免了。
沈熙却将一脸不舍的沈缈叫到了自己院里,再出来时,她眼里的晶亮如同天上的星辰。
荣恩堂里,老夫人却面如死灰,上下嘴唇剧烈地颤抖,两只手紧紧抓着床沿,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畜牲!你给我滚!滚!”
这就是她的儿子,这就是她养在身边三十多年的儿子!
沈昀见老夫人的脸色也吓了一跳,可一想到老夫人为了个外人竟然连他这个儿子都骂了起来,也来了气,起身拂袖而去。
见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老夫人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来。
沈熙进来时,看到老夫人瞬间苍老的面庞,叹了口气,接过王妈妈手里的药碗。
室内寂静无声,只有汤匙不时碰上药碗,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沈熙拿起帕子給老夫人按了按嘴角,轻轻将她的手拿起,包裹在自己的手中。
老夫人转过头来,这还是沈熙第一次主动靠近,多好的孩子啊!她的眼瞬间又盈满了泪。
沈熙看着老夫人眼里的悲伤与无奈,轻声开口,“祖母,这场婚事一开始便错了。”
“既然母亲早有婚约,就不该将她嫁给父亲。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局面。”
毁了三个人的人生不说,更是牵连上无辜的沈缈。
王妈妈在一旁,听着这话,惊讶地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哪里是个十三四的孩子该说的话!更不是个小辈儿该说的话!
老夫人却没出声阻拦,她闭了闭眼,“是啊,为了这事儿,我悔了一辈子!”
第58章 打上门
秦秋娘是老夫人一早看好的儿媳。
她看着她长大的, 早早便动了心思,可因自己的儿子实在没出息,便总想着等一等, 等大一些再说。
等她终于下定决心时, 才知秦家早有了打算。
再后来,侯爷要替儿子娶秋娘,她存了一份私心,便没有将实情告诉给侯爷, 最终造成如今这副局面。
“母亲尚不到三十,守了十三年的活寡。如今,父亲更是直言要休妻, 您拦得了一时,拦得了一世吗?到时, 谁还为能母亲撑腰?还是说, 您真打算让母亲青灯古佛残度余生?”
老夫人沉默不语, 看着这样的儿媳,她何尝不心痛愧疚。
可若有其他选择, 秋娘也不会一退再退, 却始终没开口提和离。
至于她,她更是没法子,候府的名声, 老三的脸面, 还有缈儿的将来, 她统统都要考虑。
“名声和脸面从来不是靠牺牲女人来维持的, 至于缈儿,她总有长大的一天, 以后的路也终究由她自己来走,祖母还是交给她自己选择吧。”
沈熙朝着床上的老夫人磕了一个头,起身告辞。
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想到儿子梗着脖子喊要休妻,一口咬定沈缈不是他的孩子,大骂沈熙不孝白眼狼,泪如雨下。
一个是她相了十多年才娶回来的儿媳,两个是她最疼爱的孙子,偏偏老三一个也不要!
老天这是造得什么孽!
荣恩堂里愁云惨淡,湖对岸的沈昀却是拿定了主意。
既然不能休妻,那他就干脆自立门户!
他大张旗鼓地让人将湖心亭前面的路給封了起来,又命人将后角门拆了,将门洞扩了一倍,直到容得下一辆马车进出。
接着,身受「重伤」的沈珏被挪进了清溪居,芳菲园的几位小姐也都又回了各自姨娘身边。
沈源以学业为由,依旧留在了前院,而沈煜则搬到了他的院子,与他同进同出。
老夫人知道后,一气之下病倒在床,秦夫人则以替老夫人诵经为由,闭门不出。
眼看着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整个昌平候府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在王妈妈发卖了几个碎嘴的婆子小厮后,上上下下更是战战兢兢,满院子的大红灯笼也照不亮各人脸上的喜气。
沈熙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老夫人,以及沉默安静的沈缈,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冲到湖对岸去。
心中郁气翻涌不止,她招呼了声,带着铁柱直奔城外。
顾潜听说沈熙又去寻宋牧亭,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没过几日,早已平息的断袖事件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同于之前的捕风捉影道听途说,最终被斥为无稽之谈,这一回,可是永安候亲口承认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