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几个侍卫在值房闲聊,说起永安候的那些传言,其中一个刚当值的老实人道,“别的也就罢了,说指挥使跟沈三公子,这一听就知是假的。且不说两家隔着血海深仇,就说单说三公子那年纪也不对,听说他才十二三岁,也太小了,不可靠,不可靠!”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一阵意味不明的笑,那人被笑得莫名其妙,却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这时,永安侯恰从窗外经过,闻言,竟停了下来。
众人立刻收起了笑,那人见背后议论上司被当场抓了现形,红着脸正要认罪,就见永安候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年纪小,等等也无妨!”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在了当场。
这事儿很快便传到了外面,引起满城喧嚣。
原来这两人早已宣告天下,大伙儿愣是没看出来!还需得人永安候亲口承认!
沈熙听完牛二的话,咬碎了一口银牙!
顾潜他疯了吗?竟然用这种手段报复她!
她只不过揭了他的遮羞布,他倒好,直接往她头上扣屎盆子!这是你不让我好过,我也拉你下水吗?
好得很!真当她不敢打上门呢!
她一拳砸在桌上,随即一跃而起,直冲门外。
石奎早就让人守着沈熙的院子,见她拎着大刀出来,大喝一声,几十个护卫立刻提刀跨门,跟在她后面,直冲向巷子那头的永安候府。
永安候守门的小厮见昌平候府忽地大门洞开,从里头呼啦一下子跑出来几十个提刀的人来,个个如狼似虎,直冲着他们而来,心里那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对门打上门来啦!”
沈熙远远看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脚下步子不停,胳膊却抡了起来,手用力一甩,大刀便飞了出去,在空中画出一道白光,直直插上了那扇朱漆门板。
石奎一声令下,几十把刀齐齐飞出,一通叮咚乱响,瞬间给永安候府的大门加了几十根长钉。
沈熙看着被扎成刺猬的候府大门,两手叉腰,仰头大笑!
孝字压头,她揍不了沈昀,还打不了你永安候府吗?
她身后,几十个壮汉没了刚才的紧张,一齐爆笑出声,响声震天。
紧接着,队伍闪开,七八个护卫抱着根一人粗的撞木,嘴里喊着一二三,脚下步子整齐划一,直直冲着大门撞去。
嘭得一声响,大门震了震,簌簌地掉下一层薄灰来,正要再来第二次,大门突然打开,从里面冲出几十个护卫来,双方瞬间混战到了一起。
对面杜御史家的管家战战兢兢地躲在门缝后,见一个永安候府的护卫被石奎一脚踹飞,咚地一声砸到自家门板上,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一骨碌爬起,转身就朝着正房跌跌撞撞地跑去。
顾潜刚入巷子,一眼就看见了举着大刀冲着护卫砍去的沈熙,虽身上血迹斑斑,却依旧矫健得如同林中花豹,挥刀,弯腰,转身,再跃起,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干脆利索,他的眼顿时亮了起来。
她同其他女子是那样的不同,脸上没有欲语还休的娇羞,却是男子都少有的恣意和爽朗,身上没有绫罗绸缎的华美,却舞起世间最令人振奋的凯歌。
沈熙听到动静回头,见顾潜策马而来,一脚踹开身旁的护卫,大喊一声铁柱,提着刀就冲了上去。
铁柱连忙跟上,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出手,硬生生地将顾潜从马上逼了下来。
墨棋见状,连忙飞身下马,拦住铁柱。
沈熙见铁柱被缠住,立即转身,谁知,顾潜动作却更快,一个翻身,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眉毛一挑,嘴角勾出邪气的笑来,“呦!这不是候爷吗?这么巧,您也出来转转?”
嘴上虽寒暄,手里的大刀却半点儿没耽搁,径直朝着对面劈去。
顾潜手一抬,手里的剑转了个花,那柄气势汹汹的大刀便飞了出去,再抬手,剑便架在了沈熙的脖子上。
场中形势急转直下,刚才还占据上风的昌平候府因为这一变故,立刻停下手里的刀,生怕永安候一个不小心伤了自家公子。
沈熙见自己一招便被拿下,气得满脸通红,高扬着头,破口大骂,“卑鄙小人!有种你就杀了小爷!小爷变成鬼也不放过你!”
石奎一听这话,连忙出声制止,“侯爷,还请不要跟个孩子计较!若要打,我石奎奉陪到底!”
顾潜却不回答,他看着咬牙切齿的沈熙,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看到的满满全是自己,低声道,“那,便说定了!”
沈熙却顾不上他这话的深意,她两眼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她虽有把握顾潜不敢真杀了她,可,万一这疯子真动手呢?
若真是那样,她更要将他牢牢刻在心里,轮回千百次,也要将他碎尸万段。
就在她以为不死也得脱层皮的时候,脖子上却是一轻,侧头看去,顾潜已收回剑,那剑却是连剑鞘也未出。
她愣了愣,这厮是放过她了?
铁柱终于甩开墨棋,几步冲上前,挡在了沈熙面前,呆板无神的脸上满是紧张。
石奎也从后面跑过来,护在了另外一边。
顾潜却只看了一眼沈熙,便转过身,径直带人回了府。
石奎看着顾潜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沈熙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本就有几分天赋,再加上日夜苦练,半年下来,一般的护卫都近不了他的身,没想到,却被顾潜一招拿下。
想到刚才那快得看不出招式的身手,他瞳孔一缩。看来,他那个指挥使也不全是靠着卖乖耍宠。
他看了眼远处的永安候府大门,心中叹气。
天不遂人愿,侯爷天天等着对面门厅凋敝,子孙不继,如今看来,若不是沈熙找上门来,不继的就是他们昌平候府了。
见沈熙依旧盯着永安候府的大门,他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强撑着笑道,“没事啊,胜败乃兵家常事,就是你师父我上去,说不得也走不上两招。还有,咱们候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连马都不会骑呢!”
他又凑近了些,小声道,“再说,一回生二回熟,下一回咱就有经验了。”
说罢,还冲着沈熙挤了挤眼。
单打独斗不行,他们就群殴!他永安候总共也就一个顾潜而已!
沈熙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转身朝着昌平候府走去。
石奎看着她那副模样,又看了看一众呆滞的手下,脸一黑,吼道,“看什么,都给老子回去!
第59章 解释
顾潜走到半道, 就被窦老夫人派来的人给叫到了后院。
一见面,窦老夫人就急急问道,“当真是昌平候府打上门来了?有没有受伤?伤在哪儿了?”
“祖母, 孙儿没事儿, 他们已经回去了!日后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
自那日窦老夫人病倒,顾潜便下令不再将外头的事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得知是一个丫头慌里慌张露了口风, 他立刻下令将人打了一顿,发卖出去。
青羽听完侍卫头领高岗说完事情的经过,一颗心两面煎,哪头都不好受。
侯爷那句等三公子的话一出, 彻底击碎了他最后那点希望,想想候府就此绝了后, 他都没脸去见老夫人!
可转念一想, 墨棋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男人嘛,不就好个新鲜, 今儿看这个好, 明儿看那个顺眼,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呢。
只要开了窍,尝过了滋味, 总有一天会明白这男女的天差地别!
可如今看看那三公子的反应, 他是又气又急, 更替侯爷委屈。
侯爷这么多年难得有个入了眼上了心的, 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根本不乐意,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他心里苦闷烦躁,话里自然也带着火。
“不就是坏了一扇门吗?又不是没坏过!换了就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是一扇门的事儿吗?那昌平候府欺人太甚,伤了咱们七八个兄弟,候爷来了,却说放人就放人!好歹也让咱们兄弟出口恶气再放了那帮龟孙子!”
青羽斜了他一眼,冷笑出声,“要不,你去跟候爷说,让他替你们出口气?”
高岗一听,立刻闭了嘴,脸色更难看了。
青羽想到沈熙一个庶子就敢给他们候爷脸看,不由得哼了一声,“揍上一顿算什么出气,咱们候爷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你就等着吧!”
高岗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好看不少。
也是,候爷的心思和手段哪是他们能猜出来的,瞧瞧,连自己跟三公子是相好的话都能说得出来,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的!
一想到这个,高岗嘿嘿笑了两声,冲青羽抱了抱拳,转身回去安抚手下去了。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在朝堂上状告昌平候府以及永安候府,身为重臣贵胄,至朝廷律法至不顾,纵容手下聚众斗狠,至双方伤数十人,影响恶劣,该重罚两府管教不力之责。
崇文帝让人叫来永安候,永安候却道,两府俱为武将出身,身处太平盛世,却依旧不忘武人之责,这才约定比武较量,以提醒子孙免耽于享乐,流于安逸。
昌平候不在京,只得派人去府里询问,传回来的话同永安候如出一辙,双方只是在比武较量,并不是发泄私愤,且比武的场地只在槐树胡同,不存在惊吓百姓的话。
状告的事儿不了了之,杜御史一家却消无声息地搬出了槐树胡同。
醉仙居,璞玉听完老掌柜的话,笑得前仰后合,长长的衣袖扫过砚台,也全然无觉,笑着笑着,眼角却滑下泪来。
老掌柜看了一眼,低着头,躬身退了出去。
冬日的阳光透着缝隙照进屋内,尘土似得到短暂的解封,追逐着光束肆意舞动,尽情狂欢。
他痴痴地盯着那粒粒微尘,仿若自己也飞身其中,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恢复了昏暗,他动了动僵硬的手脚,转头看了一圈,依旧只他一人,一如从前,亦如往后。
人生总相苦,既然终究是分离,又何必曾相逢?既然无心,又何必施爱?
可恍惚间,他又想起,有人告诉他,相逢不是错,自苦才是罪,那人还说带他去寻自己那一片森林。
慢慢地,他从地上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冷冽的寒风灌进,吹走一室的颓靡。
朝堂内外因为候府这一场混战,又开始了一场热闹非凡的八卦。
沈熙却没时间想顾潜的深刻用意,更没时间去理会外面的流言,她手中的刀挥舞不停,脑中一遍遍地回想着顾潜那快如疾风的招式,便是汗水从里到外浸湿了衣衫也浑然不觉。
另一边,铁柱全神贯注地练着自己的武功,变幻莫测的招式让围观的护卫们惊得个个眉头紧缩,转头亦拿起了自己大刀,尖枪,霎时,练武场上热火朝天。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沈昀带着沈源沈珏沈煜在府中祭祖,沈熙却带着府里的护卫再一次冲上了对面的永安候府。
看着护卫们打成一团,沈熙抱着胳膊等顾潜。
顾潜听到青羽的禀告,半点儿没有意外,不过看着从他手下过了三招才脱了刀的沈熙,他的脸上还是带出几分惊讶来。
沈熙看了眼地上的刀,抬眼扫向对面,语气生硬,“杀不杀?”
顾潜摇头,想了想,到底开口劝道,“你这个年纪再学武,怕难有大成,即使。”
话没说完,就见人已转身,他立刻紧抿了嘴。
这人!
竟然连话都不让他说完,他也是好心,不忍她受那摔爬摸打之苦!
他可是听说她日日刀不离手,她一个女子,这么拼命做什么?难不成还想着建功立业不成?
墨棋看着他脸色变幻,想想青羽的叮嘱,烦恼地抓了抓头。
这事儿怎么劝?怎么劝都不对!
顾潜独自一人守着岁,满脑子回想的都是沈熙那一句还杀不杀。
她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别说杀她,就是剑搁她肩上他都嫌压重了她,又怎么会去杀她!
不!不荒唐,他曾经是想杀了她,且还不止一回。
金水河里,他拉着她一同坠入河底,黑沙滩上,他掐着她的脖子,想要让她就此消失。
想到这个,他的心里一阵烦躁。
谁能想到她沈三竟是女儿身?他又怎会知道自己因愧生怜,由怜生爱?
不行,这事儿要是说不清,他就一辈子也别想将人娶进来,他可没忘大光寺里还有个大哥!
一想到她那一声大哥,他猛地起身,直掠出屋外。
墨棋紧紧跟在后面,眼看着他飞出候府,跳进对面的宅子,急急停住脚,转身召集护卫戒备。
今儿个可是年三十,各家都守着岁呢,侯爷就这么上门了,要命了!
昌平候却没有墨棋想得那么热闹。
荣恩堂安静地同往日没什么区别,老夫人喝了药,早早躺下睡了。
翠微苑里,沈缈守到了半夜,终究扛不住,只剩秦夫人一人独坐,抄着佛经。
偌大的后院,只有湖对岸张灯结彩,里面欢歌笑语娇笑连连。
宣武阁里却早早熄了灯,沈熙打发了小厮婆子回家的回家,热闹的去热闹,只剩了一个铁柱,陪她喝了半坛子酒,扛不住,已经倒头睡了。
顾潜无惊无险地入了府,进了宣武阁,脚刚踏进内室,一声轻微的机括响起,接着两声破空声传来,他立刻翻身朝后退去。
叮咚两声响,他站立的地方赫然两根短箭,再抬头,沈熙坐在床榻上,手中端着一把弩机正对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眼,沈熙的手再次扣上扳机。
“且慢!我有事要说!”
沈熙勾了勾唇角,“有事?候爷有什么事非得三更半夜趁人睡着了才能说?”
顾潜听她这么说,眉头一拧,却还是先解释道,“先前在城外,是我不对,抱歉!”
沈熙冷哼一声,挑了挑眉,“您大费周章地跑来,就为了说这件事?”
顾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也能从她那上扬的语气里听出浓浓的怀疑,他不禁有些羞恼。
再看去,对面的人长发垂被,白衫裹身,喉咙一滚,脸上倏地热了起来,含在嘴里的那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我来是找汤容遗物的!”他急中生智喊出身来,话一出口,自己就先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