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在她的示意下,挑挑拣拣收了大小乞丐闲汉足足二三十人,平时靠着四处买卖消息,送信跑腿以及拉客帮闲,也能赚个三瓜两枣,却远远不足以养活这几十张嘴。如今,黑虎帮被人挑了旗子,留下的地盘正好给她。
盯着城南的可不止沈熙一个,城东的铁铲帮,城西的独眼龙听到消息,立刻带着手下涌了过来,都想将这块地盘划到自己碗里,就连黑豹堂都有了几分兴趣。
抢地盘,就是手下见真章。
接连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后,沈熙直接以牛二的名义给铁铲帮递上了挑战书,同时附上一封生死状。
交战那天,沈熙铁柱猴子三人,每人脸上一张黑白鬼脸,雪白的脸,漆黑的唇,只不过沈熙的面具上,长长的嘴角向左右咧开,一直勾勒到耳根,更添了几分邪气。
铁柱则简单的多,只一根薄薄的黑线,猴子则是一张乌黑大嘴,露出里头猩红獠牙。
三人带着牛二和他手下十几号人,一言不发,直直冲上对面张狂大笑的铁铲帮。
铁铲帮的老大王二拴原是个泥匠徒,砖头砌得横七竖八,一把铁铲却使得虎虎生风,后来干脆扛起了铁铲,干起了占街为王的营生,倒是混得比他师父还强上几分。
可如今,王老大的铁铲再没了往日威风,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张鬼脸就同戏文里的黑白无常,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一条人命,吓得一把扔了手里的铁铲,转身就跑。
不等他逃出林子,身后就传来一声轻笑,他回头看去,只见笑脸鬼紧贴着他,不待他反应,脖子上一凉,人便倒了下去。
鬼脸帮一战成名,可紧接着,独眼帮,水蛇帮的挑战书接踵而至,每一封都跟着生死状。
挑战的日子还没到,就传来独眼帮离开京城的消息。
帮主独眼龙睡梦中被一张鬼脸挖去了仅存的一只眼,第二日便带着老小亲信火速离了京城。
随后,其他几个小帮派也陆续不战而降。而黑豹堂现任堂主则派人送了张金贴到了平事坊,算是默认了鬼脸帮对城南的控制。
鬼脸帮因行事果决,手段狠辣瞬间在大小帮派间传开,牛二也顺利成章地收起了城南各个档口铺子的保护费。
不同于在间的狠戾名声,店铺档口倒是觉得这鬼脸帮听着吓人,做事却规矩得多,也和善得多。
说好的一月交一次钱,绝不找借口再收第二回 ;
手头紧一时拿不出手也没关系,下个月补齐也一样。遇上什么难缠的事,他们碰上了还给搭把手,临走最多喝杯茶,旁的是半分也不要。
一时间,城南的百姓倒是都松了口气,路上遇上了鬼脸帮的人,甭管多大年纪,都会主动上前,恭敬地喊一声鬼爷!
沈熙听牛二说完鬼脸帮的现状以及百姓的反应,沉声道,“做得好,记得吩咐下去,就说我说的,日后谁要是敢坏了我鬼脸帮的规矩,我立时就能让他成孤魂野鬼!”
牛二立刻垂头应是。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狠命抢打的乞丐牛二,而是城南赫赫有名的牛二爷,出门前呼后拥,派头十足,却在这个比他小,比他矮的公子面前,恭敬地如同第一次认主。
三公子可不是那些一知半解的富贵公子,街面上的那些弯弯道道,他知道的不比他少。因而才有了如今鬼面帮的那些条条框框。
虽说大伙儿心里都嘀咕,这不像是他们一个该守的规矩,可没人敢反驳。
铁铲帮一战,帮里的人看着那三张鬼脸,面上带笑,手下却刀刀毙命,没有一丝犹豫,杀到最后,他们心中的惶恐不比铁铲帮的人少。
更不要说后头的事了。
沈熙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一旁的黄牙,脸上浮起笑来,“黄大哥这帐记得不错,日后就按你这个法子来。”
黄牙不是第一回 见沈熙,却依旧激动地两腿直抖,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可愣是没瞧见半点儿东西,上下厚唇怎么抿,那两只黄龅牙还是倔强地伸出来。
可沈熙的那句孤魂野鬼一出,他一个哆嗦,清醒了过来,腿抖得更厉害了,这会儿见她看过来,话都没听全乎,腿一软,人便跪了下去。
沈熙一愣,随即忍住笑,示意牛二将他扶起。
“黄大哥别怕,咱们可是老相识了,更不要说咱们如今成了一家,这么拘谨可不好。”
“哎!哎!”黄牙抓着牛二的胳膊,总算有了几分踏实。
“黄大哥之前说想开铺子,如今,还有这个打算吗?”
“不,不,现在就挺好的,挺好的!”黄牙连忙摆手。
自己就是开铺子那还是迎来送往,给人当孙子,哪有如今这活儿自在!
如今他可是鬼脸帮的大账房,大师爷!帮里帮外都被人尊一声黄爷的!
“那敢情好,您见多识广,地面上又熟,还能说会写,日后,鬼脸帮就麻烦您多多照应了!”
黄牙一个激动,又要跪下去,被牛二一把拉住。
送走了牛二黄牙,沈熙却皱了眉,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铁柱。
“还没消息吗?”
铁柱摇头,“那人再没出现。”
那个带着跟他们一样的鬼脸面具,挖了独眼龙一只眼,砍了水蛇帮帮主一只手的人,至今也没查出到底是何方神圣。
沈熙抚了抚袖口的花纹,眼眸垂下,不再说话。
墨棋看着桌上的鬼脸面具,浑身鸡皮疙瘩暴起。
这三公子也不知道什么个癖好,带什么面具不好,偏偏挑这么个瘆人的东西!
他眼皮抬了抬,又看了眼顾潜,暗暗啧了一声,候爷也是,盯着这面具看了足足有一刻钟了,也不知能看出个什么鸟来!
沈熙遇袭的事自然没有告诉给老夫人。对于额上的伤,她只说是练武伤的,老夫人念叨了两句,却也没怀疑。
这头刚回了宣武阁,就听人来报,醉仙居的老掌柜求见,她忙吩咐快请。
老掌柜见她迎在院外,脸上有了笑意,抬手就要施礼。
沈熙哪敢让他真躬下腰去,忙上前一把托起,“多日不见肥叔,甚是想念,肥叔快请!”
进了屋,老掌柜从袖里掏出个信封来,递了过去。
沈熙接过打开一看,竟是还是地契,且不光有醉仙居,还多了旁边一处宅子。
“肥叔,这是?”
“三公子若有什么要问的,还请您移步问主子吧。”老掌柜恭敬地躬着身子,脸上笑得和蔼可亲。
他这一声主子,沈熙立刻明白了,都是聪明人,再遮遮掩掩也没意思。
她冲他欠了欠身,语气更加恭敬,“请肥叔稍坐片刻,我去禀告祖母一声,即刻就来。”
老掌柜直起身,脸上的笑又多了几分,“您请便!”
两人走到醉仙居门口,沈熙停住脚,整了整衣服,正要叩门,门却忽地从里头拉开,璞玉那张蜡黄雀斑脸就伸了出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就往里头拽。
“快进来!等你半天了,有事跟你说!”
沈熙一犹豫,到嘴那句请安就给吞进了肚子,跟着他走进了屋内。
老掌柜在身后将门关上,还上了栓。
沈熙这会儿也顾不上锁不锁门了,她早被那桌子上那一堆奇珍异宝夺了眼珠子。
八仙桌上靠边摆着对儿钧窑双耳三足炉,旁边是一只半尺高的九层博山香炉,还有两只青玉云龙纹双耳杯,以及白玉三羊开泰杯。
当中摆了两只蓝玛瑙嵌金踏云宝象,紧挨着一只青金螭纹笔洗,最边上放了一只雕花檀木盒,里头放着一副描金喜字纹玉带板,一副镂空白玉梨花玉带板。
后面还有十来个大小不一的盒子,里头或是白玉透雕云龙纹牌,或是赤金嵌红宝石发冠,又或是龙眼大的东珠,拳头大的夜明珠,更不要说最后头那一卷卷翻着黄卷着边的书画,字帖。
他这是把皇子府都给搬来了?
第62章 合伙
璞玉见她看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满意地点了点头,“如何?”
沈熙压了压心里的惊,“您这是?”
“听说世人都爱这些东西, 几件陈年的旧物都当个宝, 满天撒钱来抢,那我这些岂不就是金山银海?”
璞玉的细眼里射出精光,“咱们就在隔壁开个铺子,名字就叫御雅斋, 每隔一旬便推一件进贡的宝物或者匠作坊的东西拍卖,客人拿着御雅斋发出去的帖子或者醉仙居的牌号进店,价高者得,有进贡和匠作的招牌, 不愁卖不上高价!”
沈熙抚额,干笑道,“这, 可与我有什么关系?”
璞玉咦了一声,“你我兄弟,说过共富贵, 我岂能忘了你?这御雅斋的掌柜非你莫属!不过, 铺子和东西都是我的,法子也是我想的,你也就动动嘴皮子, 最多只能给你半分的利, 照你素味斋的法子, 年底给你分一次红。”
“你别急着瞪眼, 别小看这半分利,光前面这几件东西, 你就能赚上至少四五千两,不比你伺候那臭哄哄的爪子强多?
当然,你若是有愿意出手的,尽管放进来,卖出去了就给你五成的利!这可是到哪儿都找不到的好营生!”
沈熙看着面前这个将算盘拨得啪啪响,一脸算计,满肚子金银的璞玉,彷佛回到了两人头回见面,再没有什么三皇子,更没有什么顾潜。
她一口气憋起又缓缓吐出,随即冷笑出声,“大哥倒是好算计,您躲在后面享清闲,却能大口吃肉,我忙里忙外招揽客人,却只给我一口薄汤,还说便宜了我!”
璞玉算盘一推,“怎么是薄汤,你勤快点,一天卖出去,那就是一天赚了四五千!就这还叫薄?”
沈熙懒得理他,直接丢下一句,“不干!”
她是嫌命长了,敢把皇家的东西摆店里卖!她有胆子卖,那也得看有没有人有那胆子上门!没看见顾潜卖个破扇子都得偷偷摸摸的吗?
璞玉见她说得坚决,翘起了腿,闲闲地道,“那可不行,我可是将铺子都改成你的名字了!”
“那还不容易,再改回来就是!”
“改不回来了,这地契一旦写上名字,再改就只能换人,你瞧,这屋里,除了你,还能写谁?”
她看了一圈,看了眼璞玉,又看向老掌柜。
老掌柜连忙眯眼躬身,笑得像弥勒,“三公子,咱家是个内宦,按律可不能置产立业。”
“丸二哥总可以了吧?”
璞玉一听她说丸二,嘴角堆起笑,“丸二,你快跟他说说,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丸二半点儿没犹豫,声音震天,“因为打翻了一坛子酒,留下给公子干活抵债!”
“那你说说,你干了两年半,还欠我多少银子!”
丸二声音立刻矮了下去,嘟哝着,“十五万八千三百二十九两八钱。”
“脑子笨,记性倒不错!”璞玉抚掌大笑。
沈熙叹口气,冲他摇头,“既如此,那我就更不能给大哥赚钱了,越赚越没!”
璞玉正得意着,没想到竟给她捉了现成的理由,割肉般地又让出半分来,谁知,沈熙却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三分,他那里肯!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回,到底没谈拢。
他不死心,又提议开酒楼,厨子都不用请,就让沈熙挑大梁,理由都是现成的,她做的菜色香味俱全,哪里再去找比她做得更好的?他自己倒是愿意屈尊做个掌柜。
沈熙看着他冷笑,都懒得开口。
他非拉着沈熙入伙,将三百六十行说了个遍,也没让她点个头,不由得来了几分火。
“我算是瞧出来了,你这是故意耍我玩呢吧!怎么着?那帮要饭的你都不嫌弃,却嫌弃我?”
沈熙见他变脸,也跟着拍桌子,“我也瞧出来了,您就是非拉着我给你白干活,还不准我抱怨,您说,这是合伙吗?这是找骡子呢!再说,就是骡子那也得哼哼两声!”
说罢,她便哼哼了两声。
璞玉见她将自己比做骡子,笑得乐不可支,连老掌柜都忍不住,捂着嘴乐。
她见他笑出声来,松了口气,随即叹口气,正色道,“不是我不愿跟您合伙儿,你怕也听说了,就因为对面那铺子,父亲都跟我断绝关系了,您说,这当口我哪里还敢再出风头开铺子?”
璞玉看了她一眼,停住笑,没说话。
“你要不信,将铁柱叫来问问,如今城里谁不知道我沈三就是个笑话!”
璞玉一听笑话两个字,立刻冷了脸,“谁敢笑话你!”
往常不觉得,如今知道他身份,再看他说话的气势,沈熙终于觉察出那么一丁点儿皇家的威仪来了。
她忙开口打圆场,“我自小就是个没规没矩的,与其让人管东管西,浑身不自在,倒不如现在这样,对大家都好!”
她想了想,接着道,“说到生意,我倒是听人说过一个酿酒的法子,酿出来的酒醇香四溢,厚重绵长,果然同那天上的琼浆玉液一般,正好大哥开着酒铺,便说给大哥听听,若是做出来了,便能给醉仙居再添一样招牌!”
璞玉斜了了她一眼,“什么酿酒的法子?再好,能有我这太湖白好?”
见沈熙笑而不语,他慢慢坐直了身子,“当真?”
沈熙当即将法子说了,璞玉的眉头越皱越紧,听到最后,立刻起身飞奔上楼去了。
她坐着等了小半刻,见日头不早了,起身冲老掌柜拱手,“肥叔,还请跟大哥说一声,我这就先回去了!”
老掌柜忙躬身相让,将她送出门外。
刚出正月,便传来北蛮十五万大军越过贺兰山入侵大周的消息,太平了二十年,如今突闻战事,朝野震惊。
不等众臣反应,崇文帝便连下几道圣旨,命昌平候沈远柱为征北大将军,统领西北八卫,正面直击北蛮,命镇国公朱永浩率京畿二十万大军即日奔赴西北支援,又命辽东卫严守边境,以防东北女真趁虚而入。
消息一出,百姓们倒是议论了几日,便又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老夫人听说了候爷的消息,病倒是渐渐好了,人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来岁,精神也再没有以前那样足,常常坐着坐着就闭了眼,可还不等将她扶倒睡下,她又睁了眼,到了晚上却翻来覆去迟迟不能入睡。
沈熙知道她这是心病,只能常陪着她说说话,开解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