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依旧闭门不出,将手中一应事情全部交给了管事刘妈妈,自己一人避居在佛堂里,连带着沈缈也出来得少了。
沈熙又找了老夫人长谈了一次,半月后,秦夫人便带着沈缈去了城外庄子。
秦夫人本不愿意,可终究拗不过沈缈的纠缠,再加上老夫人也发了话,只得点头应了。
马车驶出昌平候府时,她轻轻掀起车帘,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待了十三年的牢笼,想起沈熙那句不破不立,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城外,草长莺飞,杨柳拂堤,万物皆向生,何况人?
得知秦夫人出府,湖对岸立刻骚动了起来。
沈珏养了一个来月,身上的伤早就结了痂,却仍住在清溪居。
此时,他急急冲进正房,见他娘冲他摆手,看了眼内室,见父亲背对着侧躺在床上,忙放轻了脚步退了出去。
听完儿子的话,柳姨娘轻轻替他整了整衣襟,嗔道,“这事儿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那日后岂不要是闹翻了屋顶?”
沈珏一听日后,想到了什么,两眼激动地看着柳姨娘,压低了声问,“阿娘,是真的吗?”
柳姨娘却没答他的话,便是自己的亲儿子,她也不轻易露出口风来。
杜姨娘手下不停地绣着一只蝙蝠,像是没听见外头的热闹一样,见春姨娘抱着七公子赖着不走,也不催她,还是春姨娘自己忍不住,偷偷拉了她的袖子问,“杜姐姐,老爷他真打算休了那位?”
杜姨娘转头看了她一眼,掏出帕子给沈勉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道,“那是三爷和夫人的事儿,咱们哪里知道呢!”
见春姨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她只笑了笑,接着绣起了鞋面。
另一边,陈姨娘也拉着杜姨娘咬耳朵,话里的酸隔着门帘都闻得出来。
“她柳婉儿不是最看不上那些俗物吗?怎么现在倒是一口气定了三套头面?从前最看不上眼的赤金就打了两套,还有一套红宝石,她也不怕招了贼!”
“这还不算!老爷听说别家夫人都在彩云妨定衣裳,让她带着二姑娘也去彩云坊做一身,你说说,她一个自己送上门的小妾,管了几年帐,还真当自己是候府主母了!阿呸!”
陈姨娘的声音越来越高,说话也越来越尖酸,“三爷也不知被那狐狸精灌了什么迷魂汤,真当她们娘几个受了多大委屈呢!还带她们出门应酬,她柳婉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
见邱姨娘不说话,她一巴掌拍在了她身上,“发什么呆呢!你说,老爷真不会想要将姓柳的扶正吧?”
邱姨娘心不在焉,“这谁知道呢!”
陈姨娘呸了一口,“要我说,夫人那样软面的性子也是活该,换做我,都到这份上了,还顾什么脸面,怎么着也得先摆出正房的款儿来,打上一顿出了那口恶气再说!她竟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活该被人骑头上拉屎!”
邱姨娘满脑子都是她说的扶正,她柳婉儿要出身没出身,要本事没本事,真要扶,凭什么扶她!自己除了少个儿子,哪里不如她!
可若是自己能过继一个来,是不是也有机会?
沈熙听完后院的动静,笑了起来,有心思就好,她就怕她们没心思!
“将铺子田庄的事情透露给邱家!”
“是!”金戈立刻低头领命。
“铁柱,咱们走!”
第63章 偷书
顾潜坐在窗前, 看着楼下打马而过的沈熙,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墨棋。
墨棋立刻转身下楼。
一旁的镇国公世子朱元柏见了,也跟着朝窗外看过去, 摇了摇头, 笑道,“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见顾潜不说话,他也收起笑,正色道,“玩玩也就罢了,别当了真!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正经找门亲事了。你祖母若是不方便,我便请母亲替你相看, 她向来喜欢你,也一直惦记着你的亲事。”
想到国公夫人徐氏, 顾潜脸上浮出一丝笑。
他当年进宫给三皇子做陪读, 开头那一两年, 偌大的皇宫内,无一人可依靠, 唯一得到的关怀便是国公夫人徐氏, 也就是朱元柏的母亲。
他因三皇子犯错被罚时,是徐氏蹲下身子告诉他,不是他的错, 无须自责;
他因落水高烧时, 也是徐氏让人请了太医前来, 为他诊治。
他虽说自小便无需他人宽慰, 也信自己能扛过一次次病痛,可终究贪念她带来的那份关爱, 他对母亲所有的幻想与期望也全部来源于徐氏,也愿将她当作自己的母亲来孝敬。
朱元柏自然就是他至亲兄弟。
“替我谢谢伯母,不过,这事儿不急!不说这个了,今日乃是为你饯别,此番前去,定能风云际会,堪定乾坤!”
朱元柏哈哈笑了两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志得意满,“十年一剑,霜刃未试,岂敢放言?”
转头瞥见顾潜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立刻收住笑,握了握他的肩膀,“你放心,圣上总有一天会看到你过人之处!”
说罢,他又压低了声音道,“即便不行,日后,总还有太子!”
顾潜端起酒杯冲他抬了抬,一饮而尽。
大光寺里,沈熙将手里的书递给宋牧亭,“听四弟说,这几本乃是魏家族学中最为推崇几本释讲,想着宋大哥或许感兴趣,便带来给你看看。”
宋牧亭从她进来目光便一直盯着她手里的书,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两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书接了过来,也顾不上招呼沈熙,径直坐到了一旁的矮凳上,翻了起来。
他越看越兴奋,越看越入神,这些都是名家所言,皆是字字珠玑,咋看上去明白了一两分,再读一遍才觉另有深意,让他顿时有茅塞顿开之感。
此外,书中还列举了诸多他家之言,剖析入微,鞭辟入里,令他大为惊叹。
沈熙坐在一旁的躺椅上,看着他如痴如醉地捧着书,一看就是半个时辰,轻轻闭上了眼。
总算还有一片清净地!
当夜,顾潜看着墨棋偷来的书,翻了翻,冷声道,“给我烧了!”
等沈熙知道宋牧亭的书丢了时,已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宋牧亭像发了疯一样将院里的每一个地方都翻了一遍,翻完之后,又接着从头翻。
陈管事也跟着着急上火,穷人家的孩子连张毛边纸都当个稀罕物,更不要说是书了,且还是三公子特意寻来的书!
他将让人将男女老少挨个搜查了一遍,又将平日最调皮的几个孩子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带着大伙儿一齐帮他翻,只差连墙皮都要扣下来辨认了,负责熬煮的菊嫂子更是将锅膛里的灰烬尽数扒出来,生怕自己不小心带进去一片纸。
沈熙听长生说完大光寺里的鸡飞狗跳,连忙让人将那几本书重新誊写一遍。接着,快马加鞭亲自给他送了过去。
宋牧亭抱着还散发着墨香的书,拉着沈熙差点儿跪下来,欢喜地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院子的人也高兴地跟过节一般,却都远远地站着,生怕这宝贝疙瘩再有个闪失。
沈熙看了眼杂乱的院子,叫来了陈管事,商量着将旁边院子也给整出来。
一来,如今不是当初光顾着保命的时候,男女老少挤在一个屋子里也没人说什么,现在虽不是一个屋,可还是一个院子,时间久了,到底不方便。
二来,做吃食的素斋作坊和住处混在一起,实在不合适,更不要说里头还夹着个小学堂。
最后,沈熙看了眼远处,道,“再说,宋先生来年还得院试呢,咱们院里这么多人,哪里有一刻安静的时候,不如辟出安静的地方,白日给他教书,晚上供他看书。”
陈管事一听再要翻修,张嘴就要拒绝,这翻修可不是几两几十两的事儿,他们忙活了半年,扣了本钱,再把每个人的利钱给结了,最后交给三公子的还不够买那几十套衣裳!
可听她说完这一二三,尤其是最后那一条,他连忙闭了嘴。
自古读书就是天大的事,宋先生若是能中了秀才考上举人,别说那十几个小崽子,就是他,脸上都有光!
可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他又有几分犹豫,秀才举人还远在天边,可这银子却是实打实地要掏出来的!
沈熙见他犹豫,笑了笑,“陈叔,你也不是头回做买卖,这赚钱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一口就想吃成个胖子那是做梦!再说,这翻修也不全是为了大伙儿住得舒坦,咱们总归是做吃食的,总不能人进来一看,浆布旁边还挂着褂子,库房还兼着学堂吧?”
陈管事一听她说这话,立刻红了脸。
他们平头百姓过日子,哪家不是孩子挨着爹娘,床板抵着秋粮,只有像三公子那样的人家,话还说不全的娃就能独占了一个屋,少爷小姐逛的园子比城里的庙还大!
真是难为三公子忍了这么久!
大师听说沈熙打算旁边的两处院子也给修了,立刻将寺里的僧人召集起来,供她差使,山后那一片古木也任让她砍伐,还将上回她捐的一千两也给拿了出来,只一个条件,请她将寺后的那一片屋舍全部都给修了。
沈熙心里盘算了片刻,立刻同意了。
素斋地处山腰,是十几处院子中最偏的一处,离山脚倒比寺院更近些。
当时也是考虑到这老少三四十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其他去处,便特意挑了这处。
位置虽合适,房子却也是所有院子中最为破败的,其他院子损害得倒没那么严重,最多不过是屋顶塌了,窗棱倒了,可有了木料和两边的人手,再加上一千两得银子,无非就是多费些工夫而已,钱都不用她另外掏了。
陈掌柜和众人听说了她的决定,自然没异议,能给寺里修屋搭梁那可是在佛祖眼皮底下修行,谁不乐意!
拿定了主意,众人立刻分工,素斋的生意不能放,只能一人顶两人的活儿,余下的人全撤下来,连瘸腿的陈四都不甘落后,将豆盆往瞎子手里一塞,一瘸一拐地也往山后跑。
大光寺热火朝天,永安候府的顾潜一颗心却像是掉进了醋坛子里,从里酸到了外。
消停了个把月,她竟又找上了那人,不光亲自给他送书,还给他修院子!
倒是好大的手笔!难不成,她还打算嫁给那一无是处的书生不成?
一想到沈熙拿着弩机对着自己,转头却为别人忙前跑后,他就觉得气血翻涌,转了两圈,提起马鞭就往外走。
沈熙看着大师后头的顾潜,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她如今不知该如何面对顾潜,说是仇人吧,偏偏又救了她,说是恩人吧,两人之间却一直刀光剑影。
“顾侯爷听说本寺禅院年久失修,如今请了三公子帮忙修缮,也愿出份力,不知三公子意下如何?”
沈熙看了眼笑得如同凡夫俗子一般的大师,知他这回香油钱定然满意至极,再看看庄重肃穆的顾潜,抬了抬手,“顾候爷愿意帮忙自然是好,只是不知候爷是布施钱财呢,还是也要搭把手?”
顾潜眼睛直直盯着她,声音既硬且冷,“在下为父母祈福而来,亲手搭建更显诚意。”
沈熙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一阵怪异,哦了一声,“既如此,那我们就不耽误候爷!”
话说完,她立刻带着人从院子里撤出。
顾潜半点儿不在乎她将那一大片禅院都留给了自己,巴不得最后那两处也归了自己才好。
从这日起,沈熙发现,只要她一出现在大光寺,不出半个时辰,顾潜或者他身边的墨棋便会出现。
她有些头疼,不管顾潜是为了她二娘的遗物也好,还是为了其他也罢,她都不想再见到那张脸,更不想面对他那双直勾勾的眼神。
她管不住顾潜的眼,只好管住自己的腿,干脆不再往城外跑。
如此一来,倒是正中顾潜下怀,他特意去寻了那个宋牧亭,人倒是老实,可长得蠢笨,说话做事也不甚机灵,说了两句便没了兴趣。
想了想,他转头吩咐,“去给他找个女人!”
墨棋一愣,给谁?给宋牧亭?他看了眼候爷,立刻应声。
顾潜似乎也觉得丢脸,忙转移话题,问道,“雀山那儿有消息了吗?”
“还没,不过从他上一则消息还是一个月前传回来的,想来也该有消息了。”
自从知道沈熙暗地了调查汤容的死后,他便一直让人盯着昌平候府的人,几个月过去了,王全从江南跑到了西北,也不知他们到底查到了什么,关于汤泉,不知自己又漏了什么。
他隐隐有些期待,可一想到沈熙那拒不配合的态度,又开始头疼起来。
他虽算不上伶牙俐齿,可也不是笨嘴拙舌的人。相反,倒常因反应敏捷得众人夸赞,即使是面对圣上,他也能清晰地分析利弊,转瞬作出应对。
可一对上沈熙,他就是那最笨拙的人,明明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人若是有万劫,沈熙怕就是他的每一场炼狱。
炼狱沈熙却坐在宣武阁里,对自己引来的另一场震动满意至极。
第64章 绝子
昌平候府后院, 陈姨娘一脚踹上路中间的栅栏,栅栏晃了两下,依旧岿然不动, 她顾不得自己那才上身的衣裙, 拎起裙摆就爬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邱姨娘来不及阻止,就见人已经翻了过去,忙憋住笑,高声喊来婆子丫头, 连拉带拽总算将栅栏推出个口子。
再一看陈姨娘,人已经跑过前头的假山,她立刻回头招呼,后头四五个姨娘连声应着, 你拉着我,我携着你, 跌跌撞撞地朝前头跑去。
三爷沈昀从院子里跑出来, 一把甩开从后面抱着他的一个通房, 又伸手推开前头拦着的姨娘,气急败坏, 跳着脚儿喊,“反了,反了!都给我回来!”
听得他的声音,前面的姨娘们跑得更快了。
陈姨娘一头冲进正院, 立刻高声叫了起来,“老夫人!求老夫人做主!”
屋里, 老夫人被这陡然生出来的尖声吓了一跳, 茶碗都险些拿不住。
王妈妈忙上前接过茶碗,给一旁侍立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这才放心出去查看。
刚走到门口,就见陈姨娘被守门的婆子拉着,披头散发满脸是泪,蹬着两条腿要往里闯,不由得大怒。
不等她出声喝止,就见呼啦一下,又从外面涌进来十几来个人,哭着喊着将守门的婆子撞到在地。接着,又一齐拥着朝她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