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被吓了一大跳,连退了好几步,再看来人齐声高喊着老夫人,转眼却都跪在阶下,这才松了口气。
她低头一瞧,等看清了来人,不由得气红了眼,这帮不守规矩的东西,竟然连荣恩堂都敢闯!
“来人!给我将她们拉下去!”
“老夫人,求您给我们做主!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老夫人,柳姨娘她要杀人了!”
院子里响起一片嘈杂,不等护卫们前来,沈昀便赶到了,见姨娘们跪在院子里呼天抢地,只觉得颜面尽失。当即上前,一手拉,一手拽,想要将人赶走。
“谁让你们来这里的,都给我回去!”
听得他这么说,姨娘们哭得更大声了,“三爷,您可不要再被柳姨娘蒙骗了,您可不要偏听偏信啊!”
老夫人听得外面的嚷嚷,叹口气,吩咐王妈妈,“让她们进来吧!”
十几个姨娘通房跪成一排,见了老夫人就喊救命,将沈昀气得够呛。
“行了,别吵了,谁来说,没人说得清,那就都滚出去!”
老夫人如今对儿子失望至极,对他院里的姨娘更是没好脸。
陈姨娘立刻抬起头来,带着哭腔喊道,“回老夫人,是柳姨娘,她管着三爷院子里的事儿,却中饱私囊,将三爷名下的产业转手变卖,最后全部转到了自己娘家兄弟的头上,三爷的字画古玩珠宝也都被她那娘家兄弟骗走了!如今,三爷十几万的家财只剩了三万都不到啊!老夫人!”
她从怀里掏出窝成一团的账本来,“老夫人,您瞧瞧,您瞧瞧,这就是证据!三爷他家底儿都空啦!”
最后这一声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话说了出去,人也伏在了地上嚎哭了起来。
她费尽心机才得来这门好亲,本以为掉进了福窝窝,谁知道福窝成了草窝!
人,人没捞到,钱,钱更是没有!
三万两,前头的少爷小姐一分,轮到她的玥儿,就只剩了西北风,这日子可怎么过!
沈昀一把抢过账本,拿到手中快速翻了起来。
可他哪里会看帐,不知道八十亩的上等水田和一百二十亩中等旱地差了多少银子,更不知道东门大街的一间铺子能换几间角直门的茶楼,只知道铺子来来回回变化,数量却还是那么多,庄子虽是少了一个,可田却是多了不少的。
他一把将账本拍在桌上,“妒妇!跟你说了,没这回事,做生意哪有只赚不亏的?即便亏,那也是我点了头的!字画古玩那更是无稽之谈,那些都是我亲自经手,何来骗一说!你们不要因为几件首饰,几条裙子就胡乱攀扯,白白污了卿卿名声!”
老夫人接过账本,翻了两页,心就凉了大半,翻到最后,闭起了眼,强压了心里的怒火,道,“还有什么?杀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邱姨娘见老夫人这么问,连忙抬起头来,流着泪道,“老夫人明鉴,我娘家人看上一间铺子,结果发现是三爷的铺子,柳姨娘的兄弟柳大爷知道后,让人警告家父,说他姐姐即将成候府主母,让他小心祸从口出,若不然,就是和整个候府做对!
家父如今已经吓得不能下床,还请老夫人替妾身做主,还家父一个公道,也好让他老人家消除心病,重回康健!”
身后的姨娘听她说完,也伏在地上七嘴八舌地告起了状。
“柳姨娘她害死了妾身的孩儿!”
说话的是个姿色绝佳的姨娘,身姿丰腴,体态娇媚,两年前怀着孩子进了府,却在进府后突然掉了,如今找出真凶来,自然不愿放过。
“当年失足掉湖里淹死的桂姨娘也是被她推下水的!”
“还有兰姨娘,兰姨娘也是受她挑拨,才想要杀了三公子的。就连四公子跟三公子闹事,也是他们母子搞得鬼!”
“还有,先前疯羊的事,妾身的丫头亲眼看见柳姨娘身边的丫头去给羊下药!”
“她还给三爷下了药,三爷日后怕是再不能生儿育女了!”
一桩桩旧事被挖了出来,老夫人一阵眩晕,“给我查!”
沈昀这会儿目瞪口呆地听着别人口中的柳姨娘,心里一阵惶恐。
这不是他善解人意温婉明理的卿卿,她们定然是因为妒忌才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头上!
可很快,他就被时大夫的一句话彻底给击垮了。
“三爷左右尺脉虚浮迟缓,怕是一时难有子嗣,若是调养得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沈昀这会儿全然顾不上银子铺子,他脑子一阵嗡嗡响,他竟绝了子嗣!
怪不得老七之后,十几个姨娘通房再没人传出消息来!
他昌平候府子嗣不丰,全靠他一人撑起全家,就是走出去,别人也羡他儿女成群,妾环子绕,可若是真要绝了精,那也就是抽了神儿,哪里还算得上是个男人!
他一想到日后别人不光笑他头上的绿草,更笑他是个假男人,顿时浑身冰凉,两眼呆滞。
老夫人听了一早上的污糟事,唯独这件事算不上太坏。
可到底是自己儿子,被人下药哪能不动气,正要叫人绑了柳姨娘来,就见石奎压了两个人进来。
当头一个是被折腾地没人样的黑五,后面却是个小个子男人,长得倒是白净斯文,此时却满脸惊慌,一双眼珠子更是咕噜乱转。
他瞥见坐在一旁魂不守舍的沈昀,立刻高声呼救,“姐夫救我!”
沈昀听有人叫他,终于回过了神来,见是柳川,正要上前,忽地想起给他下药的柳姨娘来,又生生停住脚,冷眼站在一旁看着。
“老石,这是?”
“回禀老夫人,这人名唤柳川,乃是柳姨娘一母同胞的亲弟,年前,他拿了两千两寻了城南的黑虎帮,请他们帮忙杀三公子,若不是恰好遇上顾侯爷,倒真要给他们得了手。”
老夫人一听,身子摇摇欲坠,她哪里想得到一个小小的妾室不光肖想正妻之位,伸手去偷爷们儿的家财,竟然还胆大地敢谋害主子!且还不是一次两次!
她厉声喝道,“我问你,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你若有半句谎话,便将你当场仗杀!”
柳川早被黑五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了半死,又见沈昀不来救他,早就没了主意。
老夫人这话一出,他立刻扑倒在地,鼻涕眼泪横流,哭着喊道,“老夫人饶命,我说,我说!”
当即将他姐姐柳姨娘吩咐他的事倒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哄骗沈昀卖字画古玩,良田换薄地,倒卖铺子的事情也交代了清清楚楚。
这下也不用去查了,人证物证俱在,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沈昀这会儿才真的信了姨娘们的那些话,他冲到堂中,两眼暴突,面目狰狞,一脚一脚地狠命踏在柳川的头上,身上,嘴里一遍遍喝骂,“叫你骗我,叫你骗我!”
一屋子人看着有些癫狂的沈昀,面色各异。
陈姨娘咬牙切齿,恨不得也上去踩上两脚。
这天杀的柳家姐弟,将老爷的钱财挥霍地一干二净,连累她们后半生没个着落,一想到这事儿,她立刻悲从中来,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邱姨娘紧挨着她,面上悲切,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
银子算什么?她邱家有的是!只要扳倒柳婉儿,日后三房还不是她邱海棠说了算!
其他一众姨娘或鄙夷,或愤恨,或嗤笑,俱都冷眼旁观。
杜姨娘居住的白荷园里,柳姨娘立在堂中,脸上再没了往日的冷静,冲着屋里低头理线的杜姨娘冷笑道,“我倒是没看出来,你竟是个有心机的,可我不明白,你害了我,自己又能得什么好处?”
杜姨娘放下手里的丝线,抬头看去,眼里无波无喜,“你错了,没有人害你,是你自己的贪念害了你自己。”
“贪念?我为了我的孩子怎么能说是贪念?你不是也为了沈煜天天给那个杂种送东西?”
杜姨娘站起身来,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那被你悔婚在前,谋杀在后的田秀才又该如何解释?”
柳姨娘一听田秀才,浑身一颤,朝后退去,“你,你怎么知道?”
杜姨娘不再看她,转身又坐回了绣墩,接着埋头绣手里的衣服。
柳姨娘面色变换,不等她再上前追问,院门突然被撞开,石奎带着一众护卫闯了进来。
她脸一白,跌坐在地上。
第65章 相守
柳姨娘的事很快尘埃落定。
三房炙手可热的未来主母转眼成了乱葬岗上鲜血淋漓的尸首, 她的兄弟柳川也被关进了大牢,只等着秋日问斩。
清溪居里,沈晔紧紧拉着沈珏的胳膊, 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半天的功夫, 她就从云端跌落谷底。
候府嫡出小姐的身份转眼成了泡影,姨娘给她备下的绫罗绸缎也被扔的扔,抢的抢,金银首饰更是一件不剩。
转眼, 她又成了那个身份地位不如沈缈,穿着打扮不如沈岚的那个可怜庶女,她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想向往常一样诉说心中的委屈,可抱着她温声安慰的姨娘却再回不来, 就连素日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也没了踪影,她眼里的泪流得更凶了。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巴, 脑子里全是姨娘被人围攻, 扯坏了衣裳, 抓乱了发鬓,自己却吓得躲在一旁, 半个字儿也不敢说。
早知如此, 她就不会缠着姨娘要衣裳首饰,也不会哭着闹着让姨娘给沈熙一个教训。
姨娘都是为了她,她却没胆子替姨娘说半个字!
沈珏却镇定地多, 早在沈熙抽他第一鞭子起, 他与沈熙便是你死我活。
姨娘是第一个, 日后, 他,还有沈烨, 一个也跑不掉。
至于他爹,他嘲讽地笑了笑。
姨娘被杖杀时,他清楚地在他爹脸上看到了恨,也许有那么一丝犹豫和不忍,可他终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如今他总算明白了她姨娘的话。
她说,这个世上,最不能依仗的就是男人的心。
沈源静静地听完后院的动静,笑了起来,这一刻他总算相信了善恶有报,天网难逃。
他和姨娘走错了道,至少还有命活,光这一点,便已强过别人许多!
他看了眼博古架上面那一端徽州古砚以及几张澄心堂尺纸,起身将拿了下来,命人送还到了后院。
他沈源这辈子只有一个娘,不会再有第二个。
沈熙听说柳川家里藏了近万两的银子,摇了摇头,柳姨娘千算万算,就是没好好算算自己兄弟。
她瞥了一眼桌上的包袱,包袱里是一双五幅吉祥纹锦靴,花样儿精巧,针脚细密,肥瘦合宜,处处妥帖,就如同杜姨娘这人一样。
这不是杜姨娘第一次送东西了,却是头一回没有通过沈煜,直接送到了她手里。
她叹口气,收起包袱,转头对金戈道,“替我跟杜姨娘道声谢,就说,我很喜欢。”
当天,她便带着铁柱牛二去了城外乱葬岗,给柳姨娘收了尸。
接着,雇了辆驴车,跑了百十里路,按着杜姨娘给的地点,找到了田秀才的坟,在旁边挖了个坑,将柳姨娘那口薄棺材扔了进去。
照她的性子,她就该看着柳姨娘曝尸荒野,狗啃鸟啄,可终究抵不过杜姨娘的再三恳求,她看着两座紧紧挨着的坟,半晌没说出话来。
柳姨娘自小便与镇上的田家长子田文秉定了亲,田家虽谈不上富庶,可也衣食无忧,还能请得起帮佣奴仆,田文秉更是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这对当时穷得只能靠绣花贴补家用的柳姨娘来说已是一门顶好的亲事了,两家只等着她再大些便成亲。
谁曾想,一场秋日诗会,年轻俊美的候府公子突然闯入了她的心,侯门尚未入,萧郎已成路人。
痴心痴情的田公子听说自己的未婚妻被人给抢了去,立刻前去解救,却被候府公子当作欺男霸女之徒,当街暴打了一顿,几日后便一命呜呼。
田家因惹了候府,家财散尽也没能让官府的人松松手,很快便家破人亡,再没人知道这一桩旧事。
柳姨娘将两个男人耍得团团转,一个到死念念不忘,一个明知道她并非良善,却依旧挂怀,也不枉来人间一场了。
杜姨娘原乃是田文秉的表妹,阴差阳错也被纳进了府,自是知道柳姨娘其人真面目,是以这么多年小心谨慎,暗中留心,知道了她不少的龌蹉事。
可因为沈昀对柳姨娘信任有加,她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沈熙在里面搅水,这才配合着将知道的事情透露給了其他姨娘,内外合击,一举扳倒了柳姨娘。
她虽恨柳姨娘毁了田家,可也始终记得表哥临死前,高喊着柳婉儿,双目圆瞪死不瞑目的样子,到底求了沈熙,请她将柳婉儿葬到他表哥的坟旁,也算是了了他的遗愿。
事情办完天色已经不早,沈熙辨了辨方向,干脆又跑了十几里,到了黑石村。
当日留他们住宿的老叟还记得她,见她来了,既惊讶又高兴,一连声地请她进屋坐。
见她递上银子,老叟连忙摆手,“二公子不必客气,年前大公子就让人送了一石大米几十斤的猪肉,外加五十两的银子,足够咱们老两口后半辈子嚼用啦!再多那也是白白便宜了旁人,二公子快快收回去吧!”
沈熙听说顾潜来过,倒是有些吃惊。
他那样一个鼻孔朝天的人竟然也知道感恩回报?
见老叟坚决不收,她只得将那二十两收了起来。
牛二不明所以,铁柱却看了眼沈熙,若有所思。
第二日一早,沈熙直奔秦夫人休养的庄子。
听说她来了,沈缈从后院一路高声喊到了前院,见到沈熙,一头冲了上去,嘴一撇,眼里就有了泪。
“三哥,你怎么才来看我!”
沈熙见她掉了泪,也有些赧然,“这个,我不是来了嘛!我还给你带了甑儿糕,还是在路上碰上的,正热乎着呢,快尝尝!”
沈缈立刻破涕为笑,“谢谢三哥,我本来也给你留了吃的,可你总不来,都坏啦!”
说着,她就将她给沈熙留的东西说了个遍,什么荠菜圆子,菠菜圆子,韭菜春饼,苦菜丁丁,藕饼,全是春日里庄子上常见的吃食。
沈熙听她如泉水般叮叮咚咚说个不停,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也跟着欢喜起来。
两人正说得热闹,秦夫人走了进来,沈熙忙上前行礼,“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