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去宋府,拜会宋知恩。
第16章
宋府的风格与许宅截然不同。
小桥流水、青竹夏荷,清丽雅致,室内的风格是水墨色,书香十足,南风在想,那个浓烈如泼墨写意画的许芳华,是如何在这两者之间游走的呢?
待到见到宋知恩,南风多少有些理解许芳华了。原本宋知恩的形象,在南风心中,虽不至于降到谷底,却也高不到哪儿去。通过许芳菲和几个丫鬟的口述,宋知恩给南风的印象就是个假清高,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感恩的世俗男子,说是渣男也不为过。
宋知恩长相并不惊艳,至少不如裴述、谢樾好看,但你见过之后很难忘记这个男人。他看起来的确有些清高,站在那里,笔直如一旁的翠竹,头微微仰着,目光有些冷淡,却又不似裴述的清冷。裴述是长期上位者的清高与冷情,宋知恩却是一种脱离世俗的冷淡,这种男人会让普通女人敬而远之,但却又让某些女人趋之若鹜,这世间,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宋知恩话不多,甚至有些冷淡,好在宋府的管家是个能来事的,话很多,殷勤周到,不过这样一来,显得宋知恩的话更少了。
宋知恩不说话,南风觉得开门见山更好:“我刚从许府过来,刚刚见过二姑娘。”
宋知恩并不觉得奇怪,有些冷淡地:“想来也没说我什么好话,夏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我和夫人的感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好不坏,但我绝不至于要害她,你应该知道,害了她,我并不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南风为许芳华觉得悲哀,这个许芳华受尽委屈维护的男人,对她的死居然这么漠然,可以这么平静地说出不能从她的死中得到好处,着实有些冷血啊。
南风静静地看着宋知恩,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宋知恩误会了,极力隐忍着怒气:“夏大人,是否需要我再重复一遍我的不在场证明,人证也都在府中,需要我把他们找来吗?”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南风表情很淡,却突然加重了语气:“我只是觉得有些悲哀,我在宁县曾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她说起她的夫君,幸福溢于言表,开心得像个孩子,我没想到,她时时刻刻挂念的,甚至会在陌生人面前提及的夫君,在她死后,关心的只是自己是否有嫌疑,我替夫人不值,觉得有些悲凉。”
宋知恩瞪着南风,许久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盯着南风,良久才哑声说道:“你懂什么,真正的悲哀,外表怎么能看得出来?”
“的确”南风冷笑:“或许真正的悲哀会深藏心底,以至于根本无心撇清自己,如果你真的悲哀。”
宋知恩再次语塞,一旁的谢樾看得有些吃惊,南风作为上司,一直比较随性,所以谢樾从没想到南风还有这样的一面,同为嫌疑人,她明明对许家二姑娘就比较客气和善,莫非凶手就是宋知恩,所以南风对他极不客气?
也不知是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还是真的被南风的无礼给激怒了,宋知恩霍地站起身,冷冷地:“夏大人,我是否悲哀与案件无关,如果夏大人是来打听宋某的心情,那恕我失陪了,夏大人请自便。”说完拂袖而去。
谢樾眼睁睁地看着宋知恩渐行渐远,他转向南风:“夏大人,这就让他走了?不追回来吗?咱们还什么都没有问呢?”
“已经问完了,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南风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居然是上好的云雾,这品级,只怕是贡品,就算一品大员家也不常见,宋知恩居然拿来待客,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见谢樾还要开口,南风示意他喝茶,谢家虽是皇商,不过谢老爷子肯定不如许芳华舍得,这样的好茶,只怕也不能常喝。
见谢樾一口就喝光了茶盏中的茶,南风心疼地摇了摇头,蛮牛,简直是暴殄天物。
南风悠闲地喝完一壶茶,又让丫鬟续了一壶,见之前消失的小六重新回到门口,这才喝干了盏中的茶,满意地回到了大理寺。
回到大理寺不久,初九也回来了,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看来是有发现。南风立刻召集大家开案情分析会,这会一开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马上就是饭点,正琢磨着让小六去弄点吃的,谢樾已经拍了拍手:“晚上烤全羊如何?多吃肉才有力气分析案情。”
也不知道这吃肉和分析案情有什么关系,不过看他说话的语气表情,怎么就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呢?其他三人也都说好,特别是小六,还没吃过烤全羊,兴奋得一直搓手不知如何是好,南风想了想道:“这在衙门吃烤全羊太张扬,去我家吧,让店家把家伙都带过来,就在院子里烤,咱们也享受一下异域风情。”
众人一听都赞成,既不在大理寺招摇引人侧目,又满足了口腹之欲,更何况,在院子里现烤现吃,肯定比吃现成的要好啊。
还是谢樾几个去定烤全羊,南风先回家收拾一下院子。南风这些天忙,一直没抽出空去买丫鬟,这时倒是有些自己后悔一时兴起,又给自己找了麻烦事。
南风到家的时候,居然又遇到了裴述,这事也是稀奇,平日里裴述很少回这个家,但每次团队在南风家聚餐,裴述却神奇地都在。
南风再次发出邀请:“裴大人,一会儿我们要在院子里烤全羊,你要不要来?”
南风在我们两字上加重了语气,裴述想了想,便痛快地答应了,上次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孤零零地喝酒,隔壁那厢却热闹得要把房顶掀翻,既然这次有机会选择,自然是选择后者了。
南风见裴述痛快地答应了,便理直气壮地问裴述借了两个小厮两个婆子,将桌椅从房中搬出来在院子中央放好,又将碗筷杯碟一一摆好,没过一会儿,便听得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打开门一看,果然是谢樾他们回来了。
谢樾好本事,居然把天然居的主厨给请来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这位主厨放下其他客人跑来这里的。采买的事交给谢樾果然是对的,除了烤全羊这道主菜,谢樾还准备了很多配菜,知道烤全羊腻味,配的大多是素菜瓜果,看上去水灵灵的,鲜翠欲滴,还没吃,就觉得口水要流出来了。
说是来这里烤全羊,其实也不过是装个样子,羊已经烤到八成熟,拿来这里继续烤,既能锁住羊的水分,又不会耗费太多的时间,毕竟一会儿大家有正事。
南风还是准备了一点酒,不过是果酒,正好是可以解羊肉的腻味,对这几个大男人来说,这点果酒喝多少也不会醉,不过是解解馋而已。
裴述很快也过来了,见裴述过来,除了初九,其余几人脸上的表情五彩缤纷,煞是好看。裴述见状板起了脸:“怎么,不欢迎?”
“怎么可能,请还请不来呢?”原本谢樾的反应最大,但最快反应过来的也是他,他殷勤地请裴述坐下,又给他倒上酒,这才在离开裴述远远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裴述在主位上坐了,南风坐在他一侧,徐长厚另外一侧,原本这位子徐长厚并不想坐,奈何初九的动作实在太快,他只得有些僵硬地在裴述身侧坐下。
看着自己下属僵硬的表情,南风觉得自己的邀请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不过请都请来了,又不能请出去,只得使出浑身解数调节气氛,好在裴述很配合,异常地亲民。在短暂的尴尬过后,气氛便渐渐和谐起来。
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南风吃得满嘴流油,心情愉悦到了极点,不过到底还有正事,南风用筷子敲了敲碗:“各位,肉吃饱了,酒也喝了不少,该干正事了。”
几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声音也静了下来,见裴述有些疑惑,南风便解释道:“我们今天主要是来开案情分析会的,烤全羊太好吃了,差点把正事忘了。”
裴述还真没想到,这帮人聚在一起,居然吃喝不是主题,而是案情分析,离开了衙署还能分析案情,这简直不可想象,特别是谢樾,在衙署的时候也多半是浑水摸鱼,居然会离开衙署后正儿八经讨论案情,若不是亲见,他是不敢相信的。
“裴大人,你要不要讲几句?”南风很给裴述面子,裴述摆摆手:“我今天就是来蹭吃蹭喝的,纯粹是旁观者,你们分析你们的,我当旁听。”
南风并未坚持,指着初九:“初九,你先来吧,从回来到现在,就没消停过,说说有什么最新发现?”
初九挠了挠头,他觉得自己没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啊,怎么夏大人就察觉出来自己有重大发现呢?
因为裴述也在,这是初九出任新角色后第一次在裴述面前亮相,初九有些紧张,他理了理思绪,这才开口:“我先去查了一下陆鱼的来历,陆鱼就是疑犯,也算是个惯偷,外号就叫小鱼儿,进过两次大牢,不过被抓的时候偷盗的东西都不贵,关了一两个月就出来了。这小鱼儿还是个孝子,只有一个老娘,年轻时就守寡,一个人将儿子拉扯大,小鱼儿对老娘特别孝顺,至今不敢让老娘知道自己是个偷儿。知道了这个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初九一脸的得意:“我一方面以要将他的事情告诉他老娘相威胁,一方面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他目前的形势很严峻,刑部已将他定位杀人凶犯,待大理寺复核确认后就是秋后问斩了,到时候他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就是大不孝。”
初九说得眉飞色舞,裴述不易察觉地看了他一眼,之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他有这么好的口才啊,而且说话不老实,其间多有水分,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初九说得眉飞色舞,口干舌燥,小六适时地捧上茶盏,初九一口喝干,这才继续往下说:“这小子很快就松口了,原来他一直想干一票大的,然后就洗手不干了,正好结识了许府的一个小厮,他就想来许府捞一票,借口想来许府见见世面,白天由小厮带着入了府,说是看看就走了,但实际却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躲了起来,到了晚上才出来,想看看能不能偷点东西。
他蹑手蹑脚穿过花园的时候,发现地上躺着个人,很大的酒味,完全不省人事,他便摘了些那人头上的珠翠,也没多拿,就挑了几件好脱手的,寻思着这人醒了也不会认为首饰是被偷了,只当是喝醉了掉了,第二天小鱼儿倒是听说了许大姑娘被人杀人,却没往这里想,还想着趁许大姑娘被杀的案子吸引了衙门注意,正好赶快销赃,却不想就让刑部给抓了。他也不敢将真实的情形跟刑部说,说了刑部也不会信,反而坐实了他杀人的罪名。”
初九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将整个事件说完了,南风看着他:“你觉得小鱼儿的话是不是真的?”
这事初九已经琢磨了一下午了,见南风问,答得飞快:“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如果人是他杀的,他不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首饰拿出来卖,而且就在京城,他又不急着用钱,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我也是这么想。”南风点点头:“你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先去许家找到小鱼儿提到的那个小厮,证实小鱼儿有没有说谎,如果确有此事,小鱼儿就可以先放一放。”
“我下午回衙门之前,去了趟许家,许家确实有这个小厮,他开始拼命抵赖,不过最后还是承认是他放了小鱼儿入府。”
“那这条线就暂时不跟了。”南风很痛快地做了决定。
第17章
南风转向小六:“小六,你有什么收获吗?”
小六比初九还要紧张,又担心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对案件根本没用,说话就更不利索了:“我,我其实也没打听到什么,许家和宋家的人嘴巴都挺紧的——”
南风看出了小六的紧张,安抚道:“小六,没事,你慢慢说,这消息哪能一次就打听出来的,你先混个脸熟,多去几次,自然就能打听出有价值的消息了。”
南风的声音柔和,小六觉得自己突然就沉静了下来,脑子也清明了,说话也利索起来:“我装作去厨房讨水喝,碰巧听到两个小丫头在聊天,一个小丫头很担心她的干娘曹妈妈,说是得罪了二姑娘,被免了厨房的差事,现在被贬到花园种花去了,听着小丫头的口气,这曹妈妈对许二姑娘有些怨气,我想也许可以从她那里打听到一些别人那里没有的消息。”
“小六可以出师了。”南风竖起了大拇指,鼓励小六:“你做得很好,有想法,有行动,以后大有前途。”
小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腼腆地继续往下说:“我在花园里找到了曹妈妈,看起来蛮富态的老嬷嬷,在花园里搬花盆,看起来之前应该从来没有做过,笨手笨脚的,还差点砸了花盆,我便上去帮了一把,然后就和她聊了几句,我并未隐瞒我大理寺的身份,只说是大理寺丞的小厮,她倒并没有因为我的身份而避忌,反而有意和我攀谈起来,她说许家二姑娘和大姑娘近三个月的关系好了很多,旁人以为是二姑娘总算明白了大姑娘的苦心,其实根本不是,曹妈妈说,三个月前,二姑娘和大姑娘在园子里大吵了一架,因为是避着外人的,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而她,因那天大姑娘说想吃槐花糕,一早便去园子里采槐花,两位姑娘吵架的时候并未看到她,她想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躲在树后面,倒不是有意偷听,不过两个人吵架的声音太大,想不听都不行。”
“曹妈妈有没有说他们吵什么?”南风隐隐地觉得,吵架的原因可能很重要。
“曹妈妈说,她因为紧张,加之有点距离,听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涉及二姑娘的婚事,好像是大姑娘给二姑娘相中了一门亲事,二姑娘很不满意,二姑娘当时表现得快要疯了,说了很多过分的话,说大姑娘不怀好意,要把她往火坑里推,自己找不到如意的郎君,就见不得她好,最后还说,什么姐妹情深,不是一个母亲生的,算哪门子姐妹!”
南风怔了怔:“许家大姑娘和二姑娘是同父异母?但之前都说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啊?”
小六很肯定地点点头:“曹妈妈说,二姑娘的母亲其实是许老爷的一个妾室,和许太太几乎同时生产,结果许太太的孩子没保住,妾室的孩子倒是保住了,但妾室却是血崩去了,这妾室本是许太太的大丫鬟,许太太主动将她给了老爷,两人关系一直很好。许太太就将二姑娘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养在自己名下。这件事,许家知道的人很少,也就老爷和太太身边的几个贴心人,至于许二姑娘是如何知道的,曹妈妈也不清楚,不过曹妈妈说二姑娘刚刚接手许家事务,就开始清理许家的老人,其中就包括她,她怀疑二姑娘想将知道当年事情的人都清理掉。
曹妈妈还怀疑大姑娘的死或许也和二姑娘有关,因为照常理,两人大吵后关系应该疏远,但两人后来关系却越来越亲近,听说是二姑娘主动和好,这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二姑娘的性子,二姑娘外人看来样样都好,但他们这些贴身的下人却再清楚不过了,二姑娘其实很难伺候,下人们做错了事,并不当面处罚,但背地里处罚的那些手段,让下人们都心寒。 ”
南风想了想才道:“这曹妈妈被许二姑娘处罚,说出来的话并不能全信,不过她提到的两人吵架的事,应该是有的,谢樾——”南风招呼谢樾:“你明天去查一查,许大姑娘给许二姑娘找的是哪户人家,许二姑娘居然连装都不肯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