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有时间证人的。”南风笑了笑:“除了丫鬟,还有闺中密友,这个不在场证明比宋知恩的还要牢靠。”
“这么多人证明她没有出过房门,许家二姑娘绝对不可能是凶手。”谢樾觉得南风话里有话,不由辩驳道。
“也许吧”南风不置可否地笑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樾:“谢樾,你之前最烦看这些卷宗了,怎么这个案子的卷宗你看得这么仔细?你对这个案子热心得有点可疑,你是不是对许家二姑娘有点意思?”
“你胡说什么?”谢樾惊得跳了起来,脸上掠过的绯红也不知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还是被南风的话激怒了。
“我就随口一说,不是就不是,你激动什么?”南风斜睨了谢樾一眼:“你这么激动,倒让我有些怀疑——”
“我,我哪有激动?”谢樾放缓了语气,但这特意显得有些做作,南风便笑了:“不管有没有,我就当你有吧,我给你个机会,一会儿跟我去会会这个许家二姑娘。”
说完又吩咐其他三人:“初九,你再去提审那个惯犯,把当天晚上的事情再详细问一遍,看看刑部有没有遗漏的,还有那些珠宝,到底是怎么到他手上的,去之前,查一查他的身家背景,特别是有没有他在乎的人,告诉他,他一旦被定罪,杀人偿命,多提几遍他在乎的人,让他想清楚,务必将首饰如何到他手上的真实情况搞清楚。”
初九应了声是,南风又吩咐徐长厚,让他将卷宗再仔细研读一遍,将所有人员的关系捋出来,特别是与许芳华有利益关系的人。
南风说完便带着谢樾一起去许家,临了又叫上了小六,小六又惊又喜:“我也可以去吗?我去要做什么?”
南风摸了摸小六的头:“我和谢少进去以后,你就找个机会和丫鬟小厮们聊一聊,看看有没有线索?”
“聊什么?”小六有些懵。
“随便聊”南风拍了拍小六的肩:“就像你平常在大理寺和小厮们聊天那样,天南海北,海阔天空,都行,很多线索就在不经意的聊天中发现的。”
小六挠了挠头,咧着嘴笑了:“那行,不就是聊八卦吗,这个我在行。”
南风也忍不住笑,很期待小六能不能聊出些名堂来。
第15章
三人很快到了许府,在通报后,许府的大管家常陆领着人将三人领进了正厅。
不过小六并未跟着进正厅,他在门外候着,常陆当他是南风的小厮,也未在意,待得南风在正厅主位坐下的时候,不过眨眼的功夫,小六已经不见了。南风心底暗赞,是个机灵的。
很快,许家二姑娘许芳菲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南风待她行礼坐定后,才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她来。
南风进许家之后,所到之处,莫不是奢华到了极致,家具、摆设无一不是顶级的,就算是伺候茶水的丫鬟,穿得也是花团锦簇,头戴的珠花上的宝石居然有米粒大小,无不显示主人的大方与阔绰。
但这许二姑娘,却与这奢华的风格格格不入,她穿得极为素雅,浅绿色的小袄,下着深绿色的糯裙,头上的珠翠也很简单,但看起来极为雅致,与许家金碧辉煌的风格明显不搭。更难得的是,这位二姑娘,神态举止,举手投足,端庄大气,完全不像是商户出身,倒像是世家的大家闺秀。
南风是见过许芳华的,她曾经在宁县举办过一次刺绣大赛,召集了南越顶级的绣娘,比赛刺绣技艺,当时搞得声势极大,连北祁、西关、东明也派了绣娘过来参赛。南风当时被派去协助办理此次大赛,与许芳华见过几次。印象里的许芳华,是一个极为利落的女子,有胆识,有智慧,南风是极为欣赏的。没想到不过一年,居然香消玉殒了。
南风撇了一眼谢樾,不由皱眉,自这许二姑娘进来,这大少爷就表现得极不对劲,身体僵硬,目光闪烁,根本不敢直视许芳菲,却又时不时偷偷摸摸地偷瞧上一眼,不待视线触碰,又飞快地将眼神移开,然后再偷看一眼。南风抚额,真是个二傻子。
“夏大人,你这次来是不是我姐姐的案子有什么问题?”许芳菲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柔柔的,听着十分舒服。
南风点点头:“这案子现在由大理寺复审,凶手虽然抓住了,但还有一些疑问没有解开,所以我过来,有些问题想问问你们。”
“大人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芳菲说着眼睛微微泛红:“姐姐死得太惨了,请夏大人一定查清案件,尽快将凶手绳之于法,以慰姐姐的在天之灵。”
南风安慰了几句,便转入正题:“你姐姐,在出事之前有什么异常吗?”
许芳菲神色黯然:“我那段时间,因为一直在赶着绣礼物,基本都待在自己房中刺绣,与姐姐见面也少,其实就算平时,我和姐姐也不过是每日早间吃饭时候聊上两句,许家诺大的生意,都由姐姐一人处置,她自然是极忙的,我帮不上忙,管好自己,不给她添乱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了。”
南风原本以为,许芳华独揽许家生意,作为二姑娘的许芳菲,多少有些不甘或者愤懑,她仔细观察着许芳菲,至少从许芳菲的语气和神色中,完全看不出来这种不甘或愤懑。
南风点点头,接着问:“你知道你姐姐有什么仇人吗?想要致她于死地的那种。”
这个问题大概刑部的人之前问过,许芳菲并没有犹豫,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许家的生意做得这么大,与人产生过节肯定是有的,但姐姐做生意,一向留有余地。”许芳菲的眼睛又渐渐湿润了,眼中已隐有泪光:“我姐姐是个很好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来有谁会恨到要杀死她的地步。”
南风待得许芳菲平静下来后再问:“你姐姐和你姐夫的关系怎么样?”
这个问题之前刑部大概没有问过,许芳菲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姐夫是姐姐自己相中的,能够在一起,也是费了些心思的,两人感情虽然称不上极好,但也算相敬如宾,姐姐对姐夫还是很迁就的。”
许芳菲说得含蓄,但南风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看来这婚事,当初宋知恩未必十分愿意,许芳华多半是使了些手段的,这事应该不难查,倒也不必为难许芳菲说姐夫的坏话。从许芳菲刚才的话来看,这位许家二姑娘倒是并不偏袒自己的姐姐。
“你姐姐对姐夫很迁就,那你姐夫呢?”南风觉得男女关系真是玄妙,这说一不二的许大姑娘,居然还会迁就男人啊,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姐夫其实对姐姐还是很好的”许芳菲很坦白:“姐夫初时是有点不乐意,这也正常,他若不是运气不好,说不定已经中举成了官身,与商户女结亲,总归有几分意难平的。不过两人处得久了,自然有了感情,他对姐姐还是很关心的,不过到底是个文人,有什么都憋在心里,姐姐又是个直肠子,两人之间磕磕碰碰也是有的。”
南风发现这位许二姑娘,说话只说半句,而且通篇没有说人半句坏话,却把什么都说透了,真是个妙人啊。
正说话间,管家常陆走了进来,拱手行礼后就对许芳菲说:“二姑娘,几位大掌柜都过来了,想见见二姑娘,您看——”
“没见夏大人在这里吗?”许芳菲嫌恶地皱了皱眉:“你去应付他们就是了,做生意的事我又不懂,我去了有什么用?”
南风之前还觉得许芳菲可能是在自己面前假装对生意不感兴趣,以减少自己杀人的嫌疑,现在看她表情,便确丁这位二姑娘对生意是从骨子里厌恶的。
常陆陪着笑:“二姑娘,这事还得您出面,我去不顶事,掌柜们要见的是您,现在是非常时期,外面流言蜚语特别多,您去见一见,安抚一下大掌柜们,这时候千万不能出乱子。”
许芳菲心里是不愿意的,不过碍于外人在场,加之素来的好修养,面上不露半分,冲南风抱歉地笑笑:“夏大人,您看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忙,您先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南风摆摆手:“我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这样吧,你找个人,带我去你姐姐的房间看一看,再把她的丫鬟也叫上,有些事我想问问她们。”
“我知道大人可能会有事情问她们,所以把她们都带过来了。”许芳菲招了招手,四个丫鬟缓缓移步上前冲南风行礼,许芳菲简单介绍:“这是我姐姐身边的四个大丫鬟,映月、踏雪、迎风、落日,那一会儿就让映月她们带您去姐姐的房间,姐姐的事她们再清楚不过了。”
许芳菲说完急匆匆地去了前厅,四个丫鬟里面映月是领头的,殷勤地招呼着南风去了许芳华的闺房,谢樾到底是外男,南风留他在外面找其他下人问话,自己随映月几人进了许芳华的闺房。
许芳华的闺房是个很大的套间,里面睡觉,外面是书房兼会客室,南越女人做生意的也很多,熟悉的女性生意伙伴来了,许芳华一般就在这里会客,显得亲近。许家能从寂寂无名的中产阶层,跨入顶级富豪,许芳华的手段及心思是最主要的原因。
许芳华的闺房依旧沿袭了外面奢华的风格,颜色仍以金色、红色为主,显得极为喜气。南风留在了外间,一张很大的书桌占据了房间中央,大得超乎想象,至少南风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书桌。
南风缓缓地走过去,在许芳华的位子上坐下,环顾四周,桌上摆满了账册,虽然多,但不乱,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仿佛主人从来不曾离开过。
南风拉开了抽屉,里面东西反而不多,都是些零星的小物件,小小的金算盘,一朵珠花,两支笔,还有一本子放诗集。
陆子放是南越有名的诗人,名气极大,不过南风记得许芳华很瞧不上他,曾当着自己的面嘲笑这位南越的大才子诗词造作,为人表里不一,很瞧不上的意思。
南风翻了翻诗集,随着纸张是翻动,突然有样东西落了下来,南风拿起来,是一枚小小的枫叶,红艳艳的,南风拿起嗅了嗅,有一种草木特有的清甜。
南风放下诗集,四下里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是,刑部之前已经在这里勘查过,有价值的线索如果有,早就被发现了。
南风放弃了发现有价值线索的念头,转而开始询问四个丫鬟,希望从她们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映月、踏雪、迎风、落日,南风的心一动,看向领头的映月:“之前的大丫鬟是不是还有一个?”
“对呀,夏大人您怎么知道?”映月惊奇地看着南风:“我、踏雪、迎风,还有一个听雨,我们四个是大姑娘的大丫鬟,落日是后来的,听雨走后,大姑娘提拔落日做了大丫鬟。”
“听雨为什么会走?”一般大户人家的大丫鬟,没有特殊原因,是不会离开主母的,除非是犯了错被赶出去,或者主母做主嫁了人,看映月的表情,应该不属于这两种。
映月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下,南风倒是不急,气定神闲,只是静静地看着映月,终于映月还是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听雨说姑爷对姑娘不是真心的,姑娘日后必会吃亏,苦口婆心劝姑娘不要嫁给姑爷,初时姑娘听过斥责两句也就算了,但听雨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时不时就在姑娘面前说,姑娘再好的脾性也耐不住,后来便想找个好人家把听雨嫁了。”映月叹了口气:“按说姑娘给听雨找的真是户好人家,家境殷实,那家的小公子还是个读书人,书读得不错,就算不能中举,在书院教书也是大有前途的,寻常这样的人家,肯定是看不上听雨的,也不知姑娘答应了多少好处呢,谁知听雨不领情,第二天收拾包裹,辞了姑娘就要走。其实她是签了卖身契的,哪能说走就走,不过仗着姑娘人慈心软。姑娘果然没为难她,放了卖身契,还给了几百两银子,听雨也恭恭敬敬给姑娘磕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就走了,原本以为她在外面碰了壁就会回来,没想到走后就再也没了她的消息。”
“依你这么说,你们姑娘真是个好人。”南风觉得做主母做到许芳华这份上,也算是极为难得了。
果然,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许芳华为人和善,待人极好,南风静静地听她们叽叽喳喳说完,才问:“那你们姑爷呢,他待人怎么样?”
四个丫鬟集体失了声,不过落日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姑爷性子比较冷,不过并不是苛刻的人,况且,他就算苛刻,也不能对我们,我们是许家的丫鬟,不是宋家的。况且——”
落日预言又止,南风追问:“况且什么?”
落日咬了咬牙,正要开口,映月却抢在了她前头:“其实也没什么,姑爷是个读书人,不爱跟我们这些下人计较,都是姑娘替我们担待了。”
映月说的并不隐晦,南风倒是觉得这丫头很讲义气,她这话一出口,便将自己和落日拉到了一条线上,而且她这一开口,踏雪也忍不住说:“姑爷折磨人的法子真是绝,就是不理人,对姑娘所作所为视而不见,这法子才真是折磨人咧,我们后来都觉得,听雨是对的,姑娘就不该嫁给这么个冷情的人,姑娘待他再好,也捂不热他的心。”
从几个丫鬟零星的话语中,南风已经勾勒出许芳华和宋知恩之间的关系,南风在心底叹息,得不到回应的爱,总是让自己伤痕累累。
南风待得几个丫鬟说得口干舌燥,告一段落后再问:“那你们姑娘和妹妹的关系如何?”
几个丫鬟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色也慎重起来,南风理解她们的顾虑,宋知恩便罢,许芳菲日后就是许家的当家人,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最后还是映月开了口,说得很是谨慎,言语似乎也是字斟句酌过的:“大姑娘其实待二姑娘很好的,虽然看着严厉,但都是为了二姑娘好,二姑娘心气高,自认才情出众,有些看不上许家的商户出身,不过碰过几次壁后,也明白了大姑娘的苦心,所以两人这半年关系亲近了许多,前些日子,二姑娘还替大姑娘绣了一副踏雪寻梅,绣了整整一个月,手都绣肿了,大姑娘收到后感动得不得了,直说妹妹长大了。”
几个丫鬟的话,倒是与南风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差不多,许芳菲诗词书画确实不错,但诗词书画是根本,京城大家闺秀谁不拼了命下功夫,作为商户女,哪怕再有钱,也比不得世家闺秀,至少这顶级的师傅,就不是光有钱能请到的。所以许芳菲另辟蹊径,专门在刺绣上下了功夫,倒是走了个偏门,居然在京城拔了尖,也有了才女的名头,渐渐在京城名门闺秀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想来当初许芳菲在京城也是栽了不少跟头,生生地将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磨没了性子,看映月几个丫头的表情,分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不屑,大概是对这个不甘命运的二姑娘的不赞同吧,不过南风倒是很欣赏这样的许芳菲,不拼一下,怎么知道能不能改变命运呢?
南风问得差不多了,便和几个丫鬟一起出了许芳华的房间,一问才知道许芳菲还没有回来,想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南风也没等她,派人找着谢樾和小六,一行人就出了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