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述深深地看着初九:“你可想清楚了?你现在跟了夏南风,若她立不住,你的前途也就完了。”
“没事,不行就回来继续伺候大人”初九憨憨地笑,并不很在乎,未来的事谁说得清呢,至少夏南风这个人,值得赌一赌,输了——
就认赌服输呗。
第4章
南风两天后到任大理寺。
大理寺共有五个寺丞,每个寺丞都有一个团队,独立负责案件的定罪、审判,裴述很开明,团队的成员一般由寺丞自己挑选。不过南风是个例外,她刚才外县过来,大理寺一个熟人也没有,裴述便做主给她配了三个人。
南风没想到裴述居然把初九给了她,不过很快释然,想来这位少卿大人,对自己并不放心,将亲信放在自己身边,只怕是监视自己吧?不过南风觉得自己坦荡得很,没有什么不能让人看的,看就看吧,作为裴述的长随,有他在身边,只怕刁难会少些吧。
第二位不是陌生人,就是南风出到大理寺那天,将她当做小偷骗子要抓起来的那个二百五护卫谢樾。南风后来一打听,这个谢樾还不是寻常护卫,居然是南越首富谢家的独生子,难怪胆子大得很,就算知道自己是大理寺丞,道歉仍很敷衍,后来见着还敢瞪着自己,原来来头不小啊。
裴述将谢樾放到自己这里,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收拾谢樾,还是另有深意,毕竟把首富的独生子放在身边,好处还是很多的,关系处好了,钱肯定是少不了的。但裴述也未必就是好意,谢樾太能惹是生非了,一天不惹祸就要烧高香了,而且极难管教,整个大理寺,除了裴述,谁他都不买账。把这么个祸头子放在自己这里,怎么看都不是纯粹的好心。
最正常的数徐长厚了,熟读南越律法,又写得一手好公文,就是木讷了些,南风有天无聊,观察了他半天,发现他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就算开口也是惜字如金,看得南风憋得慌。
初九虽然已确定加入南风的团队,不过他是裴述的人,需要交接的事情比较多,所以要过几天才过来。谢樾是一副公子哥派头,习惯性迟到早退,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在大理寺找到他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相较而言,徐长厚就很正常了,每日规规矩矩地坐在他的位子上,虽然暂无公务,但他也没闲着,每日很认真地看着律法,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
南风初来的头几天,裴述并未交案子给她,而是让她先熟悉大理寺的运作流程,将一些历史案件的卷宗让她学习。这也是大理寺新人的常规流程。
南风老老实实在自己的书案前坐了两天,听徐长厚用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介绍了案件处理流程,及公文方面的常识,又将领来的卷宗,一目十行地看了个大概,到了第三天,便再也坐不住了,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大理寺。
南风去了畅春园,离大理寺不是很远,万一有公务,可以及时赶回来,但又不是很近,不至于在里面碰到和自己一样摸鱼的同僚。对于畅春园,南风是慕名已久,早在宁县,就听说畅春园装饰清丽,极有格调,且名家荟萃,是喝茶听曲消磨时光的最佳去处。而且,白天的价格,只有晚上价格的一半,溜个号出来听个曲,再合适不过了,就算被抓包,南风也早想好了现成的理由,劳逸结合嘛,看了两天的卷宗,看得她脑袋都疼了。
畅春园果然不同于宁县的那些戏园子,装饰得极为雅致,淡蓝、浅绿、嫩粉,完全不像宁县的戏园子,以浓烈色彩为主,唱的曲目也有很大不同,京城吟的是咿咿呀呀的小桥流水,宁县唱的是嘿嘿哈哈的大江东去。
南风自然是习惯了喜气洋洋的大江东去,不过偶尔体验一下小桥流水,也是不错的。找了个僻静的位子,南风看中了位子一侧的幕帘,万一碰到熟人,还可以躲在帘后。
畅春园配有茶点,不过白天不单点,只有套餐,南风选了中间一档的,八钱银子,自然比宁县的戏园贵了许多,不过看看身旁婷婷袅袅的侍女,笑容亲切,想想宁县的戏园里只有一脸猥琐的小厮,或是大嗓门的胖大婶,心理立刻就平衡了。
南风点的是碧螺春,茶汤清澈,香气浓郁,倒是担得起这八钱银子,点心小巧可爱,味道居然有些惊艳,就是量太小,一盘两个,南风很快就吃完了,砸吧着嘴,只觉得意犹未尽。
南风又喝了两壶茶,听了会儿曲,京城的曲有着京城的味儿,加之隔得远,南风听得不甚清楚,也不知道咿咿呀呀唱的是啥,不过茶和点心还是不错的,南风满足地摸了摸肚子,是时候回去了,她伸手去袖子里拿荷包,才发现坏了。
南风出来的时候,为了隐蔽,脱下官服换了身常服,然而走得匆忙,忘了将荷包取出,她根本没钱付账。
南风四下里看了看,希望能找到一个熟人,被同僚发现自己翘班,总比看霸王戏被打出去要体面得多。想想自己刚才还生怕看到熟人,现在却巴不得看到熟人,人生总是充满了反转啊。
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熟人,本来嘛,她刚到京城,就算大理寺同僚,也没认识几个,怎么能大白天在这个戏园子里找到熟人呢?
南风很快放弃了希望,坐下来开始盘算,是偷偷溜走呢,还是老老实实告知忘了带钱包,这种高规格的戏园子,虽然不会将自己揍一顿或是扣下来洗碗,但势必要将自己的真实信息告知对方,总归不是好事情。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呢?
就在南风抓耳挠腮之际,忽然发现不远处突然骚动起来,身旁一对一服侍的侍女,也频频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张望,且一脸喜色。南风最喜欢看热闹,虽然此刻没什么看热闹的心情,不过还是忍不住站起来望了过去,一看之下,却是喜出望外,居然是谢樾。
谢樾的衣服延续着他惯常的审美,繁杂又浓烈,若在平时南风一定要刻薄地说一句这审美实在是一言难尽,不过此刻,南风觉得再帅气不过了。她想也没想,就朝谢樾的方向冲了过去,却不想一直在身旁小心服伺的侍女拉住了她:“没用的,谢公子眼光可高了,看不上你的。”
侍女上下打量着南风,南风虽然穿着男装,但身段、脸盘一看就是姑娘,她有些鄙夷地看着南风:“畅春园每天都有大姑娘朝谢公子身上扑,比台上的戏还精彩呢,姑娘如果一定要去——”侍女松开了手,掩嘴窃笑:“我是不拦着的,就当再看一出戏就是了。”
“千万别拦我——”南风冲侍女咧嘴一笑:“你想拦也拦不住”,说完纵身一跃,三下两下就冲到了谢樾面前。
侍女说的只怕是真的,见到一个人扑过来,谢樾云淡风轻,看也不看南风,只挥了挥手,立时有一个护卫模样的人上前拦住了南风,将她隔在谢樾一丈之外。
而那些侍女,也全无慌乱之色,泡茶的泡茶,上点心的上点心,婷婷袅袅,如弱柳扶风,好看得紧。南风连忙提高了嗓门:“谢护卫,是我,是我。”
谢樾迟疑了一下,终是转过脸来,见是南风,很快又转过脸去,冲护卫再次挥了挥手,护卫虎着脸上前一步:“姑娘,我们公子说不认识你,你赶快走吧,再不走,我可就动手了。”
这小子,居然敢装不认识自己,南风气得想骂娘,但还等着向他借银子呢,只能涎着脸,凑不上去,隔得老远,声音也不敢放开:“谢护卫,别忘了你的考评在我这呢——”
按理说,谢樾这种富家公子,是不在乎什么考评的,但南风发现,虽然谢樾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早晚必到衙署点卯的,看来并不是完全不在乎这份差事。
南风也是猜测,并无太大的把握,没想到谢樾听了后,又冲护卫挥了挥手,这一次,护卫闪开了身子,南风连忙小跑着冲到了谢樾身边。
谢樾的脸色极不好看,瞪着南风:“夏大人,你不在衙署跑来畅春园,别告诉我你是来公干?”
南风无视谢樾的臭脸,笑眯眯地:“猜对了,你好聪明哦,我就是来公干的。”
“拉倒吧你”谢樾立马拆穿南风:“你还没正式接手案子呢,有什么公干?再说了,最近大理寺发生的案件中,可没有与畅春园有关的。”
这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居然还知道大理寺的案件没有与畅春园有关的,有意思。
跟还不怎么熟悉的下属借银子,饶是南风脸皮厚,还是觉得有点难以启齿,谢樾见他欲言又止,脸色更难看了:“说吧,要借多少银子?”
不知是不是南风敏感,谢樾似乎在借字上加重了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不过既然他开了口,剩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她冲谢樾讨好地笑了笑:“不多不多”,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千两?”谢樾冷笑:“胃口不大嘛。”
南风吓了一跳,怎么就看出自己要借一千两了?难道自己脸上写着穷疯了三个字?
见南风目光呆滞,久久没有作声,谢樾误会了,怪叫一声:“不会是一万两吧?你胃口也太大了,把谢家当冤大头呢。”
“不是不是”南风连忙摆手:“用不了那么多,我就想借一两银子,”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再次强调:“一两!”
谢樾怔了怔,有些怀疑地看着南风:“一两,你只要一两?”
“不是要,是借。”南风很认真地纠正:“回了衙门我就还给你,出门忘了带荷包了,幸好遇见你,否则我可能被压在这里刷盘子了。”
借到了银子,南风也有心情开玩笑了,谢樾的样子还有些呆,直直地看着南风,看得南风直发毛:“你怎么这么看我,不会银子不借了吧?喂,你本来要借我一千两的,没理由一千两肯借,一两不借吧?”
谢樾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南风,良久才对身旁的侍女说:“把她的账算我账上。”
“谢啦”南风了了一桩心事,整个人轻松了下来,本来想着立马告辞,却被桌上的小点心勾住了视线,刚才的点心没吃饱,而这里的点心,明显比自己的更诱人。
南风一向不跟自己的欲望过不去,干脆不走了,涎着脸在谢樾对面坐下:“你反正一会儿也要回衙门,我和你一起走吧。”
“别——”谢樾板着脸:“道不同,不相为谋。”
“怎么就道不同呢?”南风很耐心地和谢樾讲道理,顺手将一个粉色的小圆子丢进自己的嘴巴,啊,自己的判断果然没有错,比自己刚才吃的更软糯,还有淡淡的果香,南风将糯米小圆子吞下,砸吧了一下嘴,继续说道:“你看,咱们都要回大理寺,你可能走大道,我可能穿胡同,但目的地是相同的,一起结伴走一段路,不也很好吗,总是一个人,不觉得无聊吗?”
谢樾总觉得南风的话里有深意,但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等他决定放下不想了,却发现,南风已经把桌上的点心扫了大半,她吃得很快,几乎一口一个,但吃相很文雅,仿佛受过最严苛训练的名门贵女,两种完全不搭的风格,居然在她身上很完美地融合了。
谢樾看着南风又飞快地吃掉了两个点心,终于忍不住了:“你为什么吃我的点心?我同意了吗?”
“不要那么小气嘛,大不了我还你二两银子。”南风觉得自己吃掉的点心绝对不止一两银子,于是很痛快地答道。
“不行”见南风并没有停手,不,停嘴的意思,谢樾大怒,也抓起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边吃边含糊答道:“点心是我的,你不许吃。”
谢樾是畅春园的常客,畅春园的点心,他通常都是浅尝即止,并没有觉得有多好吃,但多了一个人和自己抢,味道就变了,似乎莫名其妙好吃起来。
两人你抢我夺,很快将桌上的点心一扫二空,看得一旁的侍女目瞪口呆,从没见过谢大公子吃东西这么猴急过,在吃惊的同时,对坐在他对面的南风也充满了好奇,这姑娘到底是谁,好特别啊!
吃完了点心,谢樾的脸色好了些,南风提议一起回大理寺的时候,虽然还有些别扭,嘴里说着谁要和你一起回去,但两人到底同路,只是谢樾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南风笑嘻嘻地跟在后面,不认识的人,还以为谢樾是上峰,南风是饶舌的小厮。
回大理寺的路上,南风一直在琢磨,自己是偷溜出来的,必然是原路返回,要不要带着谢樾一起?到底借了自己银子,吃了他那么多点心,带他一起也算还了人情?后来一想,谢樾是翘班的常客,必然是熟悉大理寺各个角落,哪里需要自己这个新人带路,看他神清气爽的样子,完全没有担心溜回去线路的问题,果然自己是多想了。要不自己跟着谢樾,也算多一条翘班的路?
及至到了大理寺门前,南风才知道谢樾的门路在哪里,正门,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入,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
南风无奈,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跟上去了,唯有装出坦荡的样子,南风一路都在琢磨,如果遇到人,要怎么解释自己去了哪里,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倒也方便,但加上谢樾,反倒是个麻烦。
真是愁煞人啊。
第5章
居然没有碰到人。
外面的院子,里面的长廊,居然没有遇到一个同僚,南风觉得奇怪,不过也没有多想,飞快地窜回自己房间,换上官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李岚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夏大人”李岚原本想拉南风的袖子,不过想起男女有别,只能招招手:“夏大人,你快跟我来,徐长厚和王大人吵起来了,你快去劝劝。”
徐长厚居然能和人吵起来?南风第一反应根本不信,观察了两天,徐长厚为人寡言,近乎木讷,但待人极是和气,也乐于助人,在大理寺人缘也是极好,怎么会和人吵起来?李岚莫不是搞错了吧?
来不及细问,看李岚的表情,只怕冲突还挺严重,南风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南风总算知道为什么刚才进来的时候没见着人了,原来都来了这里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平时看大理寺的同僚,端正严肃,却原来也有看八卦的恶趣味。
也不知是谁叫了声“夏大人来了”,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南风原本还想了解一下事情经过再进去,看来是不行了,这个李岚也太不靠谱,来的路上问他到底怎么起的争执,他却什么也没说,只催着快走快走,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呢,看徐长厚的表情还好,除了袖子下紧握的双拳,显示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
这也算是南风在大理寺同僚面前的第一次正式亮相,表现好坏,很可能影响南风在同僚中的印象。南风清了清嗓门,这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公务时间,大声喧哗,是何道理?”
南风是看着徐长厚问的,却不想一旁的王锐抢先答道:“夏大人,你来得正好,你倒是评评理,徐大人今天偷偷摸摸地想要来看如意案的卷宗,你也知道,这卷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除了负责案件的相关人员,只有大理寺卿、少卿和其余四位大理寺丞才能调阅,徐大人不可能不知道这规矩,他偷阅卷宗被我抓到,还抓伤了我——”说完撩起袖子,给南风看手臂上的伤,其实抓痕很轻,只是淡淡的两条红痕,南风撇了撇嘴,对这个斤斤计较的王大人顿时没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