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徐长厚偷看卷宗,南风还信,但说徐长厚打人,南风是不信的,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南风自信看人还是有几分准头的,徐长厚明显就是不惹事,就算别人惹他也息事宁人的那种,但王锐手上的伤很明显,谅他也不敢当众诬陷人,如果徐长厚真的动手了,这事可就有点难办了。
南风正想问问徐长厚情况,却听人群中有人嚷嚷:“王大人,你这么说就不厚道了,明明是你先打的人,如果验伤,徐大人的伤可比你严重多了。”
南风朝声音的方向望去,没有看到说话的人,应该是说完就溜了,不过南风记性好,认出是自己第一天来大理寺时,伺候自己梳洗的小厮小六,没想到一群大理寺的官员没人作声,倒是一个小厮敢仗义执言。
南风视线转向徐长厚,并无明显的外伤,但看他站立的姿势,明显有些不正常,小六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她的视线转向王锐:“王大人,刚才那人的话我是不信的,我自然是相信王大人的,不过为了避免那些乱七八糟的留言坏了王大人的名声,咱们不如找个人来验验伤,反正大理寺最不缺验伤的人。”
王锐的脸色极是难看,良久才尴尬地笑了笑:“夏大人言重了,我看这样吧,都是同僚,还找人验伤,说出去总是不好听,这事就算过去了,咱们互相不计较,但徐大人偷看卷宗的事情不能过去——”
“你说徐大人是偷看卷宗?”南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大人,不好意思,你可能是误会了,是我让徐大人去调阅卷宗的,徐大人绝对没有偷看卷宗。”
“夏大人,不对吧?”王锐并不买账:“如果是夏大人要看卷宗,光明正大来要就是了,怎么徐大人偷偷摸摸地看卷宗呢,见了我还要逃?夏大人,我知道您关心下属,可您这做法可是坏规矩的,弄不好您也要受连累——”
这王锐,胆子可不小,小小的主簿,居然敢威胁自己这个大理寺丞,不过连小六都知道自己来历不简单,这个王锐居然敢与自己正面交锋,是真的蠢,还是受人指使试探自己。
念及此,南风改变了给王锐点颜色瞧瞧的想法,转而换上了一种有点尴尬的表情:“是我不好,我可能给了徐大人错误的指示了——”她凑近王锐,低声道:“你也知道,我刚来大理寺,想做出些成绩,但我又不想让人误会我很迫切,所以让徐大人低调行事,可能徐大人太过耿直,误会低调的意思是偷偷摸摸,所以误会了,误会了。”
王锐看着笑得有些没心没肺的南风有点呆,明知道她是胡扯,却苦于无法证明,一时有些憋闷,却又无法发作,只能恨恨地看着南风。
南风心中得意,也不掩饰,拍了拍王锐的肩:“王大人,一切都是下官的错,我随后自会向少卿大人请罪,既然这件事不能低调了,我就高调一把,卷宗我现在就带走,回去好好研究,到时候一定给王大人一个交代。”
南风吩咐徐长厚留下来拿卷宗,自己笑眯眯地冲周遭看热闹的人群拱拱手:“事情解决了,大家散了吧,谢谢大家捧场,以后有热闹再招呼大家。”
南风看着一哄而散的人群,心中充满了鄙视,又客气地冲王锐拱手作别,看他面色难看,心中极是畅快,笑得也更是大声,脚步也益发轻快起来。
李岚跟着南风一起回来,见南风得意,犹豫了一下才说:“夏大人,你今天有点不明智啊?”
南风怔了怔,谦虚请教:“有何不妥?愿闻其详。”
“你知道这王锐是谁的人?”李岚问。
“田录田大人的人呗,难道他还有其他背景?”南风有些奇怪。
“原来你知道他是田大人的人?”这下轮到李岚奇怪了:“你明知他是田大人的人,你还替徐长厚出头?别看你说得头头是道的,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你让徐长厚去私看卷宗的,你这不是明着的罪田大人吗?田大人是大理寺最老的寺丞,就算少卿大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你不知道——”李岚私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嗓音:“田大人这个人最是护短,为人小气得紧,你这次,算是把他的罪了,你呀你,为了个不贴心的下属,不值当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南风有些不乐意:“不管是田大人授意,还是王大人私心,在我这里是一样的,他田大人不给我面子,凭什么我要给他面子?这人与人之间啊,都是相互的,他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他给我一记耳光,我自然也是要还他一记的。”
李岚有些羡慕夏南风的快意恩仇,不过快意也是有代价的,希望她能承受得起。李岚觉得自己尽了责,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南方却叫住他,很真诚地道谢:“谢谢李大人提醒,南风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以后还请李大人多照应,有什么需要也请李大人吱声,南风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李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李大人言重了”,两人又说了阵闲话,直到徐长厚拿了卷宗回来,两人这才分手告别。
徐长厚将手中的卷宗放下,垂手立在一旁没有作声,南风斜睨了一眼:“我跟李大人说的话听到了?”
“我不是有意偷听的”徐长厚连忙躬身行礼:“属下谢过李大人相救之恩。”
南风摇了摇头:“我没有救你,我刚才和李大人说的是真的,我只是看不惯田大人和王大人,是他们先招惹的我,并不是帮你,而且,你之所以被针对,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所以你不必谢我。”
“不管大人因何帮我,但大人帮我确是事实,长厚感谢大人危难之中相帮,以后若有事小长厚,长厚万死不辞。”
“怎么就万死不辞了?”南风皱了皱眉:“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却要以命相报,对我来说,是负担,我不需要,对你来说,也是负担,你为人太过耿直,以后会受伤的。既然你是我下属,我就指点你几句,不要成天把死挂在嘴边,在乎你的人,不会希望你用死报恩,不在乎你的人,就算你用死报恩也没用,也不值当。”
徐长厚沉声应了声是,南风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不过这种直男,不太可能只凭自己一句话就改变想法,南风也没打算立刻改造他,这种事情,得慢慢来,而且,也要观察一阵子,看他值不值得改造。
南风下午吃多了点心,又和王锐理论了一番,只觉口干舌燥,正要找水,一只水杯适时地递了过来,却是徐长厚,这个下属看来还挺机灵的嘛。
南风接过茶,喝了半盏,这才坐下问徐长厚:“说说吧,什么情况?你为什么要去偷看卷宗?你不会不知道私看卷宗严重的话,可以革职的。”
“玉如意案中的犯罪嫌疑人,是我多年的好友。”徐长厚倒是坦白。
“这不是你私看卷宗的理由”南风冷冷地:“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完定定地看着徐长厚,直到他郑重承诺,这才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玉如意案你听说过吧?是朝廷送给南安王的庆生礼物,萧肃是护送礼物的统领,一同护送玉如意的还有宫里的王公公,出发前,王公公和萧肃亲眼看着礼部将玉如意装在盒中,并上了锁,两把钥匙,王公公和萧肃一人一把。两人带着百余人的兵士一同出发,萧肃知道责任重大,特别谨慎,每日都是早早在驿站住下,装如意的盒子每日晚间两人共同确认盒子没有异样后,放在萧肃的房间,门口也有兵士彻夜把守,照理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奇怪的是,到了南安王府,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的玉如意不翼而飞。”
南风沉吟了片刻,问:“这锁会不会有问题,有人配了钥匙或是——”
“不可能”徐长厚断然否认:“钥匙是西城鲁家当家人亲制的顶级锁,钥匙统共就是两把,锁制成后模具便当众销毁,只怕当家人自己要开锁,也需要几个时日,其他人想要开锁,绝无可能。”
“徐大人——”南风看着徐长厚,颇有些语重心长:“咱们是断案的,不要轻易说绝无可能之类的话,更不要被这些东西束缚了自己,我在宁县的时候,碰到过一个案子,被害人的房间是个密室,除了顶层一个很小的气窗,这气窗连五岁的孩童也无法通过,但最后案子破了,一个自小练习缩骨功的男子,却可以进出自如,这世上的能人异士都了去了,所以不要轻易下绝对的判断。”
“大人说的是,属下明白了。”徐长厚琢磨了一下南风的话,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南风在心里点了点头,继续问:“虽然开锁也有可能,但可能性较小,咱们先放一边,你先说说,这护送的兵士有一百多人,怎么就认定是萧肃呢?还有那个王公公,他也有钥匙,为什么不怀疑他?”
徐长厚发现他的这位新上司,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很让人怀疑她之前的战绩都是虚的,是吹出来的,甚至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在冷眼旁观两天后,他选择了单干,因为对这位新上司,他充满了不信任。
但现在,新上司的每一个问题都问在了点上,思路清晰,逻辑严密,她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么神,需要用时间来检验,但她至少是个行家,多一个这样的人参与其中,至少多了一份希望。
徐长厚理了一下思路,才继续往下说:“之所以萧肃被列为头号嫌疑人,一是因为他和王公公两人都有钥匙,而且,萧肃武功高强,他要饶开警卫去王公公那里偷钥匙几乎易如反掌,但王公公,一个六十开外的糟老头子,走路都颤巍巍的,想从萧肃那里偷钥匙,绝——”徐长厚想起之前南风的教训,很快改了口:“可能性很小。”
“王公公确实不会武功?”南风并不放过一丝可能。
“确实不会”徐长厚很肯定:“萧肃试探过,确实一点武功都不会。”
南风点点头,示意徐长厚继续往下说,徐长厚觉得在南风的一个接着一个问题的询问下,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仿佛面前的一团乱麻,随着南风的问题,一个一个慢慢解开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兴奋:“还有就是盒子晚间一直是放在萧肃的房间,白天装盒子的马车有六名兵士看管,众目睽睽,想偷几乎不可能,但晚上只有萧肃一个人在看着盒子,他武功又高,发生些什么再容易不过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徐长厚脸色凝重:“有人举报萧肃在出发之前,频频与黑市的玉器珠宝商接触,后来被认定为在寻找销赃渠道,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徐长厚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我之所以去偷看卷宗,也是听说萧肃已被认定有罪,待明日过了大理寺的会审,就要判决了,偷盗国器是重罪,而且是送给南安王的,南安王无事都要惹点是非,更何况是送上门来的把柄,我估计大理寺会很快结案判决,萧肃只怕会判斩立决——”
徐长厚难过得快要说不下去了,南风却很冷静:“萧肃对自己接触玉器珠宝商人怎么说?”
徐长厚迅速收起脸上的哀容,正色道:“萧肃说她妹妹要出嫁,他打算买个好点的如意做嫁妆,这原本也是常有的事,黑市价格便宜,他又有官身,商人不敢骗他,价格自然比正规市场买便宜,不过出了这事,他的解释根本没人听,更不要说信了。”
南风略微思索了片刻,看向徐长厚,有些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这么相信萧肃?甚至不惜为他以身犯险?”
“我和他自幼一起长大,他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之所以被下放去送如意,也是因为不随同僚收受贿赂,被排挤所以领了这么个差事,我不相信他会为了钱偷如意,更何况,他妹妹即将大婚,他不会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的。”
“也许正因为妹妹大婚,所以想弄点钱,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南风偏要唱反调。
“不可能”徐长厚的脸涨得通红:“萧肃不是这样的人,她妹妹更不是,若是她想嫁个有钱人,早就嫁给京中富商了,不可能嫁给一个穷秀才。”
南风觉得徐长厚在义愤填膺下还颇有一种懊恼之意,不由觉得很有意思,有心试探,却觉得不是时候,于是又将心思放回案件。
这个案件真的很有意思啊。
第6章
南风理了理思路。
正要细想,初九走了进来,冲南风拱手:“夏大人,少卿大人请您过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田大人也在。”
南风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徐长厚立刻紧张起来:“夏大人,一定是因为我的事,我和你一起过去,本来就是我自作主张,我去和少卿大人说清楚。”
“你少给我自作主张,少卿大人叫的是我,没你的事。”南风瞪了徐长厚一眼,他这个下属,原本以为木讷少言,是个沉得住气的,现在看来,根本不靠谱。
南风在前,初九跟着,南风想了想,问:“少卿大人脸色怎么样?”
“不好,非常不好。”初九觉得将事情说得严重点好,他这个未来的上司,看起来就是个拎不清的,没事跟田录那个老滑头对着干,能落好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调去她手下?看起来前途一片黯淡啊。
南风进了房间,果然见端坐着的裴述脸色不好,站在下面的田录态度倒是不错,主动冲南风打招呼,笑容可掬,南风暗骂一句老狐狸,脸上的笑容却比田录还要热情,上前深施一礼:“田大人——”然后再转向裴述,再次施礼后问:“不知裴大人召下官过来有什么事?”
裴述看着装模作样的南风,心道装吧,我看你怎么一直装下去。他沉着脸问:“夏大人,田大人说你属下徐长厚私看卷宗,你还替他开脱,有没有这事?”
看来田录没想一下子撕破脸,所以告状的说辞也比较婉转,不过对于主动挑衅的人,南风向来是宁愿撕破脸的,免得以后还要装模作样难受。
南风有些吃惊地看着田录:“田大人,我刚才已经很跟王大人说清楚了,确实是我让徐大人替我去调阅卷宗的,至于原因么,我也跟王大人解释清楚了,是我的一点私心,我也已经跟他道过歉了,他也接受了,他居然没跟你说?”南风摇了摇头,有些同情地看着田录:“田大人,我看这个王大人很有问题,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都说不清楚,要么是他脑子不清楚,要么就是有意作妖,不管是什么情况,这种人待在田大人您身边,不是件好事,田大人,要当心啊。”
南风语气极是诚恳,表情中还透着一点忧心,看得一旁的初九都忍不住要伸大拇指点赞,却气得田录七窍生烟,心道原本还想给你留点面子,却不想这个夏南风,是个没脑子的,油盐不进,好,你撕破脸是吧,那就撕破脸。
田录冲南风阴恻恻地一笑:“夏大人,这是田某的案子,夏大人这么关心,甚至要私下里调阅卷宗,这是对田某的能力不放心,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