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宋连城有些奇怪:“新模具刚刚制好,昨天开始使用的,老的也刚刚销毁,夏大人怎么知道的?”
“这样就说得通了。”南风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看得其他几人提着的心也略微舒缓了些,就听南风说:“有人看中了宋平制作的才能,便让他制作了两套交子的模具。”
“为什么是两套?”虽然其他人也好奇,但只有阮运问了出来。
“因为其中一套就放在刑部库房内。”南风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一时间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节,还是苏行邑最先反应了过来:“你是说,现在库房内模具是假的,宋平制作的。”
“对”南风点了点头:“既然没有办法造出和真的一模一样的模具,那么就用假的代替真的,替换模具比偷走模具要简单得多,也有实现的可能。而根据假模具再制造一模一样的模具,也变得简单了。”
几人渐渐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宋平造了两个假模具,一个被人拿来替代了真模具,另外一个等替代的模具正式使用后,再用来印制假交子。因着两套模具一模一样,罪犯想要印多少就印多少,而且就算最高明的师傅,也分辨不出真假。
“可恶!”宋连城忍不住骂出了声:“到底是谁想出了这阴毒的主意,太他妈害人了。”
“宋大人——”苏真止住了宋连城的破口大骂:“你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这假模具是不能用了,要制作新的模具,还有,防卫措施也要调整,务必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苏真起身,整了整衣衫,正色道:“今天的事,我会如实向皇上禀报,一切等皇上定夺。”
宋连城连忙跟了上去:“我和相爷一同前往,不为自辨,只为请罪。”宋连城也是松了一口气,假的交子没有交付出去,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会有惩戒,但因为后果并不严重,惩戒也不会那么重。
宋连城临走前对着南风深鞠了一躬:“宋某谢过夏大人,日后必有回报。”今天还多亏了这位大理寺正,想当初自己还瞧不上这位女官,背地里说了不少人家坏话,没想到今天居然救了自己一命,真让人羞惭啊。
交子的事情暂告一段落,总算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大家也算有个交代。宋平虽然已死,但幕后黑手并未找到,户部调包之人要查,让宋平制作模具的人更要查。因大理寺接手了宋平死亡案件的调查,这牵扯出来的交子模具案与宋平死亡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由大理寺一并查处。
没苏行邑什么事了,他出了户部跟苏真打了个招呼就要走,苏州却凑了过来,有些贱兮兮地说:“这姑娘就是你在宁县的搭档?我看着不错,早点娶进门吧,免得夜长梦多。”
苏真说完,不待儿子跳起来暴走就潇洒地挥挥手与宋连城一同走了,留下苏行邑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夜长梦多。
第50章
宋平的案件因为交子模具的关系,升级了。
杀死宋平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让宋平制作交子模板的人,饭庄老板说十几天前宋平定制了他不符合他消费习惯的豪华盆菜,应该是那个时候宋平接受下了制作交子的生意。所以,现在重点要查的就是这个时间点前后,与宋平来往的人。这差事,南风派给了初九和小六。
还有一条线索,是户部调换模具的人。将真的模具换成宋平做的假模具,必定是刑部内部的人,而且肯定是运送模具的官员,其他人不具备条件。通过查排班表和走访和审讯,南风觉得找出这个人不难。但是——
当初排查模具真假的时候,因为没有考虑到户部有内奸,并未秘密进行,出现假模具的事,户部上下已有不少人知晓,意味着嫌疑人也知晓,他不可能会坐以待毙。
果然,虽然南风立刻与户部开展了联合调查,但未等他们确定嫌疑人,就有一个户部官员,也是南风他们怀疑的对象之一,沈文自杀了。
伪装成自杀的谋杀。
再查下去,果然他就是调换模具的人,简单说,就是被杀人灭口了。这个户部官员,平日为人木讷,其他人对他都没什么印象,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南风调查了一圈,周遭无论是刑部的同僚,还是邻居,对他都没什么了解,根本查不出他近期与谁有交往,或者有什么异常。或许,这也是他被选中调换模具的原因吧。
这条线索断了,南风只能寄希望于初九和小六查的这条线,但结果却让人失望,除了再次印证了宋平这一个月来心情特别好,出手也大方,和近几日心情突然不好,变得异常暴躁外,并无其他有用信息。案件进入了死胡同。
南风再次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当案件侦破遇到困难,走入死局,发挥集体智慧,开拓思路是个好办法。
但开局就不太好,大家对目前的局面都有些束手无策,谁也没敢轻易开口。南风见是这局面,拍了拍手:“咱们畅所欲言,别怕说错了,很多线索就是在这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件事中发现的。”
南风鼓励了半天,总算谢樾在犹豫中开口了:“这两天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这宋平、沈文,虽然为人木讷,但都不傻吧?一个手艺出众,一个还是刑部六品官员,这正常人怎么就敢做伪造、偷换交子模具的事情呢?就算宋平不知道这是交子的模具,但上面有刑部监制的字样,只要不是傻子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怎么就敢冒着杀头的罪名仿制呢?沈文就更不用说了,六品官员,再清楚不过这偷换模具是什么罪名,他怎么就敢做呢?”
其实这也是南风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促使两个正常男人做出这种不顾性命的疯狂举动来。南风问初九:“初九,你和他俩年纪相当,你觉得什么事情会让你做出这种不顾后果的事情来?”
初九很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无非三种,一是钱,但宋平和沈文家中并未搜到大量金钱,应该不是为了钱;二是受了胁迫,但从走访中也没发现这种情况,两人都是自由的,且都是孤身一人,也不存在为了亲人铤而走险的情况,那么——”
“情——”南风突然道。
“确实,中年男人更重情,为了情,铤而走险,不是不可能。”初九似是有感而发,语气有些古怪。
“但是——”小六提出了疑问:“我在走访宋平和沈文邻居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们有和女子来往的情况,如果有,邻居们早就传开了。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没理由所有邻居都不知道。”
“也许这个女人从来没有来过他们家里,邻居们自然不知道。”南风沉思:“那么,他们是怎么认识这个女人的呢?”
“宋平和沈文都是内向的人,不太可能主动去结识女性,也不可能是欢场女子。”这次答话的是徐长厚:“应该是他们日常生活中可以结识到的女人。”
“我觉得这个女人应该从事与吃有关的行业。”这次说话的依旧是初九:“宋平除了喜欢捣鼓那些小玩意,唯一的爱好就是吃,他的灶台是新砌的,而且也几乎不用,他怎么解决一日三餐,应该有固定吃饭的地方,沈文也基本是这种情况,而且,一个女人如果能温暖一个男人的胃,那是很容易打动这个中年男人的。”
虽然南风并不认为一个女人解决了一个男人的胃,就能让他为自己出身入死,连性命都不顾。但南风还是认同初九的观点,一来初九与宋平、沈文年龄相仿,境遇相似,他的想法应该最接近宋平、沈文的想法;二来宋平、沈文社交极为简单,唯一能接近他们的,似乎也只有吃这一条途径了。
这时其余几人也纷纷表达了相同的观点,经过热烈的讨论,大家又重新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走进死胡同的案情,又出现了一丝曙光。
有了方向,大家立刻行动起来,兵分两路,一组初九和小六,查宋平这条线,另一组徐长厚和谢樾,查沈文这条线,南风坐镇大理寺,进行信息汇总与分析,并查找新的突破口。
侦破的方向是对的,好消息陆续传来。两组人将宋平和沈文可能吃饭的地方都查了遍,很快就发现了线索。宋平和沈文两人,都经常去一家叫四月的小饭馆吃饭,说是小饭馆,是真的小,统共不过四五张桌子,以馄饨、面条为主,再加上几个家常小菜,据说菜的味道不错,价格也公道,很适合宋平、沈文这样的单身男子解决一日三餐。
四月的老板娘叫芳姑,完全不似其他餐馆老板娘泼辣风风火火的性子,软糯温吞的个性,说话也是软软的,柔柔的,手艺也是不错,江南口味,偏甜口,但又兼顾了京城人的喜好,总之菜的味道十分不错。
这芳姑,非但菜做得好,人也长得不错,加之性格温和,在附近一带人气很高,被称作四月西施,是周遭不少男人的梦中情人。
“女人开店不易,更何况是漂亮女人?”南风问初九:“那一带是出了名的乱,小偷混混不少,芳姑开店有没有受到骚扰?”
“这也是奇怪的地方。”初九道:“据说这芳姑是有人罩着的,而曾经骚扰过芳姑或是到四月闹事的人,都先后遭遇了意外,有的夜里被人蒙着头暴打了一顿,有的家里发生了意外,最严重的是一个挺厉害的混混,在摸了一把芳姑的脸后第二天,被马车撞断了腿,自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去招惹芳姑了。”
“那罩着芳姑的人是谁?”南风问。
“没有人知道芳姑的后台到底是谁。”谢樾补充道:“有的说是当地最大帮会的头,有的说是京都府的捕快,还有的说是刑部的官员,但调查下来都不靠谱。”
“芳姑是不是不在四月了?”照理,芳姑这么可疑,抓住了这条线索,初九几人的表情应该是兴奋雀跃的,但这几人明显有些颓丧,看来这芳姑多半已经跑了。
果然,初九随后道:“但这芳姑,自宋平失踪后,也不见了踪影,这四月饭馆自那天起再也没有开过,这更增加了芳姑的嫌疑,我们也立刻对芳姑开展了调查,却发现芳姑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开饭馆不过月余,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有什么亲戚朋友,然后失踪了,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实在是太可疑了。”
当然可疑,南风甚至基本可以判定宋平和沈文的死和她有关,这么多巧合绝不会是单纯的巧合,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预谋。这是,这预谋,单纯是谋财,还是一场政治上的阴谋,南风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时,初九递了一张画给南风:“芳姑的拥趸中有一个读书人,画工了得,私下里偷画了不少芳姑的画像,我拿给见过芳姑的人看了,这张是最像的,所以我拿回来准备让人临摹后,下发下去寻人,我还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南风接过画展开,还真有些被惊艳到了。画中的女子并不是一个纯粹意义的美人,但大概是画的人,当真爱慕这个女子,投入了很多的情感。总之画上的美人虽然称不上风华绝代,但一颦一笑自有动人之处,柳叶眉、丹凤眼,眼角眉梢,处处都是风情,特别是眉心处,有一枚小小的朱砂痣,更是平添了许多风情。南风是见惯了美人的,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风情万种的美人,只要温婉一笑,让人去死都行,更何况是宋平、沈文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直男。
初九似乎很有信心,将这个芳姑找出来,南风却没有这么乐观。宋平虽有过人的技艺,但知道的人并不多,就算跟他熟识的杂货铺掌柜,肯定也想不到他居然能制出非常逼真的交子模具,那芳姑是怎么找到籍籍无名却手艺高超的宋平的呢?在找到宋平之前,肯定下了很大一盘棋,做了很多准备工作。
这正是南风最担心的地方。如果这桩案子只是有人想通过伪造交子的模具挣点钱,那南风不至于这么焦虑了。这桩案件,至少已经死了两个当事人,其中有一名还是户部官员,南风不能把它当成普通的求财案件,她考虑得要深远得多。
不过这些,暂时还不必跟初九他们说,现在找到芳姑是关键,芳姑是主谋,还是棋子,现在还不好说。如果是棋子,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但现在芳姑是唯一的线索,只能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
初九让画师大量临摹芳姑的画像,南风让初九将画芳姑的那个读书人也加入进来,这个人的画功了得,更难得的是抓住了人的神韵,这次先试试他,说不定能帮大理寺找到一个出色的画师呢。
大家重新又忙活起来,南风去找裴述。先将案件的进展情况向他做了详细的汇报,裴述很仔细地听着,偶尔问一些细节,随着南风的讲述,他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当南风讲完后,他许久没有作声,良久才说:“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南风觉得自己和裴述之间有一种默契,两人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预判,甚至直觉都很一致,这种默契,有时候,甚至都不用说出来,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真是很奇怪。
这一次,两人观点又出奇地一致,南风也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是,制造假模具的一般都是亡命之徒,杀两个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做这件事的手法,一般这种求财之人,喜欢的是速战速决,搞这么一个美人计,耗时耗力,不是他们的风格,倒像是一国的谋士,对敌对国所施的谋略,走一步想三步,就算出了纰漏,也能很快补救,能想出这种计谋,布下一盘棋,又肯耐心一步一步实施,还能杀伐果断,断臂求生的,绝不是普通的亡命之徒。”
裴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如果不是普通的求财案,那么目的应该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扰乱南越的金融秩序,让南越在经济上蒙受巨大的损失,让南越乱起来。”
“所以,谁想让南越乱起来,谁就是背后的主谋。”南风下了结论。
“你觉得是北祁还是西关?亦或是东明?”沉吟了片刻,裴述问。
“现在还不好说,三国都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所以很难从利益上推断是谁干的,不过——”南风想起在宋平工作台上看到的一个小玩意,西关的福娃娃,因为这些年,西关和南越的关系一向不好,这福娃娃在南越根本没有销路,从福娃娃的材质来看,很新,应该是近期的作品,这就很有意思了。
见南风话说半句,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答案,裴述忍不住问:“不过什么?”
“我在宋平工作台上看到了一个西关的福娃娃,应该不是宋平的东西,或者是芳姑的?”南风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言相告。
“你是说调换交子模具的是西关?”裴述觉得南风的神情并不确定,于是又问道:“你觉得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对,我觉得福娃娃这证据太明显了,好像就想把我们的视线引向西关。但你看,这件事情,到现在每一步都很缜密,我们完全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然后突然就有一个明显的证据指向西关,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南风摇头:“我不相信一个心思缜密的对手,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