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娆宛如嚼蜡般吃着点心,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不觉握着块点心睡着了。
长公主挺安静没来找她的麻烦,皇帝也没来挑刺,她小日子过的很安稳。
后来温靖城上门探望,进门将补品放到外厅的桌子上,得到允许后,才走进来,寻了个距离不远不近的地方坐着问了她几句,方才离开。
其实他们从小到大都是君子之交,只是说了谢槿也不信。
主要是他不信温靖城对自己没心思,所以他很敌视温靖城,仿佛人家随时准备撬墙角一样。
沈娆如今是正四品大理寺右少卿,公服是绣着云雁的绯色圆领大襟袍。她本就模样有几分艳丽,穿着红色很是衬托她白瓷般的肤色,就算未涂抹胭脂,也是娇美动人。
谢槿同她说过,这大理寺卿崔建虽说有时处理事情和稀泥,但是为人良善,可以结交。就是手底下浑水摸鱼,为非作歹的人有点多,大理寺现在存着不少糊涂案子。
大理寺卿崔建对她态度还算和蔼,还和她谈起了过往,“本官当年被人陷害,无处申冤。若不是你父亲帮衬,本官如今怕是早就因流放死在外面了。”
前首辅沈端为人如其名,清廉端正,两袖清风,时常救济贫民,风评一直很好。乃至于被捅出他在密谋造反,就算证据确凿,许多人都是不敢相信的。
沈娆想起自己的父亲,心里猛地一坠,面色平静:“若非皇恩浩荡与诸位前辈上书求情,下官就算活下来,也无法在朝为官,下官在此多谢了。”
崔建见她神色自若,想必是早已放下,也没再多说什么,“本官倚老卖老称你一声侄女,私下底你可以叫我叔父,日后同在大理寺,可要为国尽忠,共行共勉啊。”
“侄女全听叔父吩咐。”平白得了个三品官的叔父,沈娆自然是乐意的。
“险些忘记个事。”崔建忽然想起什么,一拍额头,说:“陛下为贺长公主生辰,特准朝廷上四品以上官员,去郊外的皇家围猎场春游,就定在三天后。”
长公主生辰?早知道她就称病再躺两天了。
“对,还有,真是年纪越大忘事越多。”大理寺卿崔建又折回来,说:“今日下朝时,陛下身边的掌印太监赵西来找我,让我转告你,身体好了立刻进宫觐见,想必是有奖赏吧。”
沈娆谦恭笑笑,有奖赏?别催命就行。
距离上次在勤政殿闹了出以死证清白,已经过了近二十天。再来此时,她已经是正四品官员,足以上朝的品阶。
弘宣帝还未到勤政殿,她老老实实站在殿中等着,等了许久也等不来人,半分不烦躁。约莫半个时辰后,弘宣帝才从外面走进来。
他穿着常服,步伐沉稳矫健,丝毫没有步入中年身体衰弱之态。走到沈娆身侧,见她气定神闲,晃都没晃一下,“沈大人可痊愈了?”
沈娆拱手谢恩,“这都是陛下福泽庇佑,现下臣已痊愈。”
弘宣帝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随即说:“那个案子你办的很好,条理清晰,倒是适合去大理寺。”
若不是知道大理寺有多少烂摊子,沈娆还真想谢谢他。
弘宣帝信步走到龙椅那坐下,“听闻长公主去看望过你,被气跑了?”
“臣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想必是传言有误。臣与长公主殿下相谈甚欢,她应是满脸欢喜离开的。”沈娆一本正经说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若不是有探子汇报,弘宣帝还真信她了。从沈家落败后,她变得越发低调圆滑,鲜少与其他朝臣交谈。
还以为她变了性子,谁曾想只不过是平时收了爪牙,轻易瞧不见。
弘宣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突然问:“这些年长公主几次三番进言说太子德不配位,不宜再为储君,沈大人对此有何想法?”
明面上将太子丢去边界城池是历练,实则就是丢到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做了弃子。
沈娆缩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攥紧,拱手行礼,说:“废立储君乃是国家大事,当由陛下权衡定论,臣永远效忠大宁天子。”
弘宣帝若有所思点头,静默下来,继续看奏折,没跟她说话。人家没让她走,她也不动,乖乖站着。
突然,圣上语出惊人:“朕将你许配给瑞王如何?”
那日长公主来她家,绝对有皇帝的人在附近窥探。还好她对长公主的拉拢没有动摇,不然她的头八成会被挂在城门上展览。
沈娆脸上写满震惊,不可置信地扑通跪下来,“陛下容禀,臣愿为大宁江山鞠躬尽瘁,无心在儿女私情上。陛下的好意,臣万分感激,却万万不敢领受啊。”
她指天誓日字字真切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真诚。勤政殿内十分安静,仅有她与皇帝二人。香炉中飘出丝丝缕缕的烟雾,闻着让人宁神。
弘宣帝看着眼前臣子的坚定目光,心中有了自己的思量,“不过是随口问问,沈少卿何必如此激动?今个殿内可没人拦着你,可别再撞柱了。”
“臣惭愧。”
弘宣帝看不出她有丝毫愧色,只感叹好好一姑娘,如今脸皮这般厚,当真是时移世易,“如今你身体大好,过几日的春游狩猎记得来,朕记得你射箭准头很好。”
“是。”
“你且过来。”弘宣帝向她招招手,让她过来,然后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三个名字沈娆觉得这些名字似曾相识,缓缓道:“大理寺左右寺丞,还有左寺正?”
弘宣帝听后眉头一挑,放下毛笔,好整以暇的端详她,“看来你养伤期间,倒也没闲着,是否将大理寺的官员都了解清楚?”
第16章 乖乖,想没想我?
“陛下说笑了,臣即将要到大理寺上任,自然是要将诸位同僚大致了解一下,免得有公事不知找哪位。”
沈娆了解过大理寺正三品的卿到从九品的司务,甚至知道大理寺是个长公主势力渗透的重灾区。
弘宣帝觉得她倒是心思细腻,语重心长地说:“朕许你大理寺少卿之位,是看中了你在处理平郡王案件时,那向死而生的无畏。”
但凡您派点中用的,我也不必那么拼命,沈娆不动声色:“还请陛下明示。”
弘宣帝似乎是在回忆,过会才慢悠悠的说:“有人同朕说,刀不磨砺,不尝试,如何验证是如臂使指的伤敌?还是不受控制的害己?”
“不知这是哪位大人说的?”沈娆神色怔松。
“锦衣卫掌印指挥使。”弘宣帝倒是没绕弯子,直接说了。
谢槿?沈娆心头微动。
“这三人,朕需要你找出正当理由,好将这三人免职,且不得留下话柄。若差事办的好,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沈娆愣住,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可置信,随即微微行礼,“臣遵旨。”
弘宣帝身子靠后,目光沉静:“希望你能向朕证明,你足以做朕手中之刃,如臂指使。”
“是。”
天子之刃?说的倒是好听,可他有几分信任?
沈娆先前本就激怒了长公主,日后再做这桩事,那就是彻底将这位殿下得罪,而自己永远也不可能靠上这颗大树。
自己无路可走,只能迎头而上。她拒绝长公主,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觉得她是可用之人,慢慢消除戒心,不再针对她,留她一命。
至于能不能在权力风波中生存下来,那就要看她自己。看来她日后任重而道远,前路坎坷多磨啊。
弘宣帝摆摆手让她先退下,在她快走出殿门时,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的感叹:“太子走的也够久了。”
她心里漏了一拍,此话何意?要放太子回京,还是有其他决定?
沈娆回府换了套琵琶袖的粉色上衫,下面是淡青色的妆花段裙,就似那盛夏开的荷花般,粉花配绿叶清新脱俗,出淤泥而不染。
她去隔壁的西市寻了个面摊,要了碗牛肉面和两个烤的酥脆的烧饼。
周围到处都有摊贩的叫卖声,烟雾缭绕,偶尔传来几声儿童嬉笑和妇人交谈声。
一大早也未吃饭,饿得要命,牛肉面和烧饼全被她吃了个干干净净,饱腹后有了力气,伸个懒腰,放下钱在桌子上,她就准备起身离开了。
突然远处传来马叫嘶鸣声,远远看去就见一辆马车失控横冲直撞,掀翻了不少摊子。
眼看着马车就要撞到了一个手拿拨浪鼓的孩童,沈娆立刻奔过去,将孩子抱起来,在地上滚了几个圈,直到撞到台阶,他们才停下来。
伤势刚好,后背又被撞,她这豆腐皮八成又青紫了。沈娆心态再好,都想骂街,抱着孩子让他站起来,轻声问:“你怎么样?可有伤到?”
孩子似乎懵了,随即眼泪汪汪哇哇大哭,“爹爹,爹爹。”
沈娆:“……”
她不会哄孩子啊!她束手无策看着孩子哭,只能从旁边摊子买了些点心,塞到他手里,“这是甜的,你尝尝。”
小男孩哭声止住,拿着点心吃了一口,就不哭了。
沈娆松口气,这孩子给口吃的就不哭,谢天谢地。她转头一瞧见两个奴仆模样的人冲过来,将孩子一把抱过去,紧张地喊:“世子,世子,您怎么样,可有受伤?”
沈娆后背隐隐作痛,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打量着他们。世子?还是三岁大的孩童,那她知道他父亲是谁了。
突然,身后有道男声响起:“沈大人。”
“方才不识,原来这是您的儿子。”沈娆转身看过去,见来人穿着暗紫色蟒袍,乌发一丝不苟梳整齐,头戴一顶金冠,更显贵气。
弘宣帝的长子,瑞王,宋襄。
瑞王长着一张慈悲的俊脸,气质温柔谦和,摆了摆手,说:“快将世子带回王府,你们二人看管不力,去管家那领罚。”
“是。”
在奴仆抱起瑞王世子时,那位三岁左右小男孩,把手里的拨浪鼓送给她,甜甜一笑,“谢谢姐姐。”
孩童澄澈的双眼,让她心里软了下来,接过拨浪鼓,摸摸他的头,“以后出门可要小心。”
“好。”
闹市中人来人往,偶尔有人向他们投去目光。沈娆正准备向瑞王告辞,他却邀请她一同去散步走走,“沈大人刚救过小儿性命,本王还没道谢呢,请。”
这还不容拒绝?这人多,料定他也不能做什么,沈娆便微微颔首,与他保持个安全距离,落后一步跟着。
他单手背在后面,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地方驻足停下,笑着说:“沈大人今年十九了吧。”
“是。”
瑞王见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也不恼,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也算是老相识,沈大人不必对本王如此生疏。”
“尊卑有别。”她垂着眼,声音很平静,内心:啥时候说完,她想走!
“沈大人是还在等着三弟?”
太子行三,比沈娆小了一岁。只是他这语气,不知道以为她是个望夫石。她笑意不达眼底,说:“臣还有公事要办,就先告辞了。”
他和长公主是一条船上的人,想必来者不善,况且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沈娆十分抵触与人有肢体接触,几乎是立刻将手大力抽出去,退后一步,眼中含异色,声音依旧平稳:“王爷请自重。”
这是嫌弃他了?瑞王不动声色,看着眼前容貌娇美的姑娘,低声道:“在下今年二八,愿以侧妃之位聘沈大人入府。”
早年这瑞王娶过正妃,前几年病逝,就留下了一个世子。沈娆记得他还有一侧妃三侍妾,她若是进府,上完朝还得回家宅斗?
况且,沈家人,绝不可能为人妾室。
沈娆看他十分不顺眼,忍着嫌恶,面不改色的说:“臣高攀不起,告辞。”
她要赶紧回家好好洗一洗手腕!
见沈娆头也不回的离开,瑞王微恼,而后又觉得有意思。难怪能将姑姑气成那样,当真是个妙人。
若是将她娶来做妾,太子怕是要气的吐血。
如此想想,瑞王心里顺畅了不少。
很快到了围猎场春游的日子,因为穿官服在野外行动不便,陛下特准穿便衣出行。
沈娆穿了件水蓝色直袖罗裙,质地轻盈的鸾绦随风而动,脚上穿着白靴,正乖巧垂着眉眼,安静地站在大臣之列。
等到弘宣帝驾到时,才同其他官员一起行叩拜大礼。弘宣帝身边只带了长公主与瑞王,可见二人何其受皇帝看重。
“众爱卿可自行挑选宝马,得榜首者,朕赏黄金百两。”
众人齐声道:“谢陛下。”
沈娆骑马射箭倒是会,但是她无意去同他们抢风头,就牵了一匹看着安静的白马,慢悠悠地骑着,行走在树林间。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停下,享受着树叶间隙中漏下的阳光。
“沈大人。”
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是谁,她侧坐在马鞍上,靠着树木,瞥了他一眼:“温御史,最近可好?你们都察院的老前辈怎么舍得将你放过来?我还以为你在那和他们坐而论道呢。”
说的他像个道士,温靖城失笑,他穿了件白衣箭袖曳撒,发髻上戴了根玉簪,笑起来时很温和,“少揶揄我,他们忙着念叨陛下,想不起我。”
沈娆手握马鞭乱比划,语气轻松的说:“从小你就老成持重,我们在玩闹时,你永远在旁边安静看着。”
“天性使然。”温靖城正想再与她说笑两句,结果听见破风声响起,警觉的身体绷住,随即动作飞快按着沈娆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往下压,拽下马。
沈娆栽了个跟头,也不恼,她转头看去,瞳孔猛地一缩,只见树干上插进去一支箭,几乎将整个树干洞穿。
紧接着数道冷箭向自己这边射过来,嗖嗖嗖的破空声,寒光在她眼前闪过。
“快走,有杀手。”温靖城觉得这是奔沈娆而来的,从马侧抽出箭羽来,说:“别回来。”
沈娆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一边躲着箭,一边上马,大声喊:“别死。”
“放心。”温靖城随意打掉朝自己而来的一支箭,面色冷肃。
沈娆纵马驰骋在山林间,看见后面居然还有好几个黑衣人在追她。她抄起弓箭,回身往后拉弓射箭,准确无误的射到了一个人,一头栽在地上。
她这毫无偏差的准头,让对方有了警惕。沈娆见有人即将追上来,她猛地回身纵马撞向他。
在他举起剑时,沈娆立刻往后弯腰躺平躲开,紧接着回手用弓勒住他脖子,血珠渗透弓弦,一滴滴滑落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