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槿幽暗的目光沉静如古井,“没有。”
“行。”她没有再问。
等餐食上齐,沈娆虚弱又发疼,拿着勺子时手颤了两下,甜羹都被她抖出些汤汁,喝到嘴里,才浑身舒畅。
谢槿将人都赶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是,才说:“你被长公主府侍卫看护的事情,几乎朝野上下皆知。”
“传的挺快。”她拿了块软糯的糕点塞进嘴里,说:“猜猜长公主殿下几时要我死?”
作为此次案件主要出力,并且官职最低的人,成为了长公主的眼中钉。
谢槿瞧她云淡风轻的模样,给她夹了块酸甜脆萝卜,“好歹是个公主,行事上会委婉点,毕竟要脸。”
“噗哈哈哈哈——”沈娆被他这嘲讽的话逗笑,伤口被撕扯到脸上冷汗直流,手下意识攥紧,“你是不是想笑死我?”
谢槿总在北镇抚司泡着,见惯了酷刑,可瞧着眼前人疼的脸色发白,不禁心疼,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她,叹口气,无语摸了摸她的头顶,“有什么好笑的?”
她挑眉笑了下,“我觉得你这话还是委婉,她早就连脸都不要了。”
“我不能时时在你身侧,你要知道保护自己,别跟她硬碰硬,以后再讨回来。”他心里有杆秤,谁近谁疏,他自然是清楚的。
在他心里,沈娆自然是第一位。
长公主就算如今没有垂帘听政,她的人也早就渗透进朝野,势力根深蒂固,少说有小半的人,都站在她那边。
沈娆怎么会跟她去硬碰硬。就算有这样一天,也不是现在,“放心。”
这两日谢槿不用去宫里轮值,北镇抚司那也有个从三品的同知坐镇,基本事情都可以处理。就算出什么事,陆远也会及时来通知他,他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可以陪沈娆安静待着。
可她倒好,伤未好,就坐在书房的罗汉塌上看书,头也不抬,连个目光都不赏给他。
谢槿并不觉得通篇文绉绉的废话有自己好看,把书扯过来,飞快翻阅一下,拧着眉头,“不是都看过了吗?”
他倒是识文断字,只是诗词歌赋,或者更深奥的书,基本没看过。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所以看哪个都一样。
反正看起来都像念经。
“我还总是在看你呢,要不要也换个?”她不客气的回怼,向他伸出手。
谢槿到底不舍得欺负她,怕把人气个好歹来,老老实实把书还给她。等她以后康复,自己就好好欺负回来。
想到这,他心情愉悦了不少,坐在旁边陪她,给她剥荔枝吃。
他这殷勤耐心模样,把沈娆吓得不轻。就好比一头要吃你的狼,突然安分在你旁边蹭了蹭,谁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坏心思?
这时谢府的管家匆匆走进来,隔着屏风,说:“大人,方才沈家的高珠前来传消息,称温御史到了府上想探望,但是被侍卫拦在外,只能离开。所以,是否有话要传递?”
沈娆靠着柔软的枕头,脸上恢复了不少血色,看着书,将嘴里的荔枝吞下,“让高珠留意周围的动静,免得有人想给收尸找不到人。”
“是。”管家退下了。
他走后,谢槿剥开荔枝丢进自己嘴里,缓慢咀嚼着,最后将核准确无误丢进果核盘里,笑得阴恻恻:“真不愧是自小长大的情分,沈家落败后,也就他念着你了。”
沈娆听后觉得有意思,书卷起来些,撑着头瞧他,“谢指挥使方才吃的是荔枝还是山楂,怎么语气听着酸溜溜的?”
吃醋?他不止酸,还想送温靖城一壶毒药,让他滚蛋少碍自己的眼!
谢槿眼神颇冷,探身过去,捏着她的下巴,从轻吻逐渐加深,最后贴着她脸颊问她,“酸吗?”
第11章 谢槿你就是条狗
“你连伤员都不放过?”
沈娆觉得这家伙又发疯了,往后推他,结果牵动自己的伤口,下意识倒吸口凉气。
“他这是在觊觎我的东西。”谢槿一直记着她受伤,否则怎会只仅仅亲两下就点到为止?早让她抱着自己求饶了。
“东西……你才是个东西!狗嘴里吐不出好话。”沈娆没力气不想跟他吵架,书一丢,知道这家伙占有欲强的离谱,只好摊开说:“你且放心,我对他没那个意思。”
她这回答的太过坦白,谢槿一时间愣住,略带探究的问:“真的?”
“他在我心里是同僚,是兄长,也可以是知己,但是,我对他的确没有男女之情。”他是这个世上少数懂自己的抱负,懂自己的仇恨的人。
而且她并不觉得温靖城心悦自己。
谢槿半信半疑,似随口问了句:“那我呢?”
“你是狗。”
谢槿:“?”
还是平时欺负的少,以至于她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还敢骂自己!
她怎么不骂温靖城?还说不喜欢?这就是区别待遇!
沈娆有些不自然的别过眼,没与他对视,嘟囔着:“谁让你总咬我。”
谢槿:“!”
这真的是心忽高忽低,谢指挥使在姑娘难得的温柔娇嗔中,内心波涛汹涌。他想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想让她融进自己骨血里,再也分不开。
他深吸口气,说:“我恨不得将你的伤,转移到我自己身上来。”
“也不必如此客气,我可以自己承受。”她笑呵呵婉拒。
结果对方下一句,让她彻底无语。
“这样我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你了。”
沈娆:“……”
还说不是狗!
谢槿到底心软,没疯到真的在这时候欺负她。况且瞧她话说多了,气息都不匀,摸摸她的头,嗅着她发间清新的花香味,心里燥得慌:“赶快好起来。”
沈娆被他贴着蹭了几下,有点想笑,用书拍他脸,一副别想挨我的样子:“谢大人,你这样可不行,该修身养性了,怎能做如此急色模样?”
“修个屁,老子才二十六。”他揽着她肩膀,满眼不屑,交叠着双腿,懒洋洋的靠着她头,不再吭声。
难得的温情时光,他们也不斗鸡了。她在这看书,他就在旁边陪她。
孙大夫再来看她伤势时,瞧她居然都能坐起来了,连连称奇,“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身体倒是恢复的快。”
“可能是我年轻吧。”年仅十九的沈娆谦虚笑笑。
和她差了七岁的谢大人黑了脸,年轻?她这话真不是在暗讽自己老?
孙大夫说她现下最需要的就是静养,不要乱动弹,更不能情绪激动。再看看谢槿,迟疑了下,意味深长地说尤其不能行房事。
谢槿脸色简直黑如锅底,但事关沈娆的身体健康,他肯定没异议。
沈娆无语地闭上眼,她听不见听不见。
大夫开了内服外用的药后,就拿了诊金退下了。谢槿就让所有婢女都离开,解开她衣服,看着她已经缝合的伤口,想到她该有多疼,咬牙:“高珠那个废物。”
“人家尽力了,别动不动就骂人。”她大大方方坐在这瞧棋谱,自己对弈,随便让他看。
谢槿又拆开她左手上的布,给她清理创口上药,时不时看看她脸色,怕她会疼,“还好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
沈娆用右手下棋,琢磨着该落哪个字,说:“伤了也不亏,一只手换一条命呢。”
“那我不如现在就将你的双腿废了!看你以后怎么出去作死。”谢槿真想把她藏起来,关在笼子里,谁也伤不了她,省着自己总是心惊肉跳,怕她把自己折腾死。
沈娆声音放软,“我错了,你莫恼。”
“何时真恼过你?”他呢喃一句,声音很小,对方也没听见。给她缠好纱布后,将东西随手放桌子上。
盯着她缝线的伤口,轻轻吻在旁边的位置。
沈娆一愣,“你做甚?”
“放心,不碰你。”瞧她吓的,自己有那么疯?谢槿帮她把衣服穿好,听着眼前的姑娘在说话。
“我是罪臣之女,留下我,陛下必定如鲠在喉。这次平郡王之死只是个开端。下次说不定有什么好事,他还能想起我。”姑娘说话是云淡风轻,对他丝毫不设防,对自己的未来也不恐惧。
谢槿眼神微动,没说话。
“对了。”沈娆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再看看四周,从枕边香囊中摸出个腰牌来,说:“这是我从刺客身上拿到的。”
谢槿瞥了一眼:“长公主府的腰牌。”
“就是派来的人不太中用,换个你这样的,估摸着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她只知道谢槿武功高强,具体有多高,她就不太清楚了。
沈娆握着腰牌,软趴趴地躺下,枕在他腿上,自言自语:“表面上看起来陛下与长公主感情甚好,可我倒是不觉得。那些年她垂帘听政,势力遍布朝野,与官员私交甚密。我若是皇帝,如此威胁到自己皇权的人,必定想办法将这颗毒瘤拔除。”
若长公主因此事将怒火尽数转移到她身上,顺便再弄死她,想必皇帝是喜闻乐见的。
谢槿只是安静听着不吭声,让沈娆觉得他是默认了,不禁来了兴致:“可若真是这样,怎会让你来封口?”
这不是个拖长公主下水的好机会吗?
谢槿微微挑眉,似乎略显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总不能说是温靖城提醒,不然以这人的小心眼,怕是要生气。沈娆哼哼,脸上带着属于少女的娇憨神情:“我聪明。”
谢槿无语看着她这个自夸的,“仅凭刘贺的攀咬,根本不能撼动长公主分毫。更何况,你知道她为何要杀平郡王?”
“……你猜我知道吗?”她就参与这事几天,哪能看出来长公主的目的?
谢槿扯起唇角一笑,“虽说平郡王是个废物,但他爹好歹是个手握兵权的王爷,就算离京远,也是个值得拉拢的对象。”
沈娆试探问:“总不能是王爷誓死不从,然后长公主就把他儿子杀了泄愤吧?”
“那倒不是。”谢槿想起真正的原因,捏了捏眉头,似乎觉得再提起来都是脏自己的口,勉为其难开口:“那平郡王别的要求没有,只求和长公主春风一度。”
那平郡王和长公主的血缘,不知隔了多少个亲戚,堂的不能再堂了,准确来说没什么关系。可到底还顶着一个姓氏,说起来也不好听啊。
沈娆无语扯了扯唇角,那长公主就算长的漂亮,可都四十多岁了,比平郡王那个色批大了十岁不止!还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看吧,死的连个全尸都没有!
谢槿继续说:“长公主府面首无数,倒是也不差他一个,就答应了。可平郡王事后不认账,没有给亲爹传递消息,反而继续威胁长公主。”
“然后长公主就让她其中一个裙下臣,把另一个相好给宰了啊?”沈娆听完原因,想求一双没有听过的耳朵。
所以皇帝让谢槿去封口,其实就是家丑不可外扬,给自家留点脸。
若是被戳破抖落出来,皇室的脸都被丢尽了。
她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怎么就卷进他们老宋家的破事里,挠挠头,问:“你说我回头找陛下表表忠心,说微臣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定会坚定不移效忠您?您让我打谁我打谁?他会不会看我顺眼点?”
知道她这话半真半假,不过说着挺好玩,敲了下她额头,“难不成你还想找长公主效忠?”
若是贤君,那倒是也行。可这长公主显然是个更不省心的,沈娆心里抵触的很,面上漫不经心地笑着,“要是能让我青云直上,也行。”
谢槿揉揉她这叛逆的脑瓜袋,语重心长的说:“皇权不容觊觎,陛下眼里揉不进沙子。她不值得你去浪费时间,离她远点。”
她眨眨眼,好整以暇的说:“我以为你会说什么,大胆,居然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本官定会除掉你,以正朝纲!”
“看戏本看多了。”他轻呵一声。
她最近容易困,找个舒服的位置躺好,拍拍身侧,示意他躺一会,“谢大人,下官目测日后会麻烦接踵而来,您可想说点什么?”
谢槿把鞋脱了,躺在她身侧,和她头抵着头,冷笑:“摊上了,还能如何,现在把你丢出去?”
丢是丢不出去了,她还得爬回来,似笑非笑问他:“大人对下官的关怀,下官感激涕零。若不是知道大人什么性子,怕是要以为你喜欢我。”
“难不成你喜欢我?”他不答反问。
沈娆往旁边挪挪,一脸抗拒:“不喜欢。”
这个捂不热的白眼狼,谢槿嗤笑一声:“那你做梦吧,大爷不稀罕你。”
沈娆昏昏欲睡,问:“那你图我什么?”
“图你美色。”要是换个人来问自己这话,谢槿非把对方狗头拧下来,哪来这么多屁话?
可是沈娆——
算了,头挺好看的,不能拧。
不但不能拧,还得好好养着,用心疼着,让她过得舒服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慕南鸢 3个;58970637、莫淮竹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南鸢 1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我是内人?
北镇抚司的诏狱光是听名字,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到了晚上仿佛冤魂不散,到处都透露出森冷恐怖的气息,还没进诏狱的甬道,就已经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这里极少有人完好无缺的出去,几乎都是九死一生,所以旁人才会对其畏惧到骨子里。自从谢槿当了指挥使后,治下极严,手段更狠,底下的人又敬又畏,异心都不敢生出。
不然他们的下场会比犯人还要惨烈。
刘贺对诏狱的名声早有耳闻,所以最开始被拖进来时,就惊恐万状,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哭爹喊娘,哭的九转十八弯,刺耳的很。
因为他是被烙铁烫醒的。
这群锦衣卫下手是真狠啊,用刑比他吃饭的动作还利索,眼里全是麻木的冰冷,简直就是把他当成个面团子在削。
他们不是人!全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尤其他们的恶鬼头子,更可怕,在这种鬼地方还能吃的下去东西?!
谢槿正优哉游哉地拿着匕首削苹果,那双手很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刀刃割下果皮,从未断过。时不时还指点用刑的锦衣卫,该用什么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