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从小就好吃好喝养着,不知道粮食金贵,半颗米都不能随意浪费,若是殿下还是如此,我只能不客气了!”
苏还气笑,拿着盘子的手青筋暴露:“你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傅玉书一声进来,两个士兵就朝苏还走来。
男人冷声:“将他拿下!”
就在眨眼的功夫间,一个士兵三两下就将苏还困于地上。
傅玉书抬着饭菜过来:“殿下得罪了!”
他一使眼色,另一个士兵便将苏还嘴巴箍住,不让他闭嘴,那饭菜就顺着苏还的嘴巴去,全部倒了进去。
少年用舌头抵着不肯咽下去,可嘴里的饭菜越多,他越难以招架,等盘里的东西全部倒干净后,一半进了苏还的嘴里,一半泼洒在了胸膛处。
傅玉书优雅的把盘子放到桌上,挥挥手让士兵出去,才一松手,苏还便倒在地上,像只蠕虫一样捂着喉咙咳着。
傅玉书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慢慢说道:“从今日开始,若你还是不吃,我们就这样喂,反正王爷说了,只要你活着就行。”
他弯下腰,凑近苏还耳边,声音如把利剑,一剑一剑戳中胸膛:“你哥哥在外同敌人以命相搏,你倒好,竟在背后插刀子,现下有什么罪都受着吧!”
男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悠悠离开,而地上的苏还,不知是不是因为吃得太痛苦了,竟难受得流出了眼泪,他嘴巴里还塞满了饭菜,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倒在地上呜呜呜哭着。
他也不想的,那是他的亲哥哥,是他的手足兄弟!哥哥和父亲在外打战,常年不得相见,可每次见面,他都是高兴的,哥哥教他骑马,哥哥给他带来有意思的话本……这些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对他再好那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如何能同过去比?
苏迟在信安手握大权,享受着荣华富贵,而他只能被贬到西北,在这穷乡僻野之地苟活,甚至因为东大营的事,连西北的官员守将都轻视于他,他不甘心!
周度说的对,只要有苏迟在,他终究会被他压着,可要是苏迟死了,那一切都不一样了,父皇虽然有其他儿子,可是那只是个小婴孩,如何能与他争,苏迟若是死了,他可以把他拥有的一切全部夺回来,只要苏迟死了,父皇就只能重视他了……
他被执念迷惑了双眼,恶魔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直到一颗心全部被蒙蔽,活着的哥哥现在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阻碍。
派出那些刺客行刺苏迟时他始终没有后悔过,有的只是刻意压抑的兴奋和惊喜,尤其是得知苏迟失踪时,他觉得再过几日就能收到父皇的旨意,诏他回都了。
可是傅玉书的出现告诉他一切算计皆成空,这个男人的到来代表着苏迟还活着,他又起杀心,当晚便派杀手前去暗杀傅玉书,可被方槐截了下来,傅玉书以此为借口,竟将他软禁在房间,不许出去!
苏还还在呜呜哭着,让人看了觉着可怜,可实际上,他心里只在后悔,该还在信安时就要想办法除去苏迟的,他还是晚了一步。
他生得比他晚,所以建功立业的机会全被苏迟夺走了,他晚杀了他一步,所以现在只能被他所困,受尽侮辱。
苏还紧紧握住拳头,终有一天,他要傅玉书和苏迟血债血偿!
自打今日一事过后,婢女欢欢喜喜来报,说殿下每餐都吃个精光,没有再绝食了,甚至还说要多加点饭菜。
傅玉书放下文书,脸有沉色,对他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小子眼光短浅,又容易受人蛊惑,不知还有什么坏主意。
于是,他的房门外又多了几个士兵,守得严严实实的。
“看好了,绝不可叫他出门半步!”
苏迟写完了回给信安的文书,舒服地躺在椅子后背,再满意地看了一眼后,就让下属即刻送往金安。
任熙洗着毛笔,黑色的墨水进了盆后全部晕染开来,她刻意伸手在里头搅了搅,把它打散。
女人玩得太专心,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再加上外头无人,苏迟搂着人的腰把她抱在自己大腿上,听得任熙小声叫着水要滴在身上了!
苏迟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怕什么,总归洗衣服的不是你!”
他把她手上的笔取了,放在桌子上,拥着人取暖:“你说要是皇上看见我写的信,会不会立马要派兵过来打我们?”
不叫父皇或者父亲,改叫皇上了。
如此生疏,看来苏迟已对这个父亲死了心。
任熙调整了坐姿,舒服地靠在他怀里,只玩着折纸,随意道:“不会的,你向陛下请奏,说不回信安,要他封你一个镇北王做做,他生气是肯定的,可却会对此事多加思量,说不准他会同意。”
苏迟听了,开怀大笑,又忍不住朝她脸上香了一次:“童言稚语,他可是天子,如何能把这江山割让出来。”
任熙不懂他为何要笑自己,女人蹙眉:“他当了皇帝后连老家西北都不要了,如何想要北地?若是皇上自称帝时就一心想要西北和北地,子砚,你岂能有机会坐在这儿?”
女人灵巧,不多时,一朵玫瑰花就折好了,可惜只有花苞,没有花枝,她又朝桌上拿了张黄纸来,小心翼翼看了苏迟一眼,见他沉思,她又悄悄多拿了几张纸,将它们裹起来,做成了一枝玫瑰枝。
用浆糊把花苞和长枝黏在一起后,任熙将它插在了苏迟的胸口,笑道:“好看吧,我今日要多做几枝,把它们插到花篮里!”
苏迟低头,那纸玫瑰就在鼻尖下,依稀能嗅到女人身上的芬芳,他轻轻挠着任熙的下巴,突然想把心里的话同她说。
“袅袅,若是我想要南地呢?”
任熙原本旋转着纸玫瑰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她也不意外苏迟有这个心思,只是没想到他会挑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女人低下头,道:“陛下不会同意的。”
这是句废话,可她也只能说到这步。
苏迟紧紧盯着她:“我不需要他同意。”
“可你需要大楚百姓的同意!”任熙接道。
“或许你终有一日会赢得这片土地,可至少现在,我觉得胜算太小。”
“怎么说?”
“自古以来,南北相争赢得都是北地,如今你占据北地,这是占据了地利。只看重南地富饶,定都信安后再无迁都的心思,可北地亦产粮,水旱之灾较于往年都不算严重,庄稼丰收,不旱不涝,想必粮食是够吃的,路是好走的,这是占据了天时,现下,唯少了最重要的人和。”
“子砚,老百姓们才安稳下来,无论是哪个地方的人都不愿意再打战了,何况当今圣上治理朝政,不算有功,却也没有大过,尚是一个不会遭后人贬斥的君王。”
“至少现在,你身为皇上亲子,做得了北地的王,却做不了大楚的帝。”
苏迟脸上的笑意全部散去,任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如重锤砸在了他心上,究竟是不是他太过自负,才这般消化不了任熙的话。
第71章
任熙说完这些话后才知道自己多言了,她轻轻拍了拍嘴巴,又看了一眼苏迟的脸色,却是连气都不敢多喘了。
男人虽然抱着她,可神思已经到了别处,只定定侧头看着前面,脸覆冰霜,冷厉如神。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看怀里的人,见她也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一见他看过来,立马又看向别处。
知道自己方才吓到人了,苏迟忙紧了紧胳膊,碰了碰她的额头,柔声哄道:“别怕,我只是想着你刚刚说的话罢了。”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见日落西山,起来道:“也该饿了吧,我让他们送饭菜进来。”
任熙从来没有这么煎熬地吃过一顿饭,饭桌上苏迟一句话没再多说,虽说还像以前随时拣着饭菜到她碗里,可在任熙看来,他今日的态度格外冷淡。
到了晚上,女人先躺在床上,苏迟过来给她掖了掖被子,让她先睡,自己还要处理事情,虽说面容像往日温柔,可任熙不适,拉住他的衣角,小声道:“白日那些话其实是我乱说的,我懂得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懂!以前上学,夫子就说我笨,那些小娃娃,他们也说我笨,不同我玩。“想起了小时候不太美好的回忆,她心情也低落了许多。
“我无非是怕我爹娘卷入这场战争里罢了,若是南北两地真的打起来,任家恐怕要被巴陛下拿来杀鸡儆猴的。”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她的心都要剧烈跳上一跳的。
苏迟抿唇,他坐在床侧,轻轻抱住任熙,想要彼此之间都给对方一点力量。
不能否认的是,任熙今日说的话让他太过震撼,原本以为大楚江山会是掌中之物,可天时、地利、人和他确实没有三样占全。
照任熙的话,若是他现在出兵,实在是太贸然了。
西北、北地他能掌控,可信安呢,那里有个实打实的皇帝坐镇,百姓畏惧、朝臣恐服,将士服从,即便他曾掌东西大营,可却没有十足把握他们大部分人能听从自己的指令。
苏迟轻轻抚着任熙的背,安抚道:“你放心,现在皇上不敢动谁也不敢动任家的。”
以前苏迟从来没有和她讲过朝堂上的事,他们之间有风月,有人情,却没有半点家事国事,他觉着她小,觉着她是个女子,要同她说这些事,难免显得自己太过生硬,可现在任熙告诉他,他真是狭隘了。
“我不可能再回信安了,皇上已觉得我生出异心,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怎么把我清理干净,不威胁到他的江山。”
“而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靠那些驻兵信安的西北兵也是远远不够,他现在急着笼络世家大族的心!”
“任家是信安大族,多少世家唯任家马首是瞻,要是父皇在此时对任家动手,难免会让其他世家生出异心,扰乱皇城根基。”
听了他的分析,任熙稍稍放下心来,苏浚能在西北蛰伏多年才起兵,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不会轻易动手。
她把头搁在苏迟肩头,小声道:“我收回我今日的话,你有你的打算,我不知道也不清楚,现在来扰乱你的心神,是我的错。”
苏迟嘴角上扬,闭上了眼睛,嗅着鼻下的芬芳,他也在反省自己,是他的错,那可笑的自尊心让他觉得今日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折损了些颜面,可犯错的是他,惩罚的却是她,他们在一起越久,他越发能感受到她的不安。
苏迟把人放在床上,自己也换了衣服陪在任熙旁边。
男人像往常一样伸出胳膊,由任熙枕在上头,他一弯手,就把人卷到了胸膛。
“睡吧,我在这儿呢!”
“你不去处理事情了吗?”
苏迟笑笑:“不想做了,反正也做不完。”
任熙埋首在他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低着头,没叫男人看出她的笑意,心结已解,她总不愿和他生分。
苏浚收到了从钦州送来的书信,男人粗粗看了两眼,便气冲冲地去了中宁宫。
阮氏头上包着巾帕,原本华丽的宫装也被她换了,身上只穿着一件朴素蓝色衣服,她蹲在自己在院子中开的一块地里,正把约莫有中指那么长的白菜拣了出来。
便是苏浚站在她身后了,她也没有感觉到,还是小宫人看见了,忙跪在地上磕头请安。
阮氏扬眉,回头看了一眼苏浚,见他脸色发红,一脸气极的样子,又面无表情转头回去做着自己的事。
苏浚把手里的书信扔到阮氏面前,强自沉着:“好好看看吧,你儿子要翻天了。”
面前是被人捂着一团的纸,阮氏拍拍手上的泥巴,展开信纸,细细读了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苏迟的消息了,可知道他在钦州安全无虞后,什么她都认了。
苏迟在信上写道,北地贫困,又有外族虎视眈眈,边塞险恶,他要坐镇此处,保卫大楚河山,只是虽有宁王之名,可在北地是远远不够的,恳请皇上封他一个镇北王,如此才能震慑异心。
阮氏明白二儿子是要自立门户了,她轻轻一笑,当初她母子二人确实想过出走西北这条路,可没想到苏迟给自己留的后路是在北地,他以前可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
“那陛下如何打算?”
苏浚冷笑一声,他看着被阮氏扔在一边的小白菜,道:“便如你手下的东西一样,长得不好,就要把他一一清除干净!”
阮氏一笑。
苏迟能去钦州已然是做好了打算,现在来讨个镇南王的名头,是不是说明他也并非只想着打战来解决此事。
“你若觉着自己能赢,也不会来找我一个妇人了,怎么,终究是害怕他了。”
“你这个二儿子啊,看着对父母毕恭毕敬的,可其实都没有把我们放在心里,谁也做不得他的主!”
禁足中宁宫的这段日子,阮氏常常想起过去,苏还出事那段时间,苏迟对她说的话一直像烙印一样印在她的心上。
这个二儿子好像是一眨眼就长大的,她已经记不清他小时候的事了,只记得他随苏浚打战,每次回来,都好像变了一个人,她还没有晃过神来,他就自己背上行囊孤身一人离开了。
丈夫儿子在外作战,她一心养着苏还,这个小儿子,拥有着哥哥从来没有得到的母爱。
可惜,现在谁也没有在她身边。
“你把我禁足此地,无非就是想恐吓苏迟,可你算错了,他是不在意的。他连你这个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我呢?”
“你要想出兵也行,父亲打儿子,儿子打父亲这种事史书上也不少见,可你要想清楚了,要是输了,可连现在拥有的都会没有。”
阮氏下了地,慢慢走回屋子,苏浚在后看着她的背影,步履缓慢的老妇人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身子轻盈的女人了。
可比她年轻时还要美的女人有很多,他宫里的哪个不是这样,这些,都是他作为皇帝的权力的附属,他不可能放手的。
几日后,苏浚颁下圣旨,封苏迟为镇宁王,因钦州遥远,送旨的钦差会晚些时日到,由皇上先在朝中宣布此事,朝臣哗然,有臣子立即上前谏言,恳请皇帝收回成命,还从来没有哪个王爷会坐镇自己的封地的,他们要做的只有留在皇都,拱卫皇城,而不是自立门户,成为威胁中央的一个隐患。
这点道理苏浚如何不明白,可你说要让他现在出兵,将苏迟赶回来,他是不肯的。
一来他好不容易得到天下,终于安稳了几天,要是再过那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便是他肯,他的士兵也不愿意。
二来,苏迟是他的亲儿子,随他征战有功,他父子二人的矛盾知之者甚少,不肯摆于明面,若是此刻动了苏迟,难免会让那些留在西北又心服于他的将士不服。
苏浚态度坚决,臣子反对再激烈也没有办法,只得认了,而远在钦州的苏迟知晓此事后,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男人是真没想到父皇会如此轻易妥协,难道真的是不要北地了?还是如任熙说的那样,他一日是苏浚的儿子,这北地就一日是属于苏浚的,他终究是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