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尴尬笑笑,她知道自己不被任家主母喜欢,她也瞧不上这人,只觉得她假清高,可今日没办法,她有求于人。
“我听说太尉府的人送来了封请帖,要请侯府的人玩玩去。大嫂,你看,我家心宜也已经十六了,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家,我心里也急。前些日子本来是想好好给她相看几家的,可没想到侯府出了这么一回事,连累得我们连家门都出不了,生生耽搁了好日子。”
她话里都是责怪的意思,好像自己家女儿找不到人家是受了他们大房的牵连,连侯爷夫人这样一向稳重的人都忍不了了,只压低声音道:“听你的意思,心宜找不到夫家,还是我们的错了?”
林氏笑笑,知道自己的话语触怒了侯爷夫人,可她要不说重点,难免会让这妇人不将自己家的姑娘当回事。
“倒也不是这样说。只是现下心宜的事确实着急,我就是想让大嫂明日出门时,马车里再多个座,也带着心宜出去看看。”
她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侯爷夫人摇了摇头,原来是为了这事。
说实话,她虽然与林氏不亲,可也是看着任心宜长大的,她的人生大事自然也放在心上。还嘱咐了任景元这次去太尉府上也帮心宜相一个好的夫婿。可没想到人家早就动了心思,要亲自去看呢!
为免林氏生事,侯爷夫人还是同意了,得了准的林氏在她面前千恩万谢,摆着身子离开了。
虽然魏朝风气开放,可男女不同席。到太尉家赴宴的女客们被女婢请至前院,品些糕点,谈些闲话,男客们跟着小厮去了亭院,那里空旷,要是性子来了,舞刀弄枪的,场地是足够了。
太尉也是三公之一,身份不算低,再加上信安皇宫才换了主人,太尉周运就上前拜君,投怀新主,这干脆利落的态度让君王欢喜,高位不变,所以这次请来赴宴的客人身份也不算低。
便如女客这里,在座的都是出身名门闺秀,家学渊厚,一举一动间都是知书达理的模样。
这茶会无非就是找个场合聊聊天罢了,姑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着糕点,偶尔玩笑打闹也不失小女儿的可爱顽皮,处处笑语盈盈,不见半点忧愁,各自绣着花样的圆扇,左摇右摆时,上头绣着的蝴蝶都能飞出来了。
几个少女围坐在一起,正说着最近信安时兴的首饰,衣服,任心宜也坐在其间听着,一边听一边无意露出手腕上那水色极好的黄玉镯来。
有姑娘见了,笑着夸她镯子好看,问是哪里买的。
这话一出,就把众女的目光吸引过去,众人看着这镯子,也是纷纷夸赞,可面上和心上显露的总不是一回事。
任心宜转着手上的玉镯,笑道:“不过是只普通的镯子罢了,我家里还有比这好看的呢!不过这东西虽然普通,倒也买不到货,只因我们是专程让人从西北玉石镇制成好送来的,只此一只,再无多有。”
她在这些小姐面前显摆着家世财力,众人又妒又恨,却也不想失了态,得个善妒的名声,只得喝着茶水压压心里的火。
悄悄打量着这些人的模样,任心宜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虽然她父亲不是任家主人,也无什么功名,可依仗着任家这棵大树,谁也不能把她看清了去。
正自得意时,一个姑娘抬着茶杯,眯眼看着前面那棵大树,疑惑问道:“咦?你们瞧,那树上是谁?”
众人转身看去,只瞧见前面一棵大树上,确实爬着个人,只是大树茂盛,遮住了她的样子,只是偶尔有几片叶子从树上掉下来。
一个姑娘慢慢说道:“我瞧着倒是十分眼熟,这不是任家四小姐任熙么?”
听到此,原本满不在乎的任心宜立即回头看去,想起任熙在任家的所作所为,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便立即起身,亲自跑到树下看去,果然,一见到那粉色的裙子,任心宜就已经肯定是任熙了。
她的脸一下子就爆红了,耳根那处也染上胭脂色,只压着声音,朝树上的人恨恨说道:“你疯了不成,还不快下来!”
不知树上的人有没有听到,总之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任心宜气急,十分想朝大树上踢两脚,把那人踢下来,可因为任熙,她现在是丢脸丢到家了。
贵女们都站到了她旁边,一同抬头看着上头躺在树丫里的任熙,她们也看不见她的样子,只是那粉色的襦裙耷拉下来,在众人眼里自是不雅。
中间有人幽幽说道:“原来是任四小姐啊,这也不奇怪了……”
这话一出,姑娘们纷纷抬着团扇遮住自己的嘴巴,不教人看出笑脸来,只是那轻轻的笑声却是藏不住的,如银铃一般悦耳的声音钻到任心宜耳朵里,却是如响鼓重锤一样,她的脸面全被丢光了!
任熙的名声不好,她自己的名声还不是要受牵扯,难免要让人觉着任家出来的女儿德行欠佳,要是传到妇人耳中,那她的婚事可就难成了!
下头的窃语声终于打扰到了在树上清休的人,她小心地翻了个身,一歪头,就见下面围满了人。
任熙第一次见这阵仗,吓得嗯了一声,起身呆呆看着她们。
一个女子轻轻笑道:“任熙,你怎么还爬起树来了,还不快些下来同我们玩,要是让你娘看见了,指定要骂你的。”
上头的任熙挠挠头,缓了缓神后才想起自己在哪里,太尉府的太阳太大,照得她脑袋发晕。
任熙是不想下来的,说了好听要让她同她们玩,可她们是从来不屑同她玩的,从来就是如此,她没有什么闺中好友,只有一个人玩。
可那句“被娘看见了要被骂的”还是吓到她了,要是让娘亲知道自己在外头也爬树,肯定又要唠叨的。
她挠挠脑袋,还是从树上爬了下来,像只小猫似的,灵活得很。
没了好戏看,众人散去。
还是那群贵小姐,其中一个看不得任心宜得意样,便将话题引到了靠在大树底下坐着的任熙身上。
“小时就觉着四小姐爱玩爱闹,爬树捉鱼样样精通,原本以为她大了会好些,可没想到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呀!心宜,你们家里的人也不好好教教她,要是在长辈们面前也这样,难免要被说道。”
任心宜一肚子火,合着这人的意思是说任家家教不严了?
她正要反击回去,又有一人压低声音,说道:“也不能这么说。我瞧这任熙行为举止自小就与人不同,听说她小时候溺水过,这里不好!”她指指自己的脑子示意众人。
众人更加好奇了,想来任熙与常人不同的原因只能是这个了,她们纷纷看着任心宜,问她可有此事。
这个时候,任心宜特别想附和回去,告诉她们任熙确实自小脑子就不好,她有病,治不了的那种。
可毕竟是任家养大的女儿,还是知道些轻重,当下,她拿起青瓷杯轻抿一口茶水,说道:“别的不说,我这四妹妹可是与二皇子定了婚事,她以后是什么身份你们还不知道?你们确定还要继续谈下去么?”
这话一出,立马唬住了众人,个个赶紧闭上了嘴巴,不再提起任熙,生怕自己的话落到皇家人耳中,平白给自家添些祸事。
见此,少女的火气降下些来,她轻轻扇着扇子,低头朝那大树下靠着的姑娘撇去一个白眼。
第10章
大家都不敢提任熙了,又把话题转到了今日来的贵客上,太尉府的大小姐周湘君被喊到了她们这里,直问她今日二公子邀约了哪些贵客在雅台。
知道这些姑娘都是胆子大的,周湘君低低说道:“都是些世家子弟,家世好不说,个个都是年轻俊朗,我看你们要抓住机会了。”
她一说完,小姐们就用团扇遮住嘴巴,嗤嗤笑了起来。
有个长得娇俏些的,说起话来却是十分豪气:“即便年轻俊朗,可也没有什么机会,要是想看,也是难喽!”
周湘君也是一笑,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尽管本朝民风开放,可男女有别,还是不可太过亲近,而且这是太尉府,不能弄出什么男女之间的闲话闲事来。可她倒是无所谓,母亲早就安排好了,弟弟在男客那边替她相看着合适的公子,她在这边也给弟弟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姐。
她们说得心里痒痒,明明就只有一墙之隔,可却不能见,十分熬人,偏偏这个时候,雅台那边的声音越发大了,不知男子们在干些什么,一阵阵的吆喝声和鼓掌声不停地传来。
众女们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探个脑袋过去看看。
任熙也听到了,她是被吵醒的。本来在树下睡得好好的,可那边声音太大,她耳朵里就是一阵阵的浪潮声。
被吵醒后,任熙没了趣子,听到那声音,心里也好奇是谁在叫,她看看那堵高墙,又看看身后的大树,如灵敏的小猫一样爬了上去,树丫那处已经高过了墙壁,她就坐在那里,扒开前面挂着的枝叶,遥遥可见雅台那处的风景。
“你们瞧,任熙又爬上去了!”
众人转头看去,先前那娇俏的女子起身,带着众人转悠到了树底下。
“任熙,你看到什么了?”她抬着头,眼睛瞪大大大的,任熙一低头,还能看见那姑娘嘴巴里红红的那块肉。
“有些人坐在一块儿,有的在喝酒,还有的在弹琴……”树枝又多又杂,交叉在一起模糊了人的视线,任熙跪在枝叶上,两只手搀着一边的树枝,勾起脖子看去。
“继续呀,你快说,他们还在干什么?”
“在射箭呢!呀!那人射中靶心了!”
“谁呀?谁呀?”
任熙也张着嘴巴看去,可看了半天,她也不知道是谁。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可惜了,下头传来姑娘们的叹气声。
尽管不知道姓名,可任熙看得高兴,那边的风景比起这里的,可是有趣多了,她找到了乐子,不愿意下来,一直在上头看着,姑娘们也不离开,围在下面听她讲话。
正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心里一跳,都不敢回头看看是谁就牵着手两两散开,一下子就剩着那个尚在树上爬着的人了。
说话的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她头戴珍珠金簪,耳垂上挂着的也是配套的镶珍珠金饰,一条粉红的间色裙套在身上,群长曳地,好不华丽,像是个小金人,这红金两色搭配着,富气是有了,可却没有半点贵气。
这也不奇怪,这妇人商户出身,父亲乃信安巨贾,原本商人出资,为女婿捐了个小官做做,可没想到王朝翻篇,小官受了重用,连升三级,妇人也跟着得了好处,半只脚踏入高门大户里。
太尉夫人原本是瞧不上她的,可太尉说她夫君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偶尔走动一下也不妨事,这才请了她过来。
妇人来这里头是想替儿子相看合适的姑娘的,可没想到她们聚在一棵树下不知看着什么,她狐疑地走过去,却看到一个姑娘坐在树上。
她可从来没有见过哪家姑娘会这么做,嗓子也比平时大了些,只朝着树上的人喊道:“哪来的野丫头,还不快下来!”
这一嗓子下去,倒把树上的吓着了,任熙弯腰,小声道:“你快点闭嘴!”
这态度倒把妇人惹怒了,她冷哼一声,站在树下喋喋不休地骂着,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丫头敢这么跟她说话。
任熙怕她继续喊,把娘亲招了过来,便擦了擦手掌,准备下树,可时间来不及了,妇人这一嗓子倒把在亭间休息的长辈们吸引过来,众人起身,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走到院子里,一眼便见有个姑娘正从树上下来,粉色的长裙在空中飘啊飘的,任夫人一瞧那身影,就知道是自己的小女儿,见她从比墙还高的大树上下来,她害怕极了,生怕任熙掉下来,急中生乱间,妇人脱口,着急地喊了一声“袅袅”,任熙一听,是娘亲!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想急着下树,任熙右脚一个踩空,她在树上“啊”了一声,接着就是唰啦一下掉到了树下。
这“啊”的一声惊到了墙那边的人,众人放下手里忙的,站起身来朝墙那边看去。
雅台上,红柱遮着个人,男子起身,理了理开自己宽大的袖袍,像是不习惯穿这衣服,他只觉得那声音十分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可声音太短,不及细想便过去了,苏迟蹙眉,见此,太尉家的二公子周笠忙安抚众人,把身边的小厮派了出去,让他去问问怎么回事。
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了一层灰来,任熙忙拍了拍鼻间翻扬的灰尘,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
周边侍奉的女婢们忙跑过去,将她扶坐起来,任夫人小步走去,眼泪都被吓出来了,只拍着她身上的灰尘,急着问她摔到哪里了。
任熙摇了摇头,说是没事,不疼。
任夫人才不听,又扭扭她的脚,扭扭她的手,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见她脸色尚可,这才放下心来。
太尉夫人在旁边也适时表示关心,说要请大夫来给任熙看看,任熙听了,赶紧起身说自己没事,不用请了。
任夫人也不好意思扫了众人的兴致,只说女儿调皮了些,倒不用麻烦了,贵妇们听了,各自默不作声地笑笑,那弯弯的嘴角透露出一股嘲讽的意味来,都已经是嫁过人的了,还好意思说调皮,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竟要把这“寡妇”许配给二皇子。
自这件事后,茶宴上任夫人一直让任熙坐在自己旁边,不让她离开半步。任熙嘟嘟嘴,无法,只得坐在一边。
宴后回府,马车上任夫人又打量着女儿,方才从树上掉下来,没看出什么问题,等坐了一会儿,才发现她的右脸颊被树枝画了一条红痕,于是她又念叨着她怎么又爬起树来了,说了到别人家要守规矩。
任熙靠在她的肩头,道:“她们不和我玩,我可不只能爬树了。娘,我爬上树后,她们还问了那些男子在做什么呢!可好玩了!”
她才说话,任夫人就是一惊,身子立马就坐直了。
“那些男子看见你了?”
察觉娘亲的身子僵硬了许多,她张张眉,摇了摇头:“没有看见,我在树上躲得好好的。”
任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任熙的手背,表示责怪。
“再不许做这种事了,可听见了?”
任熙乖乖点了点头。
见女儿又是这般乖巧,任夫人叹了口气,一会儿调皮,一会儿听话,让她操碎了心,可向来是偏心这个女儿占了上风,她摸着任熙脸上的伤痕,开始自责起来:“也是娘的错,偏偏要喊你,要是不吓着你,指不准就不会从树上掉下来了。”
任熙不说话了,又靠在她的肩头,闭着眼睛好像要睡了过去。
想起女儿在宴席上也是悄悄打着哈欠,还以为是她累了,任夫人也不再说话,由着她慢慢睡过去。
到了侯府,林氏早早就等着了,听说她们回来了,忙跑去门口接人。
任心宜坐在后头的马车上,一下来就被林氏拐进院子里。
“快说说,可有自己满意的人,要是有,我便同你侯爷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