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九公主生的那个小女娃与云秦国小皇帝一见钟情,待她年岁合适了就会入主中宫。”
“这关联姻屁事,老子还是没整明白。”大汉仰头灌了杯酒。
“用你那个榆木脑袋好好想想,九公主是咱们皇上的胞妹,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妹妹,九公主的女儿自出生就获得了皇上赐的封号——昭和,皇上的女儿都没有这种待遇,她是咱们海源国的小公主,要是她同云秦国小皇帝结为夫妻……”
猴瘦男人一拍掌,“这不是就相当于两国联姻嘛。”
大汉对那些弯弯绕绕不感兴趣,随意敷衍道,“行行行,你这事同老子说说也就罢了,切莫再同别人乱扯了。”
猴瘦男人不服气了,“什么叫乱扯,这是我在云秦国穆右丞那当差的远房表弟说与我听的,消息来源可靠。”
“也不知你这臭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大汉也不同他争,只是酒杯贴近唇时轻声嘟囔了句。
猴瘦男人狐疑地盯着他,“你刚刚说什么?”
客来酒楼生意本就好,更何况是这大中午,吃饭的点,更是热闹非凡,人声嘈杂,他只能看见对面的人嘴小幅度地一张一合,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大汉摇摇头,低头吃菜。
要不是这小子人还好,他早就将这么嘴碎的他打得鼻青脸肿了。
因为有武功在身,听觉较常人更为敏锐的赵亦泽自是将这酒楼大堂的一切尽收耳中,不过他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吃完饭就离开了。
即使他们谈论的是以前由他主宰的云秦,在他写下传位圣旨的那刻,云秦国的存亡就与他无干了,自己安排下的那些人自会辅佐新皇帝运转云秦国。
赵亦泽一个人徒步在这座小城中慢慢逛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绕进了巷子,在某个路口看见了两个小孩。
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女孩举着手中的糕点,蹲下将其递给坐在地上衣衫褴褛满脸灰尘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开始很畏缩,不敢去拿她手中的糕点,小女孩轻声同他说了些什么,小男孩羞涩笑开,接过伸手便可拿到的糕点,像小松鼠般小口小口快速地进食。
赵亦泽顿住了,不再漫无目的地往前。
看到这幕,赵亦泽想起了他同阿淮的第一次见面。
也是在类似这么一个窄窄的布满青苔的古巷中,那时她以一身贵族小公子的装扮出现。
她帮了自己,试图和自己交谈,试图关心自己,可自己没有理她就算了,还凶了她。
似乎是被他的反应给吓到了,她留下一些东西便离去。
在阿淮第一次试图同自己搭话时,他是有抬头看她的。
就那么一眼,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她背后瑰丽的晚霞,她每一根反射出柔和光芒的发丝,她秀气的眉,清湛的眼,小巧的鼻,肉嘟嘟的嘴,细瘦脖颈上那颗小痣。
像是从他心坎里开出的花,无处不好看,无处不符合他心意。
不过她的眼睛是他看过的最好看的。
遇见她之前,他一直以为人的眼睛是由黑暗与浑浊组成,眼珠是不同程度的黑,眼白是同样的浑浊,他们才会在看人时露出那么大的恶意。
可能眼白是透明的,浑浊不过是眼白映出了他们肮脏的内心。
她的眼睛是清澈的,波光粼粼,他似乎在她眼中听见了泉水叮咚的声音,传进他心脏变成了轰然的万马奔腾。
他当时就觉得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他也不想用“她可能就是从天上来的小仙童”来描述她。
因为楼中的客人们兴起时就经常用“你简直就是从那九重天上专门为爷下凡的瑶池仙女。”来描述楼中莺莺燕燕的女子们,包括生下他的那个女人。
她们听见这些话时都会笑得花枝乱颤,很开心的样子,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他知道这是一句夸人的话,可他不想让她同那些混乱肮脏的女人沾上任何关系,就算是相似的比喻也不行。
她实在太好看了,好看耀眼到让他自惭形秽,甚至于让他心生贪念。
要是她是自己的就好了,他想要她……
他快速地收回眼。
自己不该再看了,他在心中警告自己。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她可能就只是心血来潮帮他这个可怜鬼一下而已。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同他这种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有交集了。
她不过是想展示一下她的善心而已,以前又不是没人这样做过,有钱人家的孩子总有些善心多余……
她同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的。
他再次缩回自己的世界,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那个他心生好感之人。
他不想要再次受伤,他不允许一个注定会离开的人,就那么轻易地走进自己的世界,所以他用他最凶恶的表情对她说了很大一声滚。
符自己心意地,她离开了,那时他心中怅然若失,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这样才对,不能停留的话还是早些离开好了,他想着,但他墨黑的眸中眼中是化不开的沉郁,让人一眼瞧过去只觉窒息。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了,看见了地上的那些东西,只觉嘲讽,这算什么,施舍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破烂灰扑扑的衣裳,自嘲地想着,自己穿得确实也像乞丐,没人瞧得起的垃圾。
他没拿任何东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但在看到拐角地上的那块玉佩时,不知为何,他没犹豫多久,就将它捡了起来。
握住玉佩的他心中生出一丝诡异的欣喜,这是她无意中丢失的,不是她的施舍,所以他可以拿。
见玉佩上沾了些灰,他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拭去,却见玉佩被他的手越擦越脏了,他脏污的小手与洁白无暇的玉佩形成鲜明对比,他眼神顿时阴郁了起来,这是在暗示自己太肮脏了吗?连她的物件都不配碰……
他心生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后来过了一年多,魏清贤来找自己,说是要拥护自己当皇帝。
当时自己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有机会可以再次碰见她了。
自那天以后就一直会出现在自己睡梦中的那个她。
他有些开心,却并未表现出来,他只是畏畏缩缩一副任由他安排的懦弱模样。
他没有错过魏清贤那高高在上姿态中对自己的打量,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看他是否符合他的需求。
魏清贤似乎很满意自己表现出来的软弱胆小,他将生下自己的那个女人杀了之后便将自己接进了宫。
他每天就安安分分地在魏清贤为他安排的生活中呆着,起码他表现给魏清贤看的是这样的。
李宁总是觉得他的那八年很苦,很难熬,他倒是觉得还好,总比以前在那个女人身边的生活,在一团烂泥中毫无希望地活着要好太多。
哪天活,哪天死,以前无所谓,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想要去追逐的人。
在宫中,不管要经历什么,只要等到他真正掌权的那天,他就能去找到那人。
他日日盼呐,盼呐,她又一次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可他真的不配,他亲手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害死了……
赵亦泽低敛的眸满是痛苦之色,宽厚的肩膀耷拢着,身形高大的男人似乎下一秒就会泪如泉涌。
“绾绾……”一道女声打断了他的回忆,声音很有质感,不似平常女性的柔软,有些偏中性,赵亦泽心脏漏跳了一拍。
小女孩循声侧头向另一侧的小巷看去,对着那头甜甜一笑,露出几颗小乳牙,糯米团一样软甜,而后再转头对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说道:“我娘亲来寻我了,我该回家了,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会来这找你玩耍的哟。”
奶声奶气的声音一字一顿,可以感受到她话中的认真。
小乞丐似的男孩停下了快速进食,呆呆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见他回应,小女孩朝他摆摆手,而后就蹦蹦跳跳地朝另一条巷子走去,他能听见她们絮絮低语。
那女子的声音……
赵亦泽不由自主地跟过去,转过拐角之时,他那颗死寂心开始狂跳,有一种死囚被审判的紧张期盼,他心潮澎湃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会是她吗?
他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女人时不时低下头同她身边的小女孩说些什么,气氛很温馨,那熟悉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势,让赵亦泽确定了她的身份。
他很激动,垂在身侧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大口大口喘息着,仿佛方才那转过拐角的小小动作就耗尽了他全身力气。
他是被审判时被判无罪的死囚。
他没有莽撞地并冲过去,只是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
有多少次他都见到了像眼前这般同阿淮相逢的场景,可每当他欣喜若狂跑过去想要抱住她时,梦就醒了……
不管现在是不是梦,他只想好好看看她。
前方的女人对他炙热的眼神似若有所觉,停下了脚步,缓缓向后转头……
完
第89章 沈离淮番外
那天的火可真大啊。
常常漆黑寂静的夜,午夜梦回,坐在床上满额冷汗的沈离淮都还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火舌热浪,火舌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想将她一口吞下,像只极饿凶残的兽。
六年前。
齐彦盛不管再如何不愿意,他还是按照她的计划,将事情安排给各个亲信小领头,在安排事情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她伤情严重,至今昏迷不醒。
因为离淮说那个在城墙上朝她放冷箭的叛徒就在他们之间。
没过几日,蛮夷派出了几支军队突袭,领兵迎战的是齐彦盛,她故意没出现。
果不其然,当天营中就传出了她至今昏迷不醒的消息,蛮夷“消息灵通”,趁着他们军心大乱,再次进攻,人数规模大大增加。
她还是没出现,士兵颓势渐显,隐有败象,但齐彦盛险险撑住了。
再下次,蛮夷军队倾巢而出,似是料定他们这次肯定抵抗不住他们的攻势,必败无疑。
在战争的前半段,他们的军队就隐有败势,在蛮夷眼中就是负隅顽抗,强弩之末,蛮夷士兵越战越振奋,到了后半段随着蛮夷军队攻势越发猛烈,他们这方且战且退,渐渐退回了城中,似是生出退缩停战之意,蛮夷军队乘胜追击。
见他方士兵快全缩回城中了,眼瞧着胜利在望,蛮夷哪能甘心,一窝蜂追着他们打到了城中,城中□□飞扬。
打着打着,蛮夷将领突觉不对劲,他方士兵往城中深处缩,将他们越引越深入,进城的人越来越多,但他方士兵却越发少了,并不是被他们杀了——他们还没来得及杀死多少士兵,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更奇怪的是,城破了,城中竟是无一百姓,有的只是双方士兵,准确来说大多数都是蛮夷士兵。
蛮夷将军环顾四周,几乎都是自家手下了,内心预感越不好。
他目光落在了看似在极力抗敌,实际上却是在往某个方向撤退的齐彦盛,他厚黑的唇扯出抹残忍的弧度。
不是说汉人最重情义么,就算他们有天大的阴谋,若是他手中握有他们的副将——他们将军奄奄一息,副将就是最高统领了,他们应该不会轻举妄动的吧。
“活捉云秦副将之人,赏良马万匹,地千亩。”蛮夷将军握剑竖,高举指天,以号令千军。
声音从他身周像水波漾开,一圈圈地传开,而后那声音渐渐汇成同一股,“活捉云秦副将之人,赏良马万匹,地千亩!”
共同的口号和泼天的富贵让蛮夷士兵精神大振。
千万人嚷嚷着要抓一人的情形还是蛮令人发怵的,就像一个人被困于茫茫大海中,水在张牙舞爪地往下拉拽他,他想逃,但却发现水无处不在的那种毛骨悚然。
在齐彦盛要被困人海中时,一个令蛮夷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那传说中昏迷不醒的云秦将军提枪出现在了战场上。
这下就连蛮夷士兵都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齐彦盛于他们而言顿时就失去了吸引力。
笑话,副将再重要能比得上将军重要?
突然出现的沈离淮引走了大多火力,按照原定计划,齐彦盛的任务到此为止,他现在可以撤退了。
张生见齐副将迟迟不动身,有些着急,忍不住出声提醒,“副将,将军已经出现,咱们该离开了。”
“我知晓。”齐彦盛话是这么说,但在杀敌的同时一直密切关注沈离淮那处的情况,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城中飘起的尘雾逐渐变浓,张生的神色愈发焦灼,“副将!”
快来不及了。
这件事本就如同站在悬崖上空那光溜打滑的锁链上行走,一个不慎就得赔上自己的脑袋。
齐彦盛在张生的催促中深深看了眼被密密麻麻围住的沈离淮所在之处,离开了现下这块地方。
刚解决左前方的蛮夷,就察觉后方有人朝她靠过来。
她斜枪反手一刺,刺空,被那人紧紧钳住枪杆。
沈离淮借力一个后旋飞踢,那人似乎料到她接下来会有这么一招,下腰躲过,她迅速连贯斜竖枪,使出真正的杀招。
刚想顺着他下腰的弧度一枪将他钉死在地,就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下戳的力道半道生生收回,改为向里的力道,将握枪下腰的人拽起。
“齐彦盛你怎么在这?”沈离淮皱着眉看了眼周身飘散的白雾浓度。
他这时不应该撤离了吗?怎会还在这?
难道是撤离失败了吗?但看他不算狼狈的面容,不太像。
齐彦盛笑了笑,咧开白得耀眼的牙,像是放下重担由衷地高兴,“张生他们安全撤离了,属下留下和将军共进退。”
沈离淮一愣之后便是满腔怒火,“军令如山,唐唐副将竟不懂公私分明,你……”
她还想继续骂他什么,但许是张生他们撤走,火力都聚集在他们这的缘故,蛮夷攻势一下赛一下猛烈,为了尽量不让自己受伤,自己变成拖累,沈离淮实在分不出心思去训斥齐彦盛,但她的怒气都发在了上赶着送死的蛮夷身上。
糊涂,真真是糊涂至极!
等他二人出去了,她不打烂这自以为是臭小子的屁股她就不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