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疏手中现出一本簿册。
护卫连忙出声道:“冥主,命谱如何能给外界生灵看?”
“无妨,她可是……你们的冥后,”弈疏对上她平静的目光,暗道他定会让这双眼睛因他而染上情念的色泽,一手指着翻开的册子,道,“越祎,这里原本是你的名字。”
那满页的生卒年与名姓之中,有一小块突兀的空白。
当年他被扣押在府中,从未觉得难挨。
只因眼看着命谱上的字迹一点点变浅,那帝位之上的她,在不久之后即会被困在他的身边。
她去了异界那日,命谱找不到她的气息,牵连也就断了。
可彼时他并不知晓,虽说惊于日子提前了许久,却以为是冥官推算有误。
再之后,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
他虽厌烦那些仙君,然则也知道,靠冥界的力量寻她,到底不如利用他们一番。
越祎摩挲着纸页,道:“你既是冥界的生灵,众仙历劫都是通过望尘台下凡,你是如何瞒过他们转世成了‘越疏’,甚至能有记忆?”
弈疏见瞒不下去,才道:“从望尘台丢下去个假的,再从命谱上挑个早夭的凡人,取而代之。早知你这么快猜到,就不该讲这么多,原本还能哄骗你唤声皇叔,委实可惜。”
“的确可惜,你再怎么汲汲营营,都得不到你想要的,”越祎顿了一下,道,“即便你是真的‘越疏’,也不会与我有丝毫关系,因为我不是老皇帝的血脉。”
弈疏面色微变,他如何听不出这言下之意?
有后半句话作补充,乍一听在指他们在凡间的关系,实则是影射他的情意。
弈疏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带着凉意,收紧了双臂,法力源源不断地传入她体内,为她温暖着经脉,道:“‘越疏’无能,弈疏未必得不到,如今你还不是被我锁在了此处?更没有哪个生灵知晓你在这里。”
越祎挣脱不开他的怀抱,无奈闭了闭眸子,转而以言语相劝,道:“弈疏,你可还记得天劫?天道只说了仙界崩塌,但安知此后不会波及到冥界?”
“那又怎样?”弈疏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蛊惑道,“越祎,何必去当什么救世者?这世间没有你想的那般需要你,没了你自然还有别的仙。你就与我同在此处,不好吗?”
“不好,我有想坚守的东西,莫说我对你没有情意,即便是有,也要做完该做的事,”越祎的语气尤为认真,道,“仙帝纵使任命千千万万个仙,可卷轴已然认我为主,别的仙用不得,要如何寻到神器的线索?”
话落,感到靠着的胸腔微微震颤,弈疏忍不住笑道:“都死了岂不是更好?不但你我葬在一处,还有无数生灵与万千小世界作陪……越祎,我寻你的那几百年就想过,若哪天找到了你,共死也好,免得你再去了我看不到的地方。”
越祎:“……”
她遇过的疯子不少,还没有像他这样的。
罢了,无论身处何界,他都是个公权私用的主,又怎么会心存大义?
因有公务在身,弈疏待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将护卫留在门口看守。
应时在识海中骂了许久,越祎也没有拦着他,一边听他吵嚷,一边拿出了卷轴。
应时累了才消停了会儿,道:“祎祎,莫要为了那种东西置气。”
“我从未指望过他,自然不会置气,”越祎盯着那卷轴上代表着人间的碎片,思索道,“他不敢轻易插手凡人的命数,才有了命谱之事,只待一年半载,就能瞒天过海。”
应时没听明白,道:“什么?”
“若是没有那个梦,我不会去找上清镜,也就不会到了修仙界……若以凡身被他囚困,恐怕再无逃脱之机,此局无解。”
越祎恍然。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梦主囚困之局”。
神器托梦,又将她带离此界,或许是单纯地想助她冲破桎梏,又或许,是从它的角度出发。
若她脱不了身,根本无法集齐碎片,会错过——
救世。
越祎道:“我来时没有意识,你可记得从人间入此界的路?”
“我也就比你早醒来半刻,”应时有些郁闷地道,“法力也被封住了。”
不然他就去揍那个弈疏了。
阿卷连忙道:“我记得!”
说着翻了个身,背部的空白处显现出清晰的地形。
苍韶也从识海中飘出,在卷轴上点了两处,以剑气补齐。
越祎观二物的气息未有变化,想到法器不是生灵,故能脱离限制。
尚不知妖魔之属如何,也无从判断此界是否只对仙躯有着束缚。
越祎将卷轴上的路线熟记于心,抬手将痕迹抹除,道:“阿卷,还有多久能去寻上清镜碎片?”
“三年。”
越祎并未被完全拘住,只是行动的范围不能出冥界,且无论去哪,总有冥官寸步不离地盯着。
越祎状似随意地四处走着,暗自将周围的景物与地图对比,略完善了些细枝末节。
越祎望了眼冥界深紫色的天空,道:“弈疏呢?”
那冥官道:“冥主还在天宫。”
越祎了然。
她失去踪迹,仙界定会找寻,弈疏最大的倚仗就是隐蔽。
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为免多生事端,他不会挑这时候离开。
趁他推诿不了仙位,没有闲心纠缠她,越祎摸清路线后,寻了古籍来看,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了许多消息。
关于上古,关于冥界,关于弈疏。
弈疏每隔一段时日会回趟冥界,他能感觉到越祎逐渐变了。
依然是那样的性子,对他的态度却有了软化。
她开始记得他的喜好,开始念起他们的过往。
护卫说,她会去临摹他喜欢的字画,她问起他的次数比上月更多。
哪怕是被迫如此,哪怕是居心叵测,哪怕是韬光养晦想要对付他……
都是为了自己而改变,这就够了。
反正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开。
爱也好,恨也好,喜欢也好,厌恶也好,他想得到她所有的情感。
他想成为她,最刻骨的欲念。
即便那最刻骨的,是想要杀了他的欲念。
听闻弈疏回来时,越祎正在书房。
将手中的画绘完,又在旁边书了两行字。
面色淡然,仿佛在批阅奏折,而不是在题上情诗。
笔墨渐干,越祎将它压在一堆玉简下,只待合适的时机被翻出来。
弈疏换了身衣服,才来寻越祎。
见她专注地练着字,弈疏从后方环住她,又捏住笔杆,一同将最后的字写完。
弈疏记得她的字向来飘逸而不失气势,如今却带了几分杀伐之意。
瞧着这笔迹的写法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弈疏也并未多心,道:“越祎。”
“嗯?”
“天界的身份已然解决,仙帝也遣了别的仙去寻神器,”弈疏眸光微动,那张妖孽的脸上是得偿所愿的快意,道,“我不会再回去,你也不必回去,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越祎不语。
“越祎,不要再去想救世,只要你在我身边,一直看着我,”弈疏轻声诱哄道,“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拿到。”
越祎背对着他,笑得有些微妙,道:“好啊。”
仙界的事结束了是吗?
那就再给你找点事做。
是夜,亭中。
一壶果酿见了底。
弈疏抬手,奏乐的冥官一礼,抱着琴退下。
“这冥界的酒,比起仙界的如何?冥界的乐师,比起南楼曲又如何?”
越祎揉了揉头,道:“仙界多是清酿,这酒太烈了。”
“烈了才好暖身子,”弈疏握住她的手,道,“果然没有那么冰了。”
越祎因着醉意眼前有几分朦胧,忽然闻到奇异的香气,分辨出来后皱了下眉。
是情丝草的味道。
经过这些时日,她对此界的灵植与草药已是知之甚详,当即不动声色地封住了嗅觉,道:“是换了熏香吗?”
“是,”弈疏见药效起了作用,示意远处燃着灵草的护卫离开,道,“越祎,你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还没有告诉我,比起南楼曲如何?”
越祎想起书中记载的反应,身形晃了一下,向侧方一倒。
弈疏拽住她的手腕,借着力道将她按住,又俯身压上石桌,任由酒壶被拂落。
越祎神色迷离,眸光潋滟,眼尾泛着红,望向他道:“南楼曲是谁?”
弈疏抬手扣住她的下巴,看了半响,才道:“不重要了。”
应时目眦欲裂,在识海中喊道:“祎祎醒醒!越祎,越祎!”
若是法力尚在,他恨不得把这弈疏撕成碎片,然后……
取而代之。
越祎道:“安心。”
体内运转起微弱的法力,戳了一下丹田中的桃色气息。
谁能想到,那云雨宫的大能留给她的魅功,飞升后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弈疏同样饮了酒,也吸入了情丝草的味道,虽说定然比不上身下的女仙,但因着满腔情意,将效果硬生生扩大了百倍。
弈疏注视着对方的双眼,不禁恍惚了一瞬。
霎时,所有的情念尽皆点燃,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神魂,思绪竟比被算计的女仙还要紊乱。
瞧见越祎眸中无边的情意,更是心头狂跳。
在吻上之前,那明明已神志不清的女仙,稍一偏头,阴差阳错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越祎抱住他的腰身,唇覆在他的耳畔,语气带着克制的深情,道:“白钰。”
登时,弈疏只觉得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第68章 相欺 [V]
弈疏维持着僵硬的动作,直到一阵风吹来。
回神之际,情/欲早已冷却。
即便是冥界最深处的森寒之气,也抵不过她的话让他心寒。
甚至每次呼吸都牵扯出痛意。
弈疏定定地望着身下的女仙,眸中墨色翻涌。
她仍是迷醉之态,因没有等到他的回应,蹙着眉不适地动了动。
弈疏一手贴在她的面颊上,见她下意识地蹭过来,不由冷笑。
他方才竟还在奢望着她是以话激他?
分明是中了情丝草才会有的反应,她哪里能有心思反过来算计他?
那唤出的名字,也是情难自禁。
弈疏的手下移,落到她的脖颈上,慢慢收紧了力度。
若是不能完全属于他,倒不如……
他不会让她孤单太久的,很快,他就会去陪她。
“白钰……”
女仙又一声低喃打断了他的思绪。
弈疏收回手,霍然起身,厉声道:“拿解药来!”
守在不远处的护卫一礼,领命去找冥官。
弈疏将越祎打横抱起,面色沉沉地向住处走去。
即便是杀了她,即便他们死在一处,她也不属于他。
她的爱意,她最刻骨的欲念,不在他这里。
怀中的女仙似乎嫌气得他不够,意识不甚清醒还动来动去,低声说着情话。
弈疏没有半分旖旎的念头,勉强压下将她丢出去的冲动。
吩咐冥官给她服下解药,弈疏去了书房,坐在桌案旁,逐渐冷静下来。
他困住她后,设想过很多种情形。
前几日,他以为是得到了最好的结果,谁知上天和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意外。
既然她一心爱着白钰,为何不答应魔界的婚约?
也是因此,自己才没有相信白钰与仙帝相谈时,那“本为道侣”的说辞。
弈疏思索着,瞥见玉简下压着的几页薄纸。
想到她曾为了自己去临摹字画,眸色柔和了些。
抬手将其抽出,弈疏一张张看过去,翻到一副画像时,动作顿了下。
这画像在临摹的字画中,显得很是突兀。
他一眼认出——
是白钰。
弈疏盯着那两句情诗,也是此刻才想起。
难怪他觉得越祎的字迹与以往不同,却又有些熟悉。
魔使递上来的帖子是过了他手的,乃是新任魔帝亲笔所书。
两份字迹何等相似!
弈疏咬牙,法力将画像搅成了粉碎,又将案上的书卷纸笔尽数拂落。
白,钰!
守在书房外的护卫听到动静,连忙进门,道:“冥主?”
弈疏坐了半响,让他们将越祎平日看的书卷和所写所绘全部拿来,翻完并未找到端倪。
直到无意中看到那角落的纸篓,又让护卫将未曾处理的废纸取来,一一看遍,才寻出了两张。
弈疏讽刺地道:“果真谨慎,倒是她的性子。”
只可惜,百密难免一疏。
越祎暗自估算时辰,到了该醒之时,睁开了双眼,茫然地望着上方。
缓了一会儿,才坐起身。
弈疏在桌旁坐着,没有错过她神色的变化。
止住护卫的话,笑道:“醒了?”
越祎轻声应了一句,向后靠过去,佯作头疼之状,显然是在回想昨天的事情,迟疑地道:“我们昨天……”
“以往我未曾试过这男女之情,也是昨日方知滋味美妙,”弈疏以手支颔,语气莫名地道,“你醉得过了,可缠着我的姿态倒是半点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