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出去,就有无数种方式将消息一并送出。
他与白钰相争,能败了最好,即便安然回来,也足够让他暴露藏身之所了。
两月后。
越祎正与自己下棋,忽然感到燃着的烛火跳了下。
也未放在心上,直到屋内的光明明灭灭,晃个不停,才发现不对劲。
窗户锁着,并没有风。
越祎望着烛火,竟瞧出个双翅的影子,将耳朵贴近,听到了极轻的声音。
“皇姐。”
“宛宛?”
“呜呜呜皇姐,我在冥界找了几千个地方,总算找到你了……你刚失踪的时候,我就怀疑是弈疏搞鬼,可空口无凭不好惊动他。之后他辞去了仙位,怎么想都有问题,可我根本找不到他在何处,”赤宛咬牙切齿地道,“若不是族中姐妹顺着梧清草的气味寻过去,看到他带着冥兵,谁能想到他竟与冥界有牵扯。”
越祎将掌握到的有关冥界的消息告诉了她,一妖一仙商讨着对策。
赤宛道:“皇姐,我给青桓说了,只是仙界行事一向墨迹,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定夺。迟则生变,你等我从外面破开一个缺口,接你出来。”
“宛宛,他不好对付,有危险时先护好你自己。”
“好。”
又隔了一个月,弈疏才带着重伤回到冥界。
见有冥后守在一旁,护卫和冥官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越祎的视线上移,落在弈疏的伤口处。
虽说以法力除去了附着的魔气,又涂了药,看起来仍是可怖。
此刻他昏迷不醒,又没有旁的生灵看着……
越祎眸光微动,生出个想法。
一面观察着他的神情,提防他醒来,一面抬手按在他的剑伤处,微微用力。
越祎取出玉瓶,接过滴落下来的血。
放好玉瓶后,拿起桌上的伤药,给他细致地涂上。
弈疏感到异样,抓住了那只手:“越祎。”
“嗯?”
没有听到回答,抬头就看到他的神色很是柔和。
越祎:“……”
他可别是感动了。
其实就是因为她,伤口才再度裂开。
为了打断他的好心情,越祎道:“此去可还顺利?”
伤成这样,能顺利到哪里去?
果然,此话一出,就见他笑意收起,唯余郁气。
弈疏道:“侥幸让他逃了。”
越祎颔首,两败俱伤,也在预料之中。
“越祎,你就不好奇,他与我有什么恩怨吗?”
越祎顺着他的话道:“什么恩怨?”
“他曾经纠缠过你。”
“是吗?我不记得了。”
弈疏皱眉道:“你不在乎?”
“我不是喜欢你吗?他存了什么心思与我何干?”
越祎依着他为她编的“真相”说完,以为会看到他如往常那般的笑。
谁知,他却沉默了。
弈疏松开了手,觉得脊背发寒。
她不喜欢的,再怎么纠缠,换回来的只是她这样的态度。
而她喜欢的,忘却后,也没有区别。
一瞬间,心中升起颓然之感。
他与她隔着一道天堑,永远都不可能跨过去。
好似有一道声音在问他——
她真的会动心吗?
让她生出私情的生灵,该是何等幸运?
极致的绝望,带着暗处滋生的嫉妒,啃噬着他的心神。
让他觉得熟悉。
好像多年以前,他曾仰视着谁的存在,犯下诸多错事,却换不得她半点垂怜。
越祎看着他背转过去,只当他涂了药嗜睡,轻声走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弈疏压下涩然。
情意几何又有什么关系,他都抓住她了不是吗?
只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就好。
越祎取出卷轴,看向飘起的字迹。
扫过空白处,停在了那二代神祇中掌管冥界的位置,将瓶中的血滴落。
既得了机会,不拿来一试未免可惜。
至多不过是她与弈疏都受到反噬。
自己被限制了法力,又让药伤了身体,早已不惧这些。
至于弈疏……
伤上加伤,一时半会儿修养不好,拖到宛宛来时,反倒方便了离开。
等了许久,并未受到反噬之力。
越祎有些诧异,居然成功了。
待题上“弈疏”二字,就感到识海一震。
越祎闭上双眸,在识海中显出神魂,正对上半空中巨大的双目。
那是,蛇的竖瞳。
第70章 离开 [V]
蛇瞳只存在了片刻,就自行消散了。
苍韶道:“好强的执念。”
本体早已不知轮回了多少世,然而只是在卷轴上归位,就立即显出了残影。
这执念隔了千万年之久,依旧如此浓烈。
应时的龙齿还在打颤,道:“这是什么?吓死龙了!”
见越祎没有反应,应时觉得奇怪。
那蛇的敌意明显是针对她的,自己只是被波及到,就已经承受不住。
要知道,龙族对威压的抵抗能力可是远超过普通的仙,她怎么分毫不惧?
“越祎,你真的是仙吗?”
闻言,越祎回神,在本体中睁开双眸,看着空中的字迹。
二代神祇,弈疏,司掌冥界。
方才对视时,她的脑中生出模糊的印象。
此刻听到应时的话,不由回想起唯一一次与天道的交集,他是认得自己的。
既不在三代神祇之内,或许是三代之后衍生的众神之一?
越祎不甚在意地将卷轴收起。
弈疏重伤修养,越祎得了不少闲暇,时常能寻隙联系上赤宛。
一仙一妖里应外合,各自查探消息,将逃离的路线完善好,定下行动的时日。
清晨。
弈疏从榻上坐起,察觉到身上的伤已然不影响动作。
注意到窗边放着的一束幽兰,是她昨日拿过来的。
弈疏唤来护卫,道:“冥后又去摘花了?”
“是,依着往日,还有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自他伤后,越祎连着许久,日日出去采些漂亮的灵植,摆在他的房中。
每天变着花样,从未有过重复。
想来为了他,她将整个冥界都跑遍了。
弈疏道:“去备好坐骑。”
护卫领命退下。
弈疏望向窗外。
以往,他都是等她回来,不曾去寻过她。
今日天气不错,自己的伤也无碍了,找到她之后,一同骑着冥兽游玩,也是趣事。
山谷。
越祎此番出来只带了两个护卫。
因她法力受限,又确凿是“失忆”了,心心念念都是弈疏,且安分得很,从未提过想去外界。
弈疏对她很是放心,也习惯了她每日出门采摘灵草。
指了个护卫去取峭壁上那朵颤巍巍的小花,越祎与另一个护卫坐在山洞中,将抱着的果子分给他。
那护卫接过,道了句谢。
灵果极甜,一口咬了下去,只觉得齿颊留香。
及到他被果皮上的药迷晕前,还在想冥后对下属真好,出来寻到什么东西,从不会忘了分给他们。
越祎在洞口放了一圈灵草,燃起火光后,又迅速将其熄灭,只余下青烟飘起。
取花的护卫回到原地,见冥后不知所踪,同伴又趴伏在地上,暗道不妙。
来不及送出消息,已吸入了一大口异香,也晕了过去。
越祎换了身衣服走出山谷,按照卷轴的指引,去寻离得最近的上清镜碎片。
倘或顺利离开,便是将弈疏得罪了个彻底,再回此界怕是艰难。
不如将神器带走,也免得再来一趟。
越祎攀着悬崖向上。
阿卷激动地道:“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这里?”
她正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既不是崖顶也不是崖底,脚下并不平整,随时有踩空的风险。
卷轴指向右手边的石头,但看这模样显然不可能是碎片。
“莫非是在里面……”越祎思索着,道,“苍韶,劈开它。”
登时,苍韶出鞘,径直刺入石壁,剑身横着向侧方一划。
透过那窄小的缝隙,紫色的微光向外泄露出来。
苍韶正要沿着石缝拓宽,却见那光芒大盛,岩壁一阵震颤。
异动来得突然,越祎手没抓稳,向后倒落下去。
下落的过程中,越祎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试着凝起微弱的法力,减缓着冲力。
盘算着这伤又要养多久,就看到一物向她飞来。
握住的瞬间,越祎只觉得体内的法力尽数归来,不由一愣。
运起法力稳稳落地,又感受了一番久违的力量,才彻底心安。
越祎摩挲着手中的碎片,隐匿了身形,顺着脑中的路线飞去。
上清镜不愧是神器,竟能冲破冥界对仙躯的限制,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了,只等着赤宛从外界破开缺口。
然而先等来的,却是弈疏。
弈疏分明是笑着,那笑容却让值守的冥兵不寒而栗。
他出来寻她,原以为碰面时,会看到她捧着一束花,惊喜地唤他的名字。
结果冥兽顺着她的气息找过去,只看到换下的衣物。
在附近搜寻许久,才找到了那两个昏迷不醒的护卫。
她又骗了自己。
到底是药效不稳,还是察觉到他给的记忆不对?
又或者,她根本没有失忆。
弈疏闭了闭眸子。
不管是哪一种,她最可能做的,就是离开冥界。
好在赶来得及时,护卫说并无生灵来过。
他就守在这里,等她撞上来。
越祎没想到弈疏这么快就找过来了,以往那么多次,也没见他出来寻过。
亏得她恢复了力量,能藏匿身形。
也不知该感叹自己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压下所有思绪,越祎盯着出口,屏住呼吸。
上方发出震颤时,一众冥兵纷纷惊疑不定地看过去。
只有一道身影反应极快,化作白光冲向界门。
弈疏没想到她恢复了法力,冷喝道:“拦住她!”
越祎拔剑,将拦在前面的护卫扫开,穿过界门。
两界相交之地,有一方宽阔低矮的空间通道。
越祎顾不上回头看紧随的追兵,捏紧了手中的碎片,奔着前方的亮光而去。
那里有数十道通红的焰火,是凤族。
“皇姐!”为首的正是赤宛,看到远处的越祎,扬起个放松的笑,待瞧见她身后,面色一变,道,“皇姐小心!”
越祎听到破空之声,侧身避开,利箭贴着胳膊飞过。
越祎皱眉捂住伤口,速度不减分毫。
弈疏再次拉开手中的弓,三支箭瞄准她的腿部。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放她离开。
两方对峙,一个身影与他们呈三角之势,冰冷的蓝眸锁住弈疏的手。
那仙的手中幻化出弓箭,抬手拉满弓弦,其上搭着的利箭不多不少,也是三支。
弈疏将箭射出之际,手上一痛,利箭向下偏了几寸。
越祎一跃,踏了下箭镞,反倒加快了速度与赤宛会合。
凤族簇拥着她飞向上方,终于踩到了凡间的地面,越祎呼出一口气。
也是这时才意识到,碎片并非助她冲破了冥界的限制,而是将它的力量借予了她。
如今出了冥界,本身的法力回归,再加上神器,她的实力疯涨到一个可怕的地步。
是以,在听到弈疏的声音时,越祎停住了脚步。
赤宛疑惑道:“皇姐?”
皇姐不会是心软了吧……
越祎给了她个眼神,让她安心。
蓝衣仙君在她身旁现身,竟是玄溯。
越祎来不及细想他为何在此,就见弈疏带兵到了近前。
弈疏看到她停下,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她是不是也想留下?
弈疏笑着诱哄道:“越祎,你随我回去,我不会再拘着你。”
不,自己只会将她关得更牢。
“我教你如何在冥界使用法力,让你有力量傍身。”
不,自己只会将她的仙脉毁掉,让她形同一个凡人。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不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吧?”赤宛看不惯他这虚伪的模样,怒道,“你也配肖想我皇姐?当年在凡间你带着记忆都没能斗得过,如今拿什么来争?”
弈疏道:“我不配?她与我在冥界缠绵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越祎见他又将这件事拿出来讲,道:“那情丝草,我并没有中招。”
弈疏的心跳几乎停滞了。
“我知道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越祎笑道,“我也没有失忆。至于字画,还有白钰,都是假的。”
弈疏缓了一会儿,才道:“你可真厉害啊,越祎。”
他以为的情意,是为了引得他与白钰相争。
他以为的算计,却是反过来被她算计。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越祎道:“你既追了出来,那我们的账,也该算一算了。”
话落抬手,隔空打出一掌。
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中,弈疏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地击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