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祎拨弄着手镯,道:“阿卷,这凡身的神魂已然消失,若我了结性命,能否回到六界?”
“你可别做傻事,”阿卷连忙道,“这样是回不去的,你的神魂只会在此界游荡。”
没有法力,再没了肉身,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越祎打消了念头。
哪怕对这个世界再怎么不喜,也只能等到法力回归,找到碎片,才好离开。
次日。
越祎与一众妃嫔给太后请完安,出了门刚上步辇,就听到有人在唤她。
“哟,这不是贵妃姐姐吗?姐姐看起来气色不佳,可要多注意休息啊。”
越祎认出是淑妃,无意与她相争,也不想惹人注目,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嗯,昨夜睡得晚了些。”
“巧了,”淑妃揉了揉腰,道,“昨儿妹妹睡得也晚。”
只不过,一个是独守空房夜不能寐,一个却是……
淑妃掩住嘴角的笑意。
越祎颔首,看来昨晚应当是她侍寝,诚恳地道:“那就愿陛下日日宿在你那里。”
说完,就命宫人抬着步辇离去。
淑妃目露愕然,忍不住冷哼。
以往虞祎哪次不是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今日学会还嘴了?
果然是装模作样,可算露出真面目了。
越祎过得惬意,每日请完安,侍弄花草,逗逗鹦鹉,再翻一翻此界的书。
无人时也会练练剑招,让凡身有些自保的本领。
遇见话里有话的宫妃,多数时候都不予理会,几句话敷衍了事。
偶尔有不太客气的,越祎也会不动声色地刺回去,将对方噎得哑口无言,再扬长而去。
一连几月,皇帝都没有过来,仿佛忘了宫中有这么个贵妃。
越祎心下奇怪,倒也不在意那皇帝怎么想的,照常起居。
是夜。
越祎正准备睡下,见窗子大开,翻进来个人。
在她开口喊人之前,那人抢先道:“皇姐。”
“青桓?”
青桓将窗子阖上,笑道:“是我。”
越祎道:“你怎么会来?”
“你给那灵兽说至多耽搁一月,却逾时未归,他在仙界也不认得什么仙君,就来寻了我,”青桓皱眉道,“我只是用神识碰了下天道留下的宝物,谁知,醒来就到了这里。”
他半月前就来了,适应此界和寻她的下落费了不少力气。
“是那宝物出了岔子。”
越祎将阿卷的话转述给他。
因怕外面的宫人听到动静,她压低了声音,青桓凑得极近。
越祎抬眸,莫名觉得他这皮囊有点眼熟,是此界哪个王。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到外间齐声道:“参见陛下——”
青桓暗道糟糕,偏就这么巧!
若被那皇帝看到他的“妃子”和“皇弟”共处一室,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
青桓看了眼床榻里侧,又立即否决了。
皇帝这时候过来要做什么不言而喻,躲在那里岂不是自寻死路?
越祎起身打开一物,轻声道:“过来。”
于是仙界尊贵的殿下被迫藏在了箱子中。
萧璟进门,就见越祎对着他盈盈一拜。
“陛下。”
因素日里心情畅快,养得面色红润,身子也没有以前单薄,没有半点愁苦的作态。
萧璟在桌旁坐下,道:“数月不见,爱妃似乎对孤也没有什么挂念之意?”
越祎不好驳了他的面子,道:“臣妾无时无刻不在念着陛下。”
“是吗?”萧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想来那对淑妃说着,愿孤终日宿在别处,那与德妃言及,望她早些为孤诞下子嗣的……都不是爱妃了?”
他听闻了那些话之后,晾了她许多时日,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如所说的那般,可最终还是自己先沉不住气。
越祎知晓宫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通过耳目传到他那里,但没想到他会无聊到因为这些话找过来。
他这个做帝王的,很闲?
“臣妾虽念着陛下,可一人的私心比不得国祚,”越祎开口补救道,“宿在各处,雨露均沾,才好为皇室开枝散叶。”
萧璟眸光微暗。
这般劝过他的人多是心口不一,除却太后,没有像她这样字字真切的。
宛如一个局外看客,根本不在乎谁人侍寝。依譁
萧璟将她拉到身前,道:“她们都盼着孤少去别处,你倒是不在意。”
越祎想起来,虞祎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
这帝王早年时,也有过真心,到了后来,却被后宫的女子迷花了眼。
“在意又能如何?”越祎叹道,“陛下会为了这份在意,就不去宠幸别人?”
“孤是皇帝。”
即便不是,世间又有哪个男子能够钟于一人?
见她不语,萧璟哄道:“孤当年的话依然作数,虞祎,只要你想,后位就是你的。”
越祎不禁笑了下。
原主刚入宫时,这皇帝偏袒她的那股劲儿,让一众妃嫔至今想来都是眼红。
这笑颜在烛火的映照下,勾得萧璟再次有了心动的感觉。
“阿璟,”他既以名姓相唤,越祎也改了称谓,这脉脉温情一如少年,然说出的话却是惊世骇俗,“我要的从来不是偏爱,而是独宠;我不想做‘之一’,只想成为‘唯一’。”
再引人眼红的偏爱,也掩盖不了共享的事实。
“你,”萧璟怒道,“你可知这说的是什么话?”
简直大逆不道!
“你给不了,对吗?”越祎挣开他的手,道,“那也不必多言,妃位高低没什么分别。”
萧璟看了她一眼,甩袖而去。
越祎松了口气,想着下次传她侍寝,还能用什么来堵他。
越祎回忆着虞祎与皇帝的过往,斟酌可有能拿来做文章的细节,没有注意到藏在箱中的人走了出来。
青桓圈住她的腰身,唇覆在她的耳畔,状似玩笑地道:“贵妃娘娘,‘皇兄’给不了的,本王可以。”
——皇姐,他们给不了的,我可以。
第74章 相国 [V]
“青桓,这可不是能玩闹的时候,”越祎轻笑道,“此时不走,再有什么人过来,少不了一番麻烦。”
青桓将头埋在她的颈侧,道:“皇姐。”
“嗯?”
青桓没有再说话,片刻之后,轻巧地翻窗而出,趁着夜色离去。
萧璟走后,又是一连十几日往别处跑。
宫人们面上不说,私下里却暗自猜测着,宫里这位贵妃是否已然失了宠。
陛下数月才去了一次,还未留宿,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若是个低位妃嫔也就罢了,如贵妃这般有如此冷待,可是头一遭啊。
外界以为在宫中伤春悲秋的贵妃本人,实际过得十分悠闲,只盼着皇帝能一直置气。
然而天不遂人愿。
这日,越祎刚写了几行字,就来了传唤。
听着那宫人说完,越祎面色有些古怪。
皇帝想喝她亲手做的羹汤?
宫人没听到回应,试探地道:“贵妃娘娘?”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是。”
越祎回到案边,重又提笔写满整页的字,道:“小杏。”
“娘娘。”
越祎将纸递给她。
小杏双手接过,看清后,小声提醒道:“这羹汤,是不是娘娘来做更好?”
越祎笑道:“无妨,照这方子来,谁做都是一样。”
于是越祎带着不知是谁熬出来的一盅羹汤,坐上了步辇,向着永安殿而去。
到了殿前,并未急着进去,只在心中算着时辰。
有臣子三三两两地走出,看到殿前的人有些意外,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道:“臣等参见贵妃娘娘。”
越祎一一回礼,抬头瞧见为首之人,忽然道:“相国大人留步。”
“贵妃娘娘。”
越祎盯着他独特的瞳色,道:“陛下可在?”
那人淡声道:“陛下在殿中批阅奏折。”
目光一贯的沉冷,无波无澜,这全然的陌生之态,不像佯作不识。
越祎问了几句话,才是确定——
玄溯不认得她了。
越祎收回视线,略微一礼。
玄溯走出一段距离,却又忍不住停下,回身注视着她入了殿门。
殿中。
未等行礼,越祎就听上首之人唤道:“爱妃,过来。”
宫人将羹汤放在桌上,低头退了出去。
越祎绕过桌案,被那皇帝抓住手腕,跌坐在他怀中。
这亲昵的模样,好像他们从未有过分歧。
摸不住对方想做什么,越祎斟酌着道:“陛下,这恐怕于礼不合。”
此界礼教森严,抱着妃嫔处理政事,被人看到了,指定要参上一本。
即便是在凡间,这公私不分的做法也不妥当。
萧璟却是道:“爱妃说那些话时,可想过什么合不合?”
指的是哪些话,二人都心知肚明。
越祎不是很想听他翻旧账,便没有再反驳。
殿中极为安静,只有朱笔落下的沙沙声。
及到翻开一本,萧璟顿了下,眉头皱起。
越祎偏头看过去。
萧璟倒是尤为大方,将挡住字的手移开,只因对方看不懂。
字是认得,可这国事,并非她一个妇人能理得清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越祎很快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
他永远不会知晓,怀中这个人,只是一眼,不仅理清了个中关系要害,还在脑中列出了无数种对策。
越祎见他没完没了,抬手端过羹汤,道:“陛下还是趁热喝为好,凉了恐会伤身。”
小世界的朝事与她何干?
她不想帮他,只想让他赶紧喝完,自己回去查查玄溯的事。
“嗯。”萧璟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目光中的柔情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越祎反应过来:“……”
越祎一勺一勺喂着被她“亲手”做的羹汤感动到失去双手的皇帝,在他单方面觉得甜蜜温馨的气氛中,如坐针毡。
终于,越祎放下了汤勺,松了口气。
萧璟有些好笑地道:“这么不乐意?”
“陛下说笑了,正因荣幸之至,才会诚惶诚恐。”
萧璟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话,心情似乎不错。
又批了几份奏折,道:“爱妃,他们今日劝孤立后。”
越祎明白了他唤她来是想做什么,道:“此事由陛下做主,臣妾不敢置喙。”
萧璟沉默许久,道:“你是想告诉孤,绝不会退步?”
“臣妾让陛下失望了。”
萧璟不解地看着她,道:“为何?”
只要她答应,她就会成为这世间最尊贵,最让人艳羡的女子。
“上次臣妾……”
萧璟打断道:“孤是在问你,为何会存有那般与世俗不容的念头?”
“臣妾与世俗不容,”越祎笑了下,道,“陛下可曾想过,究竟是臣妾错了,还是这世俗错了?”
“虞祎!”萧璟低喝道,“若是让谏官听到了,你可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越祎皱眉,不是因为想到了“后果”,而是到了此时,他竟还在想着保她,而不是罚她。
“阿璟,”越祎唤了他一声,道,“你到底心悦我什么?”
她翻遍了记忆,将二人的相处掰碎了,挨个分析过去,也只看到原主不为所动,不知他的感情由何而起。
本以为他的情意早已耗尽,今日看来,好像比预想的要多一些。
萧璟不语,只是抬手抚过她的眉眼,在他想要落下一吻时,越祎避开了。
萧璟松开手,道:“退下吧。”
“是。”
萧璟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
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最上方拿下幅画卷,又将其缓缓展开,铺在桌上。
萧璟一手掠过她的眉眼。
若有仙君见了,定然能够认出,此人比起虞祎,更像越祎的仙躯。
萧璟眸光微动。
他有一种感觉,待自己万般劫难历尽,归于初位时,会与画中人再次相见。
越祎遣了宫人去打探消息,为掩人耳目,没有点出特定要查何人,只说近几月发生的趣事或是大事。
数日后。
“瑞王殿下月余前生了场大病,痊愈后推了陛下的赐婚,说是要吃斋念佛;镇国公家的小公子半月前在学堂戏弄先生,回去挨了家法,第二日就去给先生负荆请罪了;威远侯……”
越祎躺在摇椅上,一边听着宫人的汇报,一边吃着软糯的糕点。
“……相国大人几月前去护国寺上香,路上遇人行刺,因重伤告了两旬的假,至今忆不起诸事。”
“这倒是奇了,”越祎状似随意地道,“如何就忆不起?”
宫人见她可算有了兴致,连忙道:“娘娘不知,听闻不只探望的同僚,就连胞弟,相国大人醒后都认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