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如何才能清去神魂中的魔气?”应时想起几日里往来的仙,问道,“那些仙官也没有法子?”
“有,但都算不得良方,”越祎道,“只能寻来灵草,一点点拔除。”
“这么麻烦,你还要守他多久?”应时气恼地道,“干脆就让魔气扩散,大不了变成魔,也没什么。”
越祎想象了一番,笃定地道:“不可。”
“怎么就不可了?”
越祎垂眸道:“如若成魔,就再不是这个‘玄溯’了。”
理性尽数泯灭,魔性鸠占鹊巢……
他曾说过,她该站在高处。
于她而言,他又何尝不是?
这样的存在,不该被任何东西拉下神坛。
应时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下去了,更不想待在这里,郁闷地走出门,化作龙形跃入清池。
凭什么那么护着他?
分别了数月,好不容易回来,都不看龙一眼。
瞥见又有个仙飞入月宫,在对方经过水边时,应时道:“你师妹还在守着他呢,别自讨没趣。”
句尘脚步停了一下,继续走向房门。
应时见一个两个的都不搭理龙,一甩龙尾,潜到了水底。
管他们做什么?
有这闲心,还不如睡觉。
越祎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应时去而复返,将伤药涂好才回过头。
看清来者是谁,有些诧异。
他每次寻她都是直接进来,哪有今日这般站在门外踌躇的模样?
句尘收起眸中的情绪,提步跨入门中,一反常态地阖上门。
“师兄?”
“我有些话想与师妹说。”
越祎并未多想,道:“有什么话是应时听不得的?”
句尘不语,走到她身旁,看了眼榻上的玄溯,抬手将帷帐放了下来。
仙纱阻隔出两处空间,里侧是躺着的男仙,外侧是一坐一站的师兄妹。
句尘满意地颔首道:“不错,我不是很想看到他这张脸。”
越祎:“……”
“师妹,”句尘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姿态,难得认真地道,“你是不是对这个玄溯,生出了什么私情?”
她何曾对谁这么上心过?
他素来从不喜藏着掖着,然而这话却犹豫了几次,方才问了出来。
越祎没打算瞒他,坦然地道:“嗯,他很重要。”
句尘沉默了许久,道:“那我呢?”
越祎愣了一下,道:“师兄,你不是……”
“不是,”句尘打断道,“不曾有什么女修,不曾有别的生灵,我从未放下过对你的情意。”
越祎反应过来,大概也能猜到他是为何编了故事。
“师兄,总有个先来后到。”
“你想说我迟了一步?”句尘俯身握住她的肩膀,道,“师妹怕是忘了,若真要论起来,他才是后到的,你我相识得比他早,相处得比他久,我们一起闯祸时他还没出世呢!”
“抱歉,”越祎别开了视线,道,“师兄待我极好,可我给不了师兄想要的。”
“这就是你在下界避开我的理由?”句尘讽刺地笑了下,语气莫名地道,“我当初为何要放任你躲着我?”
他的退步换来的,竟是她在飞升之后,全然斩断了他的后路。
“我少有将谁放在眼里,却一直都在看着你,”句尘定定地望着她,道,“师妹,你也看看我。”
越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句尘逐渐松开了手,只觉得希望彻底湮灭,眸光也黯淡下去。
她眼中有愧疚,有不忍,却没有情意。
她看不到他。
“师妹,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会纠缠你。”
“师兄向来洒脱,万不该为情所困,”越祎以为他想开了,宽慰道,“值得追求的女仙不知凡几,即便是妖魔,两情相悦也未尝不可。”
“师妹,我还没有说完,”句尘勾起一个笑意,道,“只是不纠缠,并不意味着放弃。我说过,我只能看到师妹一个。”
至于旁的生灵,他没有与她们纠缠的兴致。
“你我之间不会有结果的。”
“师妹,话不要说得太满,我从不相信有长久的情意,即便是有,”句尘道,“你哪天觉得乏味了,想要春风一度,师兄也乐意奉陪。”
不等她说出拒绝的话,句尘已转身离开。
人间。
句尘不知坐了多久,也不知喝了多少杯,仍旧压不下心中的苦涩。
酩酊之际一闭眼,又是她的笑颜,又是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明知不该如此,明知应当放手,可他偏就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就不做了。
句尘任由情绪决堤,一杯复一杯地灌着酒,想到自己撂下的话。
旁人的情意未必长久,可他的却是覆水难收。
等不到她,他就去游历五湖四海。
总有一天,会变成他们同行。
“没想到,你也有买醉的一天。”
句尘听到声音,抬眸扫过去,疑心自己看错了,道:“不乖乖待在你的魔界,跑来凡人的地盘做什么?”
白钰在他对面坐下,开了坛酒,给他倒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句尘确信,就是他眼花了。
他和白钰相看两厌,彼此都没有给过好脸色,不至于抽了风对饮。
没有去深究到底是谁,句尘仰头饮尽,只觉得口味与别家不同,道:“这酒叫什么名字?”
“醉思仙。”
“好名字,可有来历?”
“算不得好名字,说是‘醉思仙’也不妥当,”白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兀自沉吟道,“不醉亦思仙。”
“什么不醉亦……”句尘忽然清醒了几分,瞧清对方之后,面色一变。
当真是白钰,这思的是谁还用问吗?
他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少说有一半都是关于师妹的。
“我怎么和你喝起来了?”句尘冷笑一声,拿起剑霍然起身,离开了酒楼。
白钰没有动作,仍旧坐在桌边,直到夜幕时分,圆月高悬。
他们见了他都问一句,他为何不待在魔界。
是啊,他为何要出来?
白钰望向窗外。
因为在凡间,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那轮明月。
越祎在月宫待了半年,除却外出觅得清去魔气的灵草,鲜少出门,也没有去寻神器。
不仅是忙于为玄溯疗伤,也因察觉到有魔族潜伏在暗处。
想来又是为白钰所遣,不知是不是意图抢夺碎片。
越祎也不着急,一味地晾着他们,只等他们放松警惕,再作打算。
这一晾,却是先等到了赤宛的书信。
“皇姐,族中姐妹说妖界新来了两个生灵,尤擅医毒,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你想救那男仙不如去碰碰运气。”
越祎喂给送信的妖兽几枚灵果,回房收拾着仙石和法器。
应时见她要出门,已然习惯地道:“祎祎,你又要去寻灵草?”
“并非是去寻灵草,而是去寻疗伤的方子,此去难免耗些时日,劳烦你守好玄溯的仙躯。”
应时连忙道:“你要去哪寻方子?”
“妖界。”
应时拦住她,道:“祎祎,带上我!”
她寻灵草多半很快就归,他跟着去过两次,觉得没有意思就不再去了。
今日听她这话异于往日,上次她去魔界就是个教训,此番说什么也要跟着。
越祎迟疑片刻,道:“好。”
于是在玄溯的卧房外设下层防护结界,才带着龙离开。
三日后。
越祎踩着松软的泥土,步入山林。
妖界比别处要热,她一来就换上了单薄的衣衫,此刻身处树林深处,微风吹来,倒是有了几分凉意。
应时在识海中道:“两个妖物倒是会挑地方。”
越祎应了声,却是在思索着别的事。
初来六界,尤擅医毒,住在这种地方,且是两个生灵……
不会这么巧吧?
及至小路尽头,见到竹屋前熟悉的身影,越祎不禁感慨。
有时候,还真就这么巧。
容成若偏头,见女仙抱剑而立,望着他的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明妹?”
“是我,好久不见。”
屋后的妖循着动静走出来,看清女仙的面容,倏地攥紧了手中的灵草。
容成寻眯起双眸,死死锁住了猎物,道:“祎祎。”
他们还没有去找她,她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第82章 再猜 [V]
越祎跟着他们进了房门。
容成若给她倒了杯茶,道:“说吧,又要炼什么药?”
越祎:“……”
容成若道:“非是炼药,你应当也不会来找我们。”
越祎望着坐在对面的二妖,一抬手,桌上堆起一摞仙石,道:“你们可有法子能清去神魂内的魔气?”
容成寻笑道:“祎祎,你这就见外了,想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何至于用俗物来换?”
容成若却是皱眉看了她半响,道:“药方自然是有,可你并无魔气侵扰之状,是否弄错了?”
“不是我,是玄溯。”
“穹古阁的那个男修?”容成寻的笑意逐渐收起,道,“他自己没手没脚,还要你替他跑这一趟?”
越祎道:“他来不了。”
“既来不了,就说明他没这个命,”容成寻嗤笑一声,道,“你们什么关系?非师非徒非亲非故,何必如此费心?”
越祎摩挲着杯壁,没有开口。
容成若到底心思敏锐些,察觉到什么。
容成寻收到兄长递过来的眼神,也明白过来,面色微沉,一改之前好说话的态度,道:“祎祎,你该不会以为这些就够了吧?”
越祎拂袖,仙石旁又堆起更高的一摞,扫过二妖的神情,将指环取下,道:“里面的东西随你们挑。”
这么多的财物,足以让生灵心动。
“明妹,”容成若放下茶盏,两指叩着桌面,道,“你向来思虑周到,这些法宝若是给寻常的妖物,足够买得一条命,可于我和小寻而言,你算漏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们的感情,”容成若沉声道,“正因你的在乎,我根本不想救他。”
“我知道了,”越祎将指环和仙石收起,淡声道,“告辞。”
容成若闭了闭眸子,道:“慢着。”
越祎已然走到了门口,却被二妖拦住。
“明妹,我答应了。”
越祎讶异地抬眸。
容成若道:“我们帮不帮,根本影响不了你的想法,对吗?”
他们了解她,既然打算救那个仙,定然不会轻易放弃。
越祎道:“天底下治伤的法子不只一个,你们不给,我自然要去别处寻。”
容成若意味不明地道:“是啊,你会去找别的生灵。”
那么多觊觎她的,谁知会不会从哪冒出来一个,为了讨好她献上什么法宝?
与其等到彼时,再用不到他和小寻,不如今日应下。
“明妹,那些身外之物我不会要,我只要你记得,此番是谁帮了你。”
“我也不要,”容成寻盯着她的双眸,道,“祎祎要记好,你究竟亏欠了我和兄长多少,不必你还,最好……”
最好永远亏欠下去,亏欠的越多越好。
越祎在林中住下。
统共三处竹屋,皆为两层,楼下是待客炼药之所,二层是休憩的卧房。
两个妖各占一处,中间的留给了越祎。
容成寻见她不解,道:“你想问我与兄长既是各用一处,何必多建一个?当然是给你准备的。”
越祎沉默许久,道:“有时放手对彼此都好。”
“能歇了将你捆起来的念头,对我来说已是放手了。”
话落,容成寻就去忙着准备灵草了。
他们并未告诉她究竟是什么方子,只说能将魔气清尽,又称此药耗费心神,须得交替炼制,每两日再停一日。
越祎见他们轻松的模样,清楚是刻意拖着炼药的进度,因是找他们帮忙,也不好催促。
容成若在山外布了迷障,防着有妖兽误入,也是谢绝了其他生灵的打扰。
应时颇觉无趣,从识海中出来过一次,旋即就被采药的二妖骗去,再回来时已陷入昏睡。
容成若道:“他误食了灵果,怕是要睡些时日。”
越祎知晓是他们搞的鬼,以法力探了一下,见没什么大碍,便由着他们去了。
本以为也就止于此,终究还是低估了二妖折腾的程度。
清晨。
越祎一梦方觉,因着安神香还有些迷迷糊糊,不甚清醒。
翻了个身,感到一具温热的躯体蹭了过来。
“天还早呢,再睡会儿。”
清冽好听的男声钻入耳中,尾音带着钩子般,蛊惑着听者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