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榕仰着脸看着他摇摇头,边微侧了身朝外走,边偏了头看他,歉然道:“昨日走得急实在失礼,而我也早该前来拜访,故便未再耽搁冒冒然就来了。”
温景州余光暼了眼她方才所站,却未有任何变化的地方,脚下转动衣袍轻晃已与她并肩行出院中。
“南儿想来随时即可,何来贸然一说。”
话落眸光转动侧看向她,似随意道:“我却觉得,几日不见,南儿倒是与我生分了。”
南榕诧异的侧眸看了他一眼,而后似是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变淡,正行着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温景州亦在同时停下,半转了身面相她,眸光微动,看她颦着眉若有所思的模样,贴心问道:“怎么了?”
南榕轻抿了抿唇,面有挣扎片刻,而后也转过身与他正面相对,仰起脸看他时,神情无比严肃,且还带着些隐隐的苦涩。
“昨日温公子曾问我,可是有话要与你说,或是想要问你,昨日回去后我思量许久,还是决定来与温公子坦白。”
温景州蓦地心中一跳,从容不迫的气息也蓦地乱了瞬,想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破天荒竟有股慌乱。
但他毕竟不是沉不住气之人,纵心中异动,面上也不露分毫,
“南儿要与我言说何事,才至于要用到坦白二字?”
“我骗了你。”
第40章 [V]
南榕看着他难得怔然的神情,语气郑重再次说道:“温公子,我骗了你。”
温景州实有讶然,他知道她猜到,或是已知道他于身份一事上骗了她,也想到了方才她或可能是要与质问或询问的话,却未曾想到,她竟说的是,她骗了他?
“南儿骗了我什么,”
南榕自知若比伪装与心计,她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也更自认做不到面对他时可以完全掩饰心思,所以,在他这样深不可测的人面前,唯有真,才能骗过他,也取信于他,
“我是姓南,但我不叫南木,我的名字,叫南榕。”
“南,榕,”
温景州轻念了遍她的名字,唇边缓缓扬起抹满意与愉悦的弧度,
南榕,榕字寓意吉祥美好,纯洁善良,这个名字字如其人,果然比南木要适合她。
他垂眸看着她,眼眸中渐渐泛起柔意,
初听闻她的名字时,温景州便知这定然不是她的真名,而人取假名,下意识便会保留姓氏,所以他才会一直以她的姓氏做昵称来唤她,
只是没想到,她竟会主动与她坦白姓名一事。
“南儿初初到此人生地不熟,心有戒备隐瞒名姓也属正常,算不得欺骗,”
他看着她仍抿着唇,神色肃然眉宇微颦的模样,轻声笑道:“若南儿只因此而耿耿于怀,今日既已说开,便释怀即是。”
南榕轻轻舒了口气,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目光不离他,继续说道:“既如此,那温公子可否也能如我一般,与我坦诚呢?”
温景州神情微滞,眼中的柔色敛起,微不可察的眯了下眼,眸光亦晦暗了些,却轻勾了下唇,
欲扬先抑,再出其不意,好巧思。
他心中明悟,却仍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也顺便看一看,她到底都知道了多少。
“南儿有话尽可直言,我自会知无不言。”
南榕怕自己说时流露过多,便用力掐了下指尖,垂下眼似在想要如何开口,须臾,她深吸口气,再抬起时,却带了些苦笑:
“我与温公子相识半载有余,一直以来都蒙你照顾,我能复明更是全赖于你。只如你方才所说一样,我突然闯入府上,你心中戒备防范以假身份与我相处也属应当。现下我想问的便是,这上都城里乃至于大夏,都并无有温姓巨富人家一事,可是真的?还是旁人无知,我轻信了他人?”
“我并不是质问你,指责你,也并非是要打听你的身份,我只是想知道一直以来帮助我的人,到底是谁,他真正的名字,又叫什么。”
她的眼睛干净明亮到仿若一面世间最清晰的镜子,看着这样的眼睛,只会让心中阴暗之人自惭形秽,而这样纯净的双眼用殷切的光芒看着人时,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也完全无法欺骗于她。
温景州曾想过,她的眼睛复明后,定然晶灿如星,流光溢彩,也定可以将他的身影映入其中,
现下,面前这双眼中便占满了他的身影,而被她这样纯净明亮的眼睛专注的看着,他愉悦满足,便也不想骗她。
温凉的风吹动还未凋零的树叶发出悦耳的哗哗声,又吹过宽广的湖面带起一阵水汽与湖中盛放的荷花香气,也更吹到了仅有一臂之遥,面面相对的二人身边。
飘逸的深衣长裙被风吹起时,暧昧缱绻的偶有触碰重叠,待风走后,又留恋的分开落下。
温景州抬起手,将她被风吹到颈前脸庞的卷柔发丝轻拢身后,感觉到无意碰到她颈边柔嫩的肌肤时,她猛然紧绷闪躲的反应,
他眸色微沉,手却是以不容她逃避的姿态掌在了她的脸侧耳后,令她明亮的眼中映满着他,
掌下的肌肤温软细腻,指腹下纤细优美的脖颈内有温热流动,脉搏跳得急而快,温景州似也受到感染般心跳渐快,与她肌肤相贴的掌心亦开始渐渐升温渐便变灼烫。
清冷的眸中暗色骤深,他喉间微动,将目光自那片洁白诱人的耳后颈侧上移,看进她盈盈微晃的晶亮星眸中。
似喟叹道:“于身份一事上,我确是于你有所隐瞒。既南儿愿坦诚以待,我自愿回以真诚,”
他看着她,神色从容又不动声色,“我姓温,名景州,字,柏卿。温家虽不是巨富,但却也堆金积玉,只财不外露罢了。”
他未有回避也未有隐瞒,态度从容的将真实姓名直言道出,却听得南榕蓦地心间一堵,亦有讽意,但却也并无意外,而话已至此,已经足够。
她在他掌中仰眸看着他略怔愣了瞬,而后才有恍然缓缓放松了神色,浅浅莞尔,肃凝的脸庞亦如昙花绽放幽香惑人。
“原来如此,柏卿是温公子的字,你的名字,叫温景州,如此说来,其实你也并不算是骗我,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说完后她整个人都好似轻松下来,正欲转身时好似才发觉脸侧微有灼人的手掌,立时便有些慌乱的偏过头,掩在袖中的双手也同时抬起放在那只坚硬的手腕上,将它自脸上拉下,身子也在同一时间自然的快步向后退了两步,
眼下南榕不敢戳破这层暧昧,进而再引起什么她无法预料与控制的事来,便半侧过身,微垂下脸不敢看他,却看起来极是羞赧,
温景州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方才因她似避之不及的不悦也略有缓和,正有话要与她说,便见她抬起眸眼中晶莹流转却仍不敢直视他,转言其他道:“我今日前来一是确该早早来登门拜访,二也是有好消息要说与温公子听,”
似是接下来要说的话令她极为欢喜,脸上余留的赧然也一扫而空,那双晶亮如星的眼眸也终于看向他,“我与春来制做了凝脂在珠宝阁代售,且还极受欢迎,一直以来承蒙温公子照顾,如今我也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了,虽然盈余无法与珠宝阁相较,但我仍然心中欢喜,便想将此喜讯说与温公子听。”
此事温景州早已知道,并连她会来与他分享喜悦也早已猜到,只是中间徒生变故才致这欢喜迟到。
她的眼睛类于杏眼,又较为长些,也因此颇显得眉眼温柔,而此时她弯起眼睛由衷开心的模样,虽看不清她眸中神色,却更显得娇憨动人。
温景州知她心思敏感性情谨慎,也更知人动心动情时便会如雾迷眼,难保清明。她昨日牵强的复杂,方才孤注一掷的殷切,此刻乌云散去的明媚,都已将她的心思尽数表露。
“南儿聪慧自强我早便知道,只是囿于目不能视才华无以施展,如今你双眼复明,自如鱼得水,展露锋芒。”
说话间二人已不再原地停留,并肩缓行入了游廊。
南榕心中大定,面上却未显异色,只摇头笑了下,转眸看了眼府中未有变化的景致,又克制着侧眸看了眼走在身旁,随着走动的姿势长袍飘逸气度清贵的男子,蓦然眸中一紧,目光也瞬息收回,
她轻轻舒了口气,压下了心内波动的情绪后,在将要踏出游廊时,偏首看向他莞尔一笑:“温公子公务繁忙已实在辛苦,今日能与公子见面一叙,我已心满意足,便就不再过多打扰,待改日等公子沐休之日,再邀公子一叙,到时还望温公子莫要推辞才是。”
温景州停下脚步,难得悠然的惬意也蓦然不见,他侧过身垂眸看她,秋后正午的日光极亮,照在游廊上时,将向阳的一侧笼进光明,也将他半边身子笼在光明之下,但未能被日光笼罩的另一面,却因这鲜明的对比,尤显得更暗,
半是光明半是阴暗,显得格外幽深莫测的清俊容颜落在南榕眼中,只更令她后背发凉,脸上的笑也不禁僵硬起来,
“不知,温公子,可是还有话要与我说?”
“离府的这几日,南儿可是有了心上了,”
“什,么?”
温景州眸色沉沉的看着她,淡声重复:“此时天色正该用膳,南儿却这般急着要走,莫不是还如昨日一般,有人等着?”
便是昨日那个与她当街相谈甚欢,且她还极是不舍主动邀请今日相聚的男子?
想到下面回报那人的怪异之处,再思及昨日隔街看到的一幕,温景州眼中的暖色彻底消失。
他脸上的神情不甚清晰,但声音却能听得清明,南榕未曾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一时便愣了片刻,幸在此问她并不心虚,摇摇头正欲作答时,便先被他的话惊在当场。
*
从温府出来时,南榕已浑身湿透,更觉万分疲惫,可她还不敢松懈,更不能叫人看出任何异样。
“那我可能做南儿心上之人?”
刚闭上的眼倏地睁开,那道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的声音也随之消失,黑亮纯净的瞳眸波光晃动,几息后,方恢复平静。但微有发白的唇却似有若无的勾了下,只那抹一闪而逝的弧度却带着些嘲讽之意。
若是在未复明时,或是刚复明,哪怕是两日前!他若对她表露出他对她有意,她必定都会无比欢喜,且说不定会因双方都对彼此互有情愫而大胆一回,
可世事有时就是这样,它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总是不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
虽他承认对她有所隐瞒,也告知了他的真实姓名,不论他是有意试探,还是无意无觉,可仅凭他直到现在都还不对她道出真实身份,南榕就不可能再相信他。
一个让她身处谎言之中的男人,她怎么敢再继续相信,甚至于她无法控制的去想,她的复明是不是也是令有目的。
也许她内心深处曾是期盼着他也对她互生情愫的,但现在都已不重要了,
不论他今日所言是真的对她稍稍动了心而居高临下的表态,还是依然别有用心,听在南榕耳中,都只是更让她坚定了信念。
第41章 [V]
这已是温景州第二次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而她也更是第一个能够让他目送的女子,她也让他体会了何为等待,何为忐忑,
温景州从不惧正视自己,他更不是刚愎自用,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的自大可笑之人,
若之前她离开后,他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适应,但却并非不能忍受,那么在得知她或可知道他骗了她时,他的忍耐便已开始肉眼可见的减少,
而直到看到她与旁的男子言笑晏晏,将从前专属于自己的笑容毫不吝啬的送于他人时,他的忍耐便彻底告罄。
既牵挂这个女子,既会对这个女子心软,既在意这个女子晶灿如星的双眸会看向旁人,既她本也早已对他生了情愫,既只是想到让这个纯净美好的女子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那双明亮纯澈的眼中只倒映着他的身影,想回到府中后她一如从前那般带着欣喜的笑容等着他,
只是此念头闪过便觉身心舒畅,心旷神怡,那些令他心乱的不适也一并消失不见,他便不会再有所迟疑。
想到她方才初听闻时的震惊与愕然,却独独少了惊喜与娇羞的神色,温景州面色愈淡,却眸色愈深,
她与他不过分开几日,便是她交了新友,做了生意,一个人的秉性也是轻易不会改变的。
而他们几可算是朝夕相处了近快一年之久,她的脾性为何,他怕是比她自己更为深知,连对一个伺候自己的奴婢都能以半个东家的名义相赠,足可见她的重情与长情,
而心动之情更是铭心刻骨,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如此之快便能将一段心事放下,能致使她不喜反惊的慌乱而逃,定然别有内情。
而这内情必然还是与他密切相关...
极为宽广的府中因那一个女子的离去尤显空寂,温景州立在花园内她常站的位置,利落轻捷的脚步声自身后迅速而至时,他未曾转身,只淡声开口:“如何,”
“回大人,南姑娘已平安到家。”
“查的如何。”
右安立时面有愧色:“回大人,此人行踪不定居无定所,且有功夫在身极其警惕,属下等只查到此人姓江,非是上都人士。但据下属回报,此人身法似曾相识,还请大人再宽限两日,属下定将此人彻查清楚!”
“看紧他。”
“是,大人!”
*
温景州说让她莫要心觉负累,一切如常好生休息,三日后沐休会亲自前来接她一游,他虽未言明,但到时会有何事已不言而喻。
但南榕却并不想,也等不到三日后再与他见面,事到如今她已然明白温景州不是她所以为的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他清风明月的表面下,是一个深不可测,且自我强势,将一切事物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擅制者。
而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对于这样的人,她从来都是敬而远之,而现在他们又是这般一明一暗,毫不对等,不知目的,不知真心,毫无信任可言的所在,她自是更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甚至再不必接触才好。
她此行的重要目虽未达成,但也并非全无收获,起码她日后不会因没有尝试这或可能可以成功的可能而后悔,也知道了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对她生了男女之情,
而他既然与她言明,以及他当时的言语态度,必是已作了决定,只是通知她,并非是要征求她的意愿,而给她三天的时间,也不过是让她顺着他的意思去接受,